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張連越飄越遠,和身後的天地融為虛幻的一體,他始終笑著,卻逐漸已看不真切,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張開雙臂,任由這冬日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刺痛他單薄的身體。他無牽無掛,當來則來,當走即走。
雖然他越飄越遠,可是沈雲笙能感覺到張連是看著他們的,然後他作出了一個很怪異的動作,將左手握拳舉在胸前,右手扼在左手手腕上。
“岑啟,品鶴在幹什麽?他那個動作是什麽意思?”雖然離的遠看的並不大清楚,可這一連串大致的動作也能看個大概。
岑啟沒有說話,他好似也被張連這個奇怪的動作所吸引。忽然他大喊道:“品鶴!快回來!快回來!”
忽然,他就那樣,筆直的,狠狠的,倒在了河裏。
“快看!有人跳河!有人自殺!”隨著一個女人尖叫,河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圍觀過來,愣愣的看著那空空如也的船隻。
周元昌,沈雲笙,岑啟被嚇傻了,他們都屏住了呼吸,不相信這一幕就這樣發生在眼前。
“這這這…這人真要尋死啊!哎呦,我真是個烏鴉嘴!這可是我剛賣的船,這還得了!”船家被這一幕嚇得全身一哆嗦,手裏的漿差點沒掉進去。等他反應過來,拚了命的趕緊往過劃。
“不,不!”周元昌打擊最大,他抱頭大喊,緊隨著也準備跳下去。
和他一起的船家愣住了,“這是什麽情況,這…這…這人怎麽跳河了,有沒有人來救救啊!”說完就趕緊撲上去死死拉住周元昌,“你你可不行!我這船今天已經死了一個人了,你再跳下去可就說不清了。再說了,他離咱們這麽遠,河裏這麽大,你就算跳下去也救不了他啊!”
“那怎麽辦?”周元昌也忽然想起自己不熟水性,跳下去也遊不過去。
“你別急,我叫叫他船附近的人,讓他們看看能不能救。不過這河水又急又深的。”說完船家便向遠處高聲喊道,“哎!快去救人!救上來賞一錠銀子!”
他這一喊,旁邊船上看熱鬧的四五個人都一個猛子紮到水裏,船家回頭看向周元昌,周元昌此時心裏燃起一點希望,“快快快,我們往那邊劃。”
岸邊的沈雲笙和岑啟呆呆的看著這一切,心急如焚卻隻能在岸上幹看著。
等四五個人忙裏忙外在河裏尋了老半天,直到最後一個人上船也沒有人找到張連的屍首。
而此時,周元昌已情緒大崩,跪在船上仰天大喊了一聲,他們四個雖時常一起出入,可論情分,他和張連都有過類似的經曆,曾經有說不完的話,很多時候從天黑聊到天亮,早已視彼此為知己。
沈雲笙的心此時好像漏了一拍,她忽然全身無力的跪在地上,岑啟趕忙扶住她。沈雲笙喃喃低語,“張連走了,他真的想走。我知道他想走,不讓他科考,他還如何苟活?”
說完,沈雲笙一點點握緊拳頭,狠狠砸在地上,像是要把渾身的憤怒全部發泄出來。他沒有像周元昌那樣大喊,而是任由這股悲憤交加吞噬著全身,巨大的疼痛感讓她清醒,右手骨節腫脹,滲出血來,觸目驚心。
“黎燭,你幹什麽!”岑啟震驚大喊。他趕緊小心翼翼的捧起沈雲笙的手,想也沒想便將身上的衣服撕扯下一角來給她包紮,他從來都是戲耍人間的少爺,卻在此時心疼不已。
“浮曦,這就是我們要付出的代價嗎?張連他究竟何錯之有?為何要遭遇至此?我不明白,這天地之大,卻無他一處容身之所。赤子之心,蒼天可鑒,為何獨獨看不到他。”沈雲笙說的冷靜,再抬頭又看向那一葉扁舟,在河中搖搖晃晃,縹緲遠去。
“這世間的事本就難測,我們都無能為力,阻止不了。”岑啟說著,目光卻一刻都沒離開過沈雲笙的手,他心疼不已,生怕一個不仔細,弄疼了她。“不過你放心,雲笙,我會保護你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的。”說完,岑啟抬頭看她,目光真摯,再不似平常玩世不恭的樣子。
沈雲笙聽著不對勁,眉宇因驚訝而挑起,她轉過頭看向岑啟,“雲笙?”
