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的滋味真是讓人不好受,狹小陰暗的空間,地上鋪著一層稻草,稻草下時不時有老鼠躥過去,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牢房角落裏那個屎尿味衝天的桶。
周元昌和張連還能好些,可岑啟這麽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真是一刻也待不住,隻聽這邊牢房裏哀嚎不斷。沈雲笙被單獨關押在隔壁,倒是能好些。
張連坐在一角,雙手環膝,此時他的束發已淩亂,雙眼無神,‘川’字皺紋像是三道溝壑,深深嵌字他眉心間。
像是受了莫大的打擊。他是有一腔熱血,不能忍受那些災民的慘狀,不能忍受自己最尊敬的老師背負罵名而死,他本想憑一己之力做些什麽,可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些災民怎麽會恩將仇報!竟敢暴動,還要吃了他們!他不敢想,有太多的不可控,他覺得自己的天突然崩塌了,那些淳樸百姓和晴朗世道難道都是假的。最可怕的,是現在還還得大家和他一起受苦,這份請讓自己怎麽還!
此時兩個獄卒又押了個人進來,這人一臉衰樣,身上卻穿的幹淨體麵,指頭上還帶著扳指,像是個做生意的人。聽到動靜大家都看出去,張連卻瞬間如雷劈一般,他站起身跑到牢門口,喊道:“秦叔!秦叔!你怎麽!”
這人沈雲笙他們有幾分印象,好像在宣社有幾次過麵,但又記不太清。那人看到張連先是一愣,四五十歲的年紀,盡顯滄桑,“品鶴?”
“秦叔,他們怎麽把你也抓緊來了!這件事和你沒關係!他們怎麽能這樣!”張連說著用力揮舞著雙手拍打牢門,獄卒嗬斥,“幹什麽!都老實點!”
“唉!”那人哀歎一聲,忽然提起一口氣,麵目絕望又猙獰,他想說什麽又生生咽下,“是我!都是我!不怪任何人!”他說著就被獄卒推搡著往前走。
“秦叔,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啊。都怪我,怪我太魯莽,害了大家。我真該死,該死!”說著張連就握緊拳頭錘自己腦袋,他欲哭無淚,自己這後半生注定要背負太多的愧疚,想想自己曾經是個多麽光明坦**,從不占別人分毫的人,現如今,他要怎麽還!怎麽還!
周元昌趕緊上前安慰道,“品鶴兄,你這是做什麽,現在大家雖形格勢禁,再怎麽樣也不要拿自己撒氣。”
岑啟半躺在牆腳的草垛上,一腿伸直,一腿蜷著,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他是誰啊?看著有幾分眼熟。還有你,腦子笨還打,打壞了可沒人賠你。”
沈雲笙在隔壁牢房聽到岑啟的話,忍不住道,“浮曦兄,品鶴這會兒心裏難受,別這麽說。”
張連沒有搭任何人的話,他還沉浸在這種無盡懊悔中,他不知道這些究竟是為什麽?
放在往常兩人都得開始拌嘴,可這會兒張連是一丁點心情也沒有,他哭著臉看向岑啟:“我自己倒無所謂,隻害怕拖累了大家,拖累了宣社。幽州發生那麽大的事,曾大人剛走,大家都在焦頭爛額,若傳出去咱們被抓,影響了大家的科考仕途,影響了宣社清譽,我張連萬劫不複啊。”
說著他又看向秦叔的牢房,那樣漆黑,像一口深淵,他感到從頭冷到尾。
岑啟冷哼,此時他臉色有些蒼白,卻不知為何卻比往日更俊,他還是那樣,一副兵來將擋的大無畏臉,“你還有心思想這些,現在隻要我們能出去就已是萬幸。你沒看到送我們進來的是誰?是覃斯厲,他是什麽人,沒把咱們送進詔獄已經是暫時揀回一條命。
周元昌思量了下,插嘴道,“浮曦,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來了,可是他為何把咱們送到這裏?”
“我哪知道,那些人的心思,上一秒還和你談笑風生,下一秒就能手起刀落讓你身首異處。估計是嫌路遠吧。”
“平日裏看你不聲不吭的,知道的還挺多。那覃斯厲殺人你看見啦?”到這時候周元昌的八卦之心依然攛掇。
“我看倒未必。”隔壁沈雲笙趴在牢門上安安靜靜聽他們說了半天,“咱們進城後沒有大張旗鼓的遊街示眾,說明他們也顧忌著。宣社剛去了曾大人,此時若咱們再有不測,旁人難免生疑。說不定要將曾大人的死都按在朝廷頭上。”
周元昌和張連對視一眼,眼看著一隻老鼠躥到岑啟那邊去了,“沈兄說的有理!這麽說咱們還有一線生機?岑兄,你腿下有隻老鼠。”
“啊!”岑啟瞬間跳起來,趕緊緊緊貼住牢門,他頭皮發麻,全身戰栗。周元昌偷笑,但並沒有人理會他。
沈雲笙繼續說道:“死應該是死不了,品鶴你也不必過於自責,大家知你是好心,否則也不會趟這混水去找你。怪隻怪咱們命背,碰上了大內的人。咱們現在就等著,也隻能等著。”
大家看岑啟驚嚇樣子隻覺好玩。周元昌忽然想起什麽聞道:“黎燭兄,往日裏你挺能言善辯,見到再大的官你都不怵,怎麽剛剛看到那個玄天衛的頭子嚇成那樣。”
大家此時看不到沈雲笙的表情,不然肯定沒見過她五官擰巴成這樣。但嘴裏卻硬氣,“有嗎?沒有吧,怎麽會,我怕過誰,笑話。”
不知關了多久,這裏四麵密閉,牆上隻掛了幾個火把,連個透風的窗戶也沒有。岑啟此時也扒著門,“黎燭,你還好嗎?頭上還流血嗎?還暈不暈?”
沈雲笙背靠在門上,下意識摸了摸被包紮好的額頭,“我好多了,你還擔心我呢。剛他們請來的大夫挺不錯,用了藥一包紮,立馬好多了。
岑啟悶聲嗯了一下,他比別人高,這房頂矮,更讓人難受。“別看你是個男的,總給人需要保護的感覺。好了就行,奇怪,下牢子的人還給請大夫,頭一次聽說。
沈雲笙心知肚明,這是因為覃斯厲怕她這個眼線有什麽閃失,壞了他的事。“可能他們跟你一樣覺得我弱,怕我死了吧。”沈雲笙無奈。
此時外頭的大鐵門‘哢噠’一響,隨即走進來兩個人,這兩個人不是這裏的獄卒,倒像是玄天衛的。隻是光線太暗,看不大清。隻見他們走過隔壁牢房,直接開了沈雲笙那間牢門。不由分說的架起她就出去了。
一見這情形,所有人都有些發怵。這是要開始審了嗎?
“喂喂!你們抓他幹什麽,抓我啊,我是主犯!”張連急的衝他們大喊,可那兩人根本沒搭理,連頭也沒回。
張連心頭鬱結,他心裏負擔重,一身正氣,非不得已從不欠別人人情,這下若沈雲笙有個好歹,他這輩子都要活在愧疚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