第四十三話 沙之子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讚頌,盡歸真主。世界之主,至仁至慈的主,審判日之主。求你引導我們走上正道,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途者的路。

——《可蘭經·法諦海》

【第四十三話:沙之子】

“你說什麽?蘇珊娜的航班失蹤了?”

“是的,飛機在飛往華盛頓的途中突然失去了訊號,所有的乘客連同工作人員全都和飛機一起消失了。航空公司方麵認為這是空難,正在緊急搜索飛機殘骸和幸存者。”

“哼,這聽起來倒一點兒也不像是空難啊!”

“大流士大人,你說。。。這會不會是李覓做的?蘇珊娜身邊的保鏢裏有李覓的人。”

“李覓?哼,你認為他那種自命正義的家夥會做出劫持無辜乘客的事嗎?況且,這麽大張旗鼓地綁走蘇珊娜對他也沒什麽好處。”

“那。。。您的意思是。。。”

“我看,隻有一個人能做出這種事。”

——本·哈克!

蘇珊娜失蹤後的第三天·美國·某街道——

“哼!真是個多雨的季節!”雨刷不斷刮淨著車窗上的雨點,大流士的手無力地垂托在方向盤上,他的嘴裏叼著一支煙,眼睛無神地停留在前方濕淥的道路上。他,已經三天沒睡了,眼睛下方**溢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看起來十分憔悴。是的,先是時代廣場屠殺的前功盡廢,後是日本方麵的行動因李覓的阻撓而失敗,現在,蘇珊娜又似乎倒戈轉投向了本。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沒有哪一件是能讓他安寢的。“敵人。。。實在是太多了啊,和這雨水一樣,鋪天蓋地地砸過來。。。”大流士苦笑著又點著了一根煙,換下了嘴中已燃盡大半的煙蒂。此刻的他雖然迷茫,雖然失落,眼裏卻還似乎殘存有一絲堅定,筆直地看著前方,好像這條路的盡頭有什麽東西正在等著他一樣。

“嗬。。。嗬嗬嗬。。。敵人多又怎樣?多,我就順次一個個解決掉。真主,請相信我,這場雨馬上就會停了!你所佑助者的路,絕不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絕不是迷途者的路!”

灰色的轎車飛馳而過,激起了層層水花。絢麗,卻又短暫。

十五年前·波斯共和國·德黑蘭——

“我們偉大的國王決定,將大流士15世這個神聖的王座交予法耶德王子!”身著白衣的官員大聲宣布著。頓時,整個政廳都沸騰了,官員和大阿訇們(清真寺教司)都爭相走到了法耶德王子麵前,不斷親吻著王子的臉頰,連躺在病榻上的國王,大流士14世也投來讚許的目光。隻有一個人,漠然而不屑地看著眼前這一張張阿諛醜陋的臉孔,安靜且孤獨地站著,自走進政廳以來,他的腳就沒有挪動一步。這個人,是法耶德王子的弟弟,年輕的薩伊德王子。“薩伊德,過來!”病榻上的國王看到了薩伊德的表情,揮著手示意他過來。“什麽事,父王?”聽到父王的傳喚,薩伊德這才拖著遲緩的步伐,走到病榻前。“薩伊德,我的孩子!父王沒選你,你不高興了嗎?”國王慈祥地撫mo著薩伊德的肩膀,小聲問。薩伊德斜眼看了看廳裏那些如蜂碟般圍繞在法耶德王子身邊,而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大人物”們,笑了笑,說:“哪裏,我對政治一竅不通,我做國王的話,不知道會把國家弄成什麽樣子呢!哥哥比我更適合坐這個位子。”“真的嗎,我的孩子?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是啊,現在儲君的人選確定了,我也總算鬆了口氣,可以不再管國家的事,一心一意去研究我的心理學了。隻是。。。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父王的身體。”“為父沒事,不用再為我擔心了。”國王高興地摸著薩伊德的頭巾,笑著說,“你能這樣想最好了,以後你哥哥有什麽不足的地方,還得有你在身邊多多輔助他。”“是的,父王,我知道了。”薩伊德恭順地點了點頭。

宣布儲君的儀式結束後,薩伊德第一個離開了政廳。此刻,他的表情變了,不再是父王麵前那隻溫順的羔羊,變回了那顆冷峻的岩石。他的眉頭深鎖著,除了憂鬱,還夾雜著一絲憤怒。

