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被拖了多久,到了典獄房,沈雲笙就看到覃斯厲就坐在一張寬大的桌子後,桌上有一堆審訊公文,還有筆墨紙硯,環境比牢房好多了。
可沈雲笙害怕,她一進去就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半真半假的掩麵哭道:“大人您這是要刑訊逼供嗎?我這二兩骨頭可經不起,要不您給我個痛快,讓我直接去了吧!”
覃斯厲揮手讓其他人離開,踱步到其麵前,把她從地上一把撈起來到旁邊的椅子上,麵對沈雲笙雙手撐著扶手,臉貼到沈雲笙麵前一拳的距離,輕聲說道,“怎麽?你們這些文人的骨頭不是一向很硬。剛還要為朋友頂包,現在才隻有二兩?”
沈雲笙不敢正視,又是轉頭,閉眼,隻敢用餘光瞥兩下,而這也是她離覃斯厲最近的一回。他身上竟有一種香味,不濃鬱,卻很好聞。他的聲音也好聽,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幹淨好看,就連那手指,白皙修長,沈雲笙這會兒有點暈,現在真不是看美男子的時候。
“不不不,別人是,我不是。我錯了,頂不了頂不了。”要說她終究是個姑娘家,再厲害哪裏見過這種場麵,隨便一個刑具上身她也得廢了,她雖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但更知道人活著不能決,審時度勢,能屈能伸才是正理。
等再次睜開眼時,覃斯厲已經坐到對麵的圈椅上,兩腿慵懶的翹上桌子。“你為什麽那麽怕我?”
沈雲笙悄悄放下心來,多少覺得覃斯厲應該不會對她用刑,畢竟她還有點用。不過還依舊是小心翼翼,“回大人,學生不是怕,是恐懼。大人可曾記得,十年前您在烏衣巷殺過人,當時有個小姑娘躲在竹簍裏,那個人就是學生。”
覃斯厲略頓了頓就想起來了,他記憶力奇好。他記得那個雨夜,當時確實殺了人,也確實遇到一個小姑娘,他掀開竹簍,那小姑娘渾身顫抖,滿眼恐懼,像看到鬼一樣看到他,然後就直接昏了過去。他不知是誰家的姑娘,就直接送到府衙,叮囑人務必找到她爹娘。
“原來是你,怪不得,你次次見我像是要吃了你一般。”
那個雨夜的恐懼讓沈雲笙有好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夜裏經常夢魘,都是覃斯厲這張帶血的臉。“是,每次見您學生都心跳不止,每時每刻都在煎熬,大人,我們這次還能全身而退麽?”
“你覺得呢?”
沈雲笙搖搖頭,“估計不能。”
“我讓你當我的眼線,替我看宣社內對皇上心存二心之人,你很好,當到這大牢裏來了,還是本官親手抓的,多少是有些出乎意料了。”覃斯厲看著眼前人,第一次對自己篩選人的眼光產生莫名懷疑。
沈雲笙剛才把多年心裏的恐懼說出來,反而能好受些。她察言觀色看覃斯厲表情還算平靜,說道:“大人,您說作您的眼線,學生卻覺得沒有必要。”這話一說覃斯厲一道目光射過來,隻是看她一眼,就嚇得她不敢再說下去,“算了算了,學生不說了。”
“說。”
沈雲笙咽了口吐沫,清了清嗓子,正著膽子說道:“宣社內許多有誌之士紛至遝來,大家宣揚主張,振興吏治,一次次小會大會,大家關心百姓,關注民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道理不假。若皇上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上,那必會得到宣社眾人的擁護。可若皇上不是個好皇上,那大人更不必讓學生看,宣社內都是心存二心之人。”
覃斯厲靠在椅背,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來回遊移在眉毛上,他沒有立刻回答沈雲笙的話,隻是在想她說的每句話,這是他的習慣,即便是自己十分認定的道理,也會在收到不同想法衝擊的時候,多思量。
“那今日的事怎麽說?宣社人一心為民,那個張連一意孤行,卻反被‘蛇’咬,差點釀成大禍,連累你們。”
沈雲笙有些尷尬,但也有能解釋的地方,“這次的事是他魯莽了。好心辦成壞事,但他也是心太急,他家人就是因逃荒家破人亡,而曾大人,是他的老師。所以就…”
覃斯厲心中一動,還是同門,不過這早已與他無關。“你可知,張連如此,並非全因這些,就憑他一人,什麽都沒有的窮書生,憑什麽去城外布棚施粥?我派人調查過他這幾天的動向,幾乎每日都要去仙情醉,去見一個人,而給他錢糧讓他去城外施粥賑濟的也恰恰是那人。”
沈雲笙忽然明白了些什麽,她瞪大了眼睛,“大人,您是說,他被人利用了?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那人早已料到今天的局麵,把我們當槍使?”
覃斯厲不為所動,他轉了頭看沈雲笙,冷聲道:“你們能想到了,別人也能想到,張連一舉是好是壞早已讓背後的人算得清清楚楚,到時候無論成與不成,張連都是釘死的替死鬼。人人都能是有誌之士,可背後的水有多深,你們看不見摸不著。”
沈雲笙不知該不該信,可據她對張連的了解,從未聽他說認識什麽有錢人,要說最有錢的,那就是岑啟了。而且按照他往日的做派,就算做此事不與他們商量,也會和裴老他們說。沈雲笙忽然明白了,或許是他們十分的蠢和自以為是。
“那人是誰?張連為什麽不說?大人你們為什麽不審?”
覃斯厲冷哼一聲,放下雙腳正襟危坐,“你當玄天衛是吃幹飯的,是誰還查不出來。隻是這事目前還是少知道為好,說多了你這榆木腦袋也不明白。總之我讓你替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們這些讀書人,有時候就是主意太正,以為哪裏都是朗朗乾坤。”
沈雲笙不是個認死理撞南牆的人,她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善於變通。她覺得對的也會反複認識衡量。“大人,我雖不全明白您的意思,不過懂得今後要怎麽做了。大人交待的事,學生一定盡力去辦。”
“還行,還算有點腦子。孺子可教。好了,你們今天就能回去了。”
“大人,那我們沒事了?”
覃斯厲起身,準備往出走,他還有別的事,沒時間再耗下去。“張連參加不了今年的科考了,這事兒出了,總得有人來背鍋。他這輩子的前程估計也就止於此了。你們是去勸阻的,不影響。”
沈雲笙聽到這話心裏不是滋味,這麽一時衝動的事,就毀了張連一生。
“大人,能不能寫學生,我可以替張連,我不用科考。”
“閉嘴,得寸進尺。”說著,覃斯厲上前用手背碰了下沈雲笙額頭上的傷疤,這可把沈雲笙嚇得半死,直接僵在原處,“我一直好奇,你這麽個姑娘大張旗鼓的出來,沈大人不知道?也不管管?”
沈雲笙不敢動,她這是條件反射,隻要覃斯厲靠近,心裏就怕,然後是恐懼,然後是不敢動。“我…我在家住的偏,父親每日忙公務,繼母也從不管我,一夜不回也沒什麽,隻求大人別告訴別人。”
看沈雲笙仰起的小臉,覃斯厲看著她,黑色的眼珠子左右動了動,丟了句“野丫頭”就走了。
沈雲笙嘴裏不服的嘟囔道:“沒我這野丫頭,誰給您辦事兒。”
覃斯厲聽到了這話,沒搭理,出牢門時在黑暗裏自顧地笑了一下,沒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