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燕本還要再說,此時嫩娘一甩嫣紅色的手帕忍不住開口,極勾人的鳳眸一翻,媚聲道,“姐姐今兒是怎麽了,非要沈相公喝酒不可,兩位公子都發話了,姐姐就別強求了,掃了大家的雅興可不好。”
說著,嫩娘還不懷好意的瞥了雪燕一眼,多少帶著不屑。女人之間的爭風吃醋,向來悄無聲息又時刻不停。
沈雲笙此時非常感謝嫩娘的歪打正著,她雙手舉起酒杯,挺直腰板兒坦**的抬頭看向眾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小生今日第一次來,雖不勝酒力也不能壞了姑娘們的規矩,來,我也自罰三杯。”說著,還不等岑啟阻止就仰頭一杯杯酒下肚,一瞬間的眩暈,一片緋紅瞬間從脖子爬到臉上,一直紅到眼皮子上。
“要說黎燭兄喝酒,怎麽像個姑娘家的,哈哈。”周元昌坐在沈雲笙旁邊,看得仔細,那一片的紅雲燒耳竟更顯得她皮膚白皙透嫩。
沈雲笙又是尷尬,直接非常爺們兒的推了周元昌肩頭,“去去,你若再胡謅,今日我作雅令,非讓你輸慘不可,到時候在姑娘們麵前丟了臉可別賴我。
“哈哈,黎燭的詩詞對子我等可見識過,別說是雅令,就是劃拳猜數你都未必是對手。”岑啟此時已酒過三巡,卻依舊頭腦清晰,嫩娘剝了橘子送到其嘴裏,款款笑靨,嬌媚無比。
雪燕心裏不順,不過看對麵人已喝的暈乎,她也隻好點到為止。
後來幾人又是對詩,又是摸紙牌,各自有說著新聞趣事,喝到最後沈雲笙隻能去了後艙一個勁兒的吐——
畫坊遊了一圈湘河,靠岸時已到了後半夜。雪燕嫩娘一行人由吳老爹帶了回去,走前嫩娘還一個勁兒的和岑啟說著貼心話,明裏暗裏都讓他不能忘了自己。
回到槿豔館,雪燕就上了三樓屋子,看喬二也在,她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要知道平日裏若非覃斯厲有令,他不會在這裏露麵。雪燕警惕的關上門,環視了屋子一圈,透過花鳥琺琅屏風後的珠鏈看去,屋子後門開著,覃斯厲披著披風,背身負手站在廊廡上,月光傾瀉,靜謐又孤寂。
槿豔館的三樓外圍有一圈廊廡,平日裏來的人極少,更別說夜裏。這寬大的廊廡上視野極好,麵朝湘河,能將幾乎整個都城的繁華盡收眼底。
此時街上的喧鬧早已淹沒在黑夜裏,但河上的畫坊,還有北城連綿的府邸卻依然燈火輝煌。
雪燕本要過去,卻被喬二阻止,“司空這會兒在外麵抓人,大人在等消息。”
“抓人?抓什麽人?”雪燕不解問道。
“前幾日士子鬧事,大人便知有人在背後攛掇,這幾日派人去查那背後的人。”
喬二話音剛落,一個黑影便從廊廡一邊的憑欄上跳進來,而後單膝跪地,抱拳複命,此時屋內的二人也向後門走去。
“大人恕罪,我等日夜蹲守在秦府外,卻沒見人。隻是這幾日有幾個叫花子一直在外麵要飯。”
覃斯厲眼眸微縮,輕出了口氣,他金冠束發,即便奔波了一天也沒有絲毫淩亂。“秦文被抓,妻兒又被送走,這些叫花子向誰要飯。都給我抓了押回詔獄,一個個審。骨頭軟的就讓他吐幹淨,骨頭硬的就先挑斷了手筋腳筋,留一口氣就行。”
“是。”司空應道,一道黑影便消失在夜色裏。
過了一會兒,雪燕端了茶出來,晚風有些冷冽,將雪燕身上的裙衫吹的翩翩而起,玲瓏身材盡顯。“大人擔心了一晚上,喝口茶壓壓神吧。”
覃斯厲看了她一眼,接過白玉茶碗,“短短一月便能將手伸到京城各處,讓朝廷的風向都變了,竟讓宣社的這些人也跟著起哄,可見這背後的人勢力不容小覷。”
雪燕想了想,嫣然一笑,柔聲道:“隻要大人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這些人抓住了,就算他們嘴再硬,進了詔獄脫一層皮,不死也招了。”
覃斯厲沒有說話。從幽州大旱,曾鴻之死,一步步局,這才剛開始。“你這幾日怎麽樣,聽人說上了畫舫,我記得往日裏你不愛出門。”
“奴婢平日裏是不願出門,可今日來請的幾位客人特殊,本想去看看有什麽新鮮事兒,結果不過是幾個無聊乏味的書生在那自說自話,也是沒勁透了。”
“書生?”覃斯厲轉身往屋內走。
“是,說來也巧,其中有一個奴婢還見過呢。”說著,雪燕冷嗤一聲,鳳眸微睇,帶了幾許試探。
“誰?”
“就那個叫沈笙的…”此時二人已前後腳進屋,喬二就站在前門口,二人在珠簾後麵,一室微醺。雪燕故意拖了語調,猶豫著不知該說公子還是姑娘。
覃斯厲放茶碗的手在空中一頓,隻是下一秒又若無其事的問道:“她也去了?”說著招手示意喬二離開。然後展開雙臂,雪燕上前為其解開厚厚的披風。
“是啊,大人讓他作眼線,探聽消息,奴婢卻覺得人家隻會吟詩弄月,快意人生呢。那人和其餘的書生廝混在一起,別提有多開心了。旁人不知她身份,奴婢可知道,聲聲勸她別喝酒,人家倒好,喝的酩酊大醉,到最後在後艙吐了沒完。嘖嘖,哪家姑娘野成她那樣。”
覃斯厲沒有表情,眉頭都沒皺一下,這讓雪燕有些失望。他默了會兒,不辨喜怒,問道:“她現在在哪?”