岑啟此時才覺得自己失言,忙捂了嘴,可話已出口,“是…我知道了你的身份…”
話剛說了一半,沈雲笙便轉過身去,她閉上雙眼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就是那天晚上,你被擄走的那天晚上,周元昌拔下你的發簪,我就知道你是女的了。不過你放心,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向任何人說的,這是我與你之間的秘密,好不好?”岑啟說著, 一想到他和雲笙有了自己的秘密,心裏騰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來。
“雲笙,你不知道,當時我知道你是姑娘的時候,我有多高興!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你我雖是朋友,可我總想保護你,可你自尊心強,又怕你煩,現在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的保護你,雲笙,我…”
“浮曦兄…”岑啟越說越激動,沈雲笙忍不住打斷他,可當她要再說什麽的時候,卻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她隻心裏懊悔不已,喝酒誤事,太誤事了!可現在就算把腸子都悔青了,也沒法挽回了。好在隻有他一個人發現,而且也不會說出去,隻是以前大家都是哥們兒,這以後再相處,豈不尷尬!“張連現在尋不到,我們得趕緊回去找穀老商量。”
岑啟還以為她要再說什麽,這才恍惚過來這會兒說這些真不是時候,於是趕忙順杆子應聲道,“對對對,你看我,現在說這些做什麽,來,你起來,我扶著你。一會兒等周元昌回來,咱們趕緊一起回去。”
此時槿豔館的三樓,雪燕和覃斯厲站在廊廡上看著眼前的一切。雪燕懂唇語,他看著遠處那二人交談,半掩了妃唇嗤笑了一聲。“呦,落魄小姐遇上癡情才子了呢。”
“什麽意思?” 覃斯厲皺眉,一臉的不爽。
“沈雲笙身邊的書生,叫岑啟,好像發現了她的身份,說是要一輩子保護她呢。”
覃斯厲默不作聲,他緊抿著薄唇,不知過了多久,已經泛白。自他們幾個來這裏,覃斯厲就注視著一切。
“大人,需要奴婢去把他們請進來麽?大冷天,看著怪可憐的。”
覃斯厲沒有回答,他還是直直的看著這一幕,歪了歪頭,麵目冷峻。他沒有看遠處跳河的人,也沒有看那河上河岸聚集的人群,那些他都不感興趣,恍若不存。
他隻看著沈雲笙癱倒在岑啟的懷裏,目光一寸寸陰冷下去。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冷聲說了一句,“不用,她活得縱情任性,經曆這些,不見得是件壞事。”
雪燕聽出了這話雖然冷漠,卻明顯是因為不高興,不高興是因為沈雲笙倒在了別人的懷裏,想到這裏,雪燕頓時醋意飆升,瞥了下麵一眼,心道跳河的怎麽不是她?
此時司空稟報後進來,雪燕適時的退到裏屋,“大人,卑職已放出消息,今日便會押送秦文轉移到詔獄。”
覃斯厲收回目光,麵對著一室的旖旎溫柔,將外麵的犀寒徹骨隔絕的一絲不剩。“好。緊緊盯著,這幾日城內必有大動作。”
司空領命離去,雪燕端了一盤晶瑩透亮的水果出來,她撥開珠簾,柔聲問道,“大人就這麽相信秦文能引鬼麵人出來?”
覃斯厲被剛才的事攪得興致全無,他奇怪,自己的情緒什麽時候也這麽容易被左右。“秦文最後的死隻有抬他的獄卒能動手,可查盡每一個最後離他近的人,都沒有什麽嫌疑。那就隻有一種可能,秦文是自殺,他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商人。能用狐妖子讓自己死的,很有可能是鬼麵人。鬼麵人之所以忠誠,是因為若不忠也是一死,若是有人苟延殘喘,又進了詔獄,你說他背後的主子能讓他輕易的活著?”
雪燕玲瓏剔透,一點即通,她動動眼珠子,笑的美豔無雙,“還是大人厲害。奴婢佩服。”
覃斯厲伸手要摘瓷盤裏的葡萄,雪燕一雙雪白纖細的柔夷中途輕輕攔住,隨後適時的遞上一塊濕巾,“大人在外站了許久,這會兒吃果子,奴婢先替大人擦擦手吧。”
覃斯厲也沒拒絕,隻是雪燕一臉的柔情蜜意表露無遺,他故意又自然的別過臉看向別處,這一室的芙蓉煖帳讓人醉生夢死,卻不知撩撥了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