“怎麽樣,怎麽樣?國王的儲君人選宣布了沒有?”傍晚,薩伊德剛走進家門,一個戴著黑麵紗的中年女性就興奮地迎了過來。“奶媽,別問這些了,我煩著呢!”“怎麽了?國王沒選你?”“是啊,父王選了哥哥。”“怎麽會這樣?國王明明比較喜歡你啊!”“嗬,喜歡?喜歡有什麽用?”“你這是什麽話?喜歡當然重要!一定是法耶德那小子整天假裝很孝順的樣子,把國王給騙了!哎,你呀你,這也得怪你自己,每天隻知道讀那些叫什麽‘心理學’的沒用的書,這不,把前程都給耽擱了吧!”“奶媽,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父王本來是準備選我的,隻是。。。”“隻是什麽?”“你也應該知道,選儲君並不是國王一個人說了算的,官員和阿訇們的意見也很重要。那些阿訇,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他們總認為我這個喜歡歐美心理學的人不算是正統的穆斯林,是個異類。”“就因為這樣?哎。。。我早就跟你說過,叫你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的!你母親死得早,是我一點點把你養大,本來還指望你將來當了國王,能給我一個幸福的晚年的。。。”“奶媽,我現在不是一樣也在贍養你嗎?”“哎,這可比被國王贍養的感覺差太多了!”奶媽勢利地說,“對了,你將來打算怎麽辦?和你哥哥對著幹嗎?趁國王現在還健在,說不定你離王位還有一線希望!”“奶媽,你在說什麽呢?我可不想兄弟反目,那樣的話會把國家搞亂的。雖然我確實很想當國王,不過也不至於到不惜一切代價,非當不可的地步。”“哦?你的覺悟倒挺高啊!那麽,你是打算一輩子都待在你哥哥身邊做個小官了?”“不,我打算離開波斯。”“什麽?!”“既然王位的歸屬已經決定,我也就沒有必要留在波斯了。我想去美國,好好進修一下心理學,以後在美國當個心理醫生算了。”“心理醫生?你不會這麽沒骨氣吧?那還不如留在這裏當官呢!”“奶媽,你知道什麽啊?好的心理醫生賺錢可多了,我以後賺了錢,就把你接到美國去住!”“哼,我才不會去那些白猴子的髒地方呢!”奶媽看著薩伊德,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徑直回房去了。外麵,隻剩下薩伊德一個人。他抬起頭,看著沉沉下墜的夕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糾結。薩伊德,一直都熱衷心理學,也一直沒有放棄對王位的爭奪。現在,定局擺在他麵前,他徹底失敗了。他心中,卻並沒有太多的嫉恨和不平,此刻的他,隻是在擔心著國家的命運,僅此而已。

一星期後,大流士14世病故,法耶德即位,是為大流士15世。

也正是新國王即位的一個多月後,美國和波斯間的第二次海灣戰爭突然爆發了。

本已做好一切準備,打算前往美國的薩伊德,也因為這場戰爭,推遲了行程。

“媽的,這麽快就打到德黑蘭來了,這些可惡的美國人!”

德黑蘭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一片狼籍,硝煙滾滾,已經影響到了視線,隻能依稀看到一些坍塌的破屋碎瓦,聽到那些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薩伊德一邊咳嗽一邊在街道上奔跑著,他本來是在圖書館安靜地看書,炸彈襲擊使他被迫跑到了街上來。他萬萬也沒想到,才發兵不到一個星期的美國,進軍竟如此神速,閃電般的打到首都德黑蘭來了。“奶媽!奶媽!你在裏麵嗎?”氣喘籲籲的薩伊德跑到自己的房子前,站在家門口大喊著。可是,四處連綿不絕的爆炸聲幾乎使他喪失了聽力,根本聽不到家中是否有人回應。“奶媽!現在呆在建築物裏不安全,我馬上進去帶你出來,我們到防空洞裏去躲一躲!”薩伊德話音未落,剛準備衝進屋子裏去,一顆小型導彈卻突然從天而降,直插到房頂上,把屋子鑽穿了。

轟隆一聲,霎時間,連同薩伊德的家在內的幾棟房子被移為了平地。過了許久,渾身是血的薩伊德才從瓦礫堆中爬出來。他的一隻腿斷了,手也受了很重的傷。他揉去眼裏的灰沙和碎渣,再睜眼去看街道,卻已成了一片廢墟,幾乎所有的房子,全都倒了。“啊。。。怎麽。。。怎麽會這樣。。。啊啊啊啊啊啊!”幾近崩潰的薩伊德對著濃煙滾滾的天空撕心裂肺地大喊著,“美國雜種!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麽?為了石油嗎?還是又為了反恐?我們穆斯林的命在你們手裏真的如同螻蟻一般嗎?!!!”這個時候本應已經在美國,安靜地讀書學習的薩伊德此刻卻以沾滿鮮血的身軀站在廢墟中仰天長嘯,怒罵著美國人。“你們到底要怎樣?要怎樣才願意放過我們?!你們這群人渣——幹脆在這裏殺了我算了!”嗓子已經嘶啞得說不出話來的薩伊德如孤塔一般佇立在瓦礫堆上,等待著天上再掉下一枚導彈,幹淨利落的結束掉他的生命。是的,在自己的國家已變成一片炙土的時候,個人的生死已經不再重要,與國家共存亡,或許是每個穆斯林此刻唯一的悲願。