雪燕搖搖頭,“奴婢不知道,喝完酒她吐的不省人事,吳老爹在岸上催人,奴婢也有心無力。”
覃斯厲依舊沒說話,默了一會兒,深邃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平靜,他不說話,雪燕也不敢再說,室內安靜的能聽到二人平靜的呼吸聲。之後覃斯厲抓起披風,頭也不回道:“你先睡,晚些我再來找你。今日船上的事不要再對別人說,懂了麽?”
雪燕小聲應道,人走後,門未關,外麵樓下還有喧鬧聲,她一個人默默的站在屋子裏,貝齒咬著嘴唇,指尖陷入肉裏。 ——
樊都城的夜色迷人,這裏沒有宵禁,寬大的街道,即便是在夜裏也還有三兩行人來往,酒肆尚還開著半扇門,門前還有餛燉攤。
沈雲笙一行四人勾肩搭背著走的歪扭七八,每個人手裏還抓著酒壺,除了岑啟,其他三個都是麵色潮紅,喝進去的酒下一秒就吐了出來也毫不在意。
“要說還是浮曦兄會玩,今日一醉,前幾天的晦氣**然無存!這自由的感覺真是暢快無比!”周元昌說著就要勾搭上岑啟肩頭,但因力氣過大,直接撞上去將兩人摔在一旁的台階上。
“哈哈…哈哈哈…”沈雲笙和張連看這兩人的蠢樣子就笑,後來捂著肚子大笑:“品鶴你看他們,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我還是第一次見,真有意思。”
“去去去。”岑啟毫不客氣的推開周元昌,可他實在是胖,喝醉了酒就如一灘爛泥,推了好幾次也還有半個身子壓著。“你這胖子,牢裏的時候沒見你這麽囂張,剛看見那些姑娘還裝矜持,這會兒倒原形畢露。”
“哎你這可說的不對啊,那牢裏又不讓人喝酒,不喝酒怎麽放肆。不過,咱們四個從此可是一起坐過牢的,是患難真情,從今以後就是過命的交情,那不一樣,得結拜!”周元昌說著抓酒壺的手臂十分豪氣的一揮,酒順勢撒了三個人一身。
張連生氣,上去就往周元昌厚實的屁股上踢了一腳,“你這瘋子!酒品見人品,你是故意憋了一晚上,還結拜,誰攤上你這麽個兄弟得倒黴一輩子。撒潑呢吧!”
“他是撒潑,平日裏家有人管著,想撒潑還不成呢!”沈雲笙笑著附和,然後提起酒壺悶下一口酒。女扮男裝久了,有時候就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
周元昌不再答他們的話,暗戳戳的狡黠一笑,“既是借著酒勁兒撒潑,那我就一同收了吧!”說著一手抓緊沈雲笙的衣角,使勁一拉,沈雲笙一個沒站穩,直接倒在周元昌身上。情急之下沈雲笙下意識去抓個什麽,結果連帶著一旁的張連也摔了下去。
“哎呀!周元昌你!你真瘋了!”沈雲笙身體敏感,雖混跡於他們之間,卻是個姑娘家的,她說著就朝周元昌胳膊上毫不客氣的使勁揮舞一拳。
“哎呦!”周元昌半真半假的喊了聲兒。
他這一生氣,倒把其他三個人逗笑了。
“算了算了沈兄,何必和他生氣,咱們難得瘋一次,就由他去吧。”張連說著搖了搖手中的酒壺,不知何時已經空****的,順手扔到一旁,嘴角牽扯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對啊沈兄,你這一喝酒,我怎麽越看你越像個姑娘家家的。你要是個姑娘,肯定是個極漂亮的姑娘。”周元昌笑眯眯說道。
“真別說,有點那意思。”岑啟附和著。這會兒除了沈雲笙強打著精神坐起來,其他三人已是攤在台階上。
而這一幕真巧被對麵的人盡收眼底,那人負手站著屋簷上,眉頭深皺著,薄唇緊閉,若誰此刻在他身邊,許是要被嚇死。
“你才是個姑娘!”沈雲笙本來就心虛,被他們一說更是心煩意亂。“你要再敢胡說,我就把你的胡子拔光。還有你浮曦,你怎麽也幫這瘋子說話。再胡說我可要回去了。”
“哎哎哎,良辰美景奈何天,咱們什麽時候這麽逍遙過,回去做什麽,不說就是了。”
這些話卻沒進周元昌的耳朵,他迷迷糊糊,這會兒已經是暈頭轉向根本找不到北,他慢慢從後麵湊近沈雲笙,兩隻眼睛看啊看,快貼到沈雲笙的後腦勺了,然後鬼使神差的,竟然伸手直接拔下沈雲笙頭上的束發的簪子。
一瞬間,沈雲笙的如瀑的頭發傾瀉而下,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周元昌以為自己喝醉酒眼花了,瞪大眼睛看著,然後狠狠的甩頭,繼續看。
“真…美啊。”周元昌嘴裏驚訝道。
岑啟和張連也是迷迷糊糊的,再看到沈雲笙,一個勁兒的擦眼睛。
可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個黑影從簷上直直飛下來,像暗夜裏的鷹鷲,披風卷起一地塵埃,他把迷迷糊糊的沈雲笙一把扛在肩上,讓眾人來不及眨眼,而後飛簷走壁間消失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