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笙正欣賞著馬車外的街景,從北城的安靜規整戒備森嚴到西邊的喧鬧雜亂,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馬車看這條街上。

其實書市不止是賣書,古玩字畫,奇珍藥草,算命卜卦,什麽奇人異士都有。在沈雲笙心中,這兒是個很神秘的地方,雖在這樊都城的暗巷裏,卻藏龍臥虎,隻有你不想要的,沒有你得不到的。

遙想曾經這裏也是她和岑啟他們經常來的地方,現如今張連走了,周元昌也兩耳不聞窗外事,隻剩下他們倆,心中不免唏噓。

此時馬車忽然猛烈的顛簸了一下,沈雲笙驚嚇之餘,狠狠被甩到車門子上,還好被覃斯厲一把穩穩的抓住。

“多謝大人。”

沈雲笙好奇又驚訝,覃斯厲明明閉眼小憩,可剛才身手之快之穩好似提前預料到一般。他輕皺了眉頭,明顯被這一顛搞得有些不高興,隻低聲說道,“小心些。”

沈雲笙一看他不高興,心裏就發虛,即便不是因為自己。這是她童年時的陰影,擺脫不掉。

於是連連擺手,“沒事大人,這條街就是這樣,好多年前用土磚鋪的,人來人往早成了坑坑窪窪的,若是下雨,恐怕車輪都要陷進去。”

“嗯。”覃斯厲撩開口簾看向外麵,麵無表情。一時間兩人又陷入了一陣沉默,隻是覃斯厲毫無感覺,而沈雲笙卻覺的尷尬,總覺得氣氛怪異。

於是她又開口道,“大人,宣社裏真的有人心存不軌嗎?”

覃斯厲放下簾子,看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學生以前倒沒覺得,總以為大家坦然相對,老師講學,學生聽課,尊師重道,大家談天說地,雖有時也議論時政,但說的也都是些利國利民的好話。若不是這次品鶴兄…也就是張連這個事,我大概什麽也不覺得。”

“那你就這麽輕易答應我,替我做事?”

沈雲笙有些不解的看向覃斯厲,兩撇小眉毛凝成一個八字,小聲嘟囔道,“不聽你的,小命就要玩完,還搭上沈家,您老人家忘了?”

“我還以為你們有多硬氣,多寧死不屈。”覃斯厲這會兒語氣多了幾分調侃,他看著沈雲笙低著頭,眼神無處安放,可嘴上卻依然不饒人,“大人你總看不起我們讀書人。您沒讀過書嗎?”

覃斯厲聽這話也不惱,反倒扯起一邊唇角笑,“如今的局勢你大略也知道些,隻是事情比你想的更加複雜,宣社多聚集文人誌士,這些人做好了,便能選賢舉能,福澤百姓,若不好,被人利用了,卻也會掀起不小的動**。”

“這是為何?”沈雲笙不解的問道。

“其一,宣社眾人遍布大江南北,四處遊曆講學,在百姓心中地位也高,若宣社中有人想借此發揮,動了歪心思,支持者肯定不少,後果可想而知。其二,近幾年朝廷大批任用宣社能人,這些人有的是朝中肱骨之臣,其奏疏主張很有可能影響一方決策,不可小覷。其三,宣社現如今出麵的雖是穀老,裴老等人,但近幾年幽州旱災,削藩,增農稅,北疆打仗,這些事都並非這幾個人能完全左右的,或許他們也隻是個說話的,背後的手才更可怕。”

沈雲笙聽著這些話,目瞪口呆,驚的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徒有博覽群書的虛名,這世上的事如此複雜,她雖想得通,卻也想不到。“我明白了,張連就是個例子。”

“曾鴻之死,幽州大旱,張連隻是個開始。還有,你現在被穀老器重,主持清議,處理社務,萬事還是小心為上…”覃斯厲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呆愣的沈雲笙,繼續說道,“我說的話你雖未必能聽進去,但是無論什麽時候,自保為上。”

沈雲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不過她總覺得覃斯厲一向謹慎小心,可就是太小心了,“大人是怕我出什麽事嗎?我能出什麽事?別人若想利用我,那可得同我鬥智鬥勇,也未必能贏得了我去。大人您放心吧。咦,大人,我記得您說話本就少,平日裏更少為別人擔心,怎麽對學生卻如此不放心。您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覺得我替您辦不了事嗎?您大可放心,學生早晚給您探聽到消息。”沈雲笙說著,又一臉神秘湊過去,笑嘻嘻道,“不瞞您說大人,學生心裏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不過此事現在不可道也。等哪日我有了確鑿證據,一定讓大人刮目相看!”

覃斯厲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你說的懷疑對象是裴老吧。”

沈雲笙瞬間愣住,她倒吸一口涼氣,往後縮了縮脖子,“大人您怎麽什麽知道?您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覃斯厲斜眼看向沈雲笙,沉聲說道,“放肆。在未遇到張連之事恐怕你也不知道這裏麵的水這麽深。所以許多事並非你能想到的。裴老在宣社紮根數十年,你絕不可輕舉妄動,即便探聽消息也必須是在自己有把握的情況下,知道了嗎?”

沈雲笙麵上十分受用的點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心道這人可真囉嗦,你越不相信我,我偏要證明給你看

“兩位爺,書市到了。”車夫在外麵叫喊著,沈雲笙卻還有些緩不過神來,她覺得每見覃斯厲一次,自己的三觀就顛覆一次。

覃斯厲大概明白她所想所思,也不再理她,徑自下了車。

——

書市位於水文巷裏,這巷子並不寬,地勢又低,巷子兩側又伸出來各式各樣雜亂無章的酒旗匾文,遮蓋了半邊天,於是青天白日裏卻如同傍晚晦暗。

等沈雲笙緩過神一同下了馬車,覃斯厲已經走到巷子口的牌坊下,她跟上去,“大人,您知道這都城裏的美味都在哪嗎?”

覃斯厲負手立在牌坊下,他氣質不凡,俊美的臉龐透著冷漠與淡定,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此時竟引著往來的人群紛紛看過來,就連整個街口都莫名的安靜了幾許。

他哪裏會知道這些事,他的精力大多都用在替皇上做事上,吃食也大多在侯府或大內,就算外出辦事,也是命人去酒樓點菜,他雖略懂些珍饈美味,可也覺得千篇一律,隻是這些小事不足掛齒。“顏明街?”

沈雲笙一臉神秘的搖搖頭,“不是不是,那裏雖然聲稱各地美食匯聚,可是最地道的小吃其實是在這裏,大人您別小看了這巷子,知道的人多,來的人卻不多,大家都以為這裏是書市,哪裏知道這裏其實什麽都有,藏龍臥虎,聽說就連十幾年前的大內禦廚都在這裏住著。”

說著,沈雲笙就率先走到前麵去,在一處攤位前停下買了點什麽,隻見她左摸右摸才從袖子裏掏出幾文錢,她捧著個小碟子,招手讓覃斯厲過去。

“大人,龍須酥,您吃,和您那些酒樓裏的絕對不一樣,酥鬆綿甜,入口即化。”

覃斯厲有些猶豫,皺了眉看著沈雲笙,又看看小瓷碟裏的乳白色的糕點,“大人是怕有毒嗎?那好,我先吃。”說著,沈雲笙就抓起一個放到嘴裏咬了一大口。她這一口咬下去,瞬間嘴邊沾了一圈的白胡子,覃斯厲不由的笑了一下。

“那,大人吃。”她再說話時,嘴裏的龍須酥渣子噴了覃斯厲一臉,覃斯厲連忙一個閃身,咬牙切齒,“沈雲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