然而,薩伊德的願望並沒能實現,他頭頂上的這塊天空似乎恢複了暫時的平靜,不再有導彈往下掉了。或許是美國人認為這個區的建築目標已經轟炸完畢,轉向其他目標了。“可惡。。。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撲嗵”一聲,薩伊德跪倒在地上,混雜著沙塵的土色淚水從他眼裏滑了下來。“這樣被你們轟炸下去,過不了幾天,我們的國家就會全沒了。。。哥哥,還擊啊,還擊啊!哥哥,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不知過了多久,拖著一條斷腿的薩伊德踽行到了王室的避難所前。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血色,嘴唇也完全龜裂開了,身上那些已經凝住的血緊緊地糊住破爛的衣衫,粘在皮膚上。他,已是一具尚存有一絲意識的“屍體”了。“喂,幹什麽的?”避難所前,兩個穿白衣的衛兵用槍攔住了薩伊德。“我。。。是我。。。我是薩伊德王子!我哥哥。。。在裏麵嗎?”“國王在裏麵。”“他沒事。。。太好了。。。讓我進去,我有話要跟哥哥說!”“不行,貴族、官員和阿訇們已經全部進了避難所,再裝不下其他人了。國王陛下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進入!”“混蛋!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他的親弟弟!我是貴族啊!我是大流士家的人啊!”薩伊德抓住衛兵的領子大喊道。“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這隻懂看美國書的雜種,給我滾一邊去!”衛兵不耐煩的一把將薩伊德推dao在地上。“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你竟敢這麽說我!”“哼,你這雜種,我說了,怎麽樣?你隻是個貧窮貴族而已,你這條賤命,根本沒資格進這個避難所,自己去找個洞躲起來吧!”“。。。嗬。。。哈哈哈哈。。。說得好,我從小聽慣了好話,這個時候才總算聽到一句真話了!”聽到衛兵的這句話後,薩伊德冷笑起來,他總算看清了世人的嘴臉。什麽心理學,對這些肮髒的人來說根本就沒有用,他們根本就不會跟你講道理,他們,早已喪失了所有的良心。美國人是這樣,波斯人也是這樣,全世界的人都是這樣,這個戰火中的世界,已不存在一寸心靈的淨土了。

“好啊。。。好!他媽的!這樣的人生,真是太。。。太好了!”攤倒在地上的薩伊德被衛兵向對待死狗一樣踢到路邊。他翕開眼縫,看著這片純黑的天空,混沌的視線中,一枚小型飛彈正從天上飛快地砸下來,砸向避難所,砸向他這苟延殘喘的軀體。

“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讚頌,盡歸真主。世界之主,至仁至慈的主,審判日之主。求你引導我們走上正道,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途者的路————主啊,阿拉啊!你要是真的存在,就現身吧!讓我看看,你是怎麽拯救我們這個國家的!!!!”

現在時刻·2012年·某街道——

“吱”的一聲,轎車停下來。大流士撐起一把傘,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的眼睛濕濕的,不知是雨水沾到了眼角,還是偶爾想起一些往事而惹起的淺淚。他丟掉嘴裏的煙蒂,徑直走進麵前的一座巨大建築物裏。“薩伊德醫生?”一個穿白色衣服,看起來像醫生一樣的人走過來跟大流士搭腔。“是的,是我。”“恩,跟我來吧!”醫生帶著大流士往建築物深處走去,走進了一個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走道。兩人走到一扇大鐵門前,醫生停下了腳步,他把眼睛對準了門上的瞳孔檢驗器,一道激光掃過,“嘎”的一聲,門開了。“居然用瞳孔鎖,看守這麽嚴密啊?”“是啊,這裏的門全都是有瞳孔鎖的。好了,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麵等你。”“恩。”大流士微笑著謝過醫生,便走進了房間。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卻除了一盞白熾燈和幾乎靠近天花板處的一扇窗子外什麽都沒有。一個男人被沉重的鐵鏈鎖在房間的牆角,他的四肢被裹布密不透風地包裹住,像蠶蛹一樣,隻有一個頭露在外麵。這個男人左眼上戴著一塊白色的眼罩,長長的胡須密布在他的嘴周圍,表麵上無法看出他的年齡。聽到人的腳步聲,男人低垂的頭漸漸抬了起來,他,用他那隻消沉的眼睛看著麵前這個中東男人。

大流士關上了門,走到大胡子男人的麵前,臉上露出了狡詐的笑容,他張開嘴,和男人打了一個招呼:

“HI——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