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攻破彭城,顧老侯爺及侯爺戰死,顧家軍群龍無首。

短短幾句話的信息,狠狠戳開了和平的假象。

聽到外祖父和舅舅戰死的那一刻,鍾如意雙腿發軟,險些沒站住。

旁邊的官員要來扶她,她伸手阻止。

她在大魏生活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生平最牽掛的除了母後,還有就是舅舅一家。

鍾如意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生性冷淡的人,從來不願與人深交,別人對自己十分好,自己頂多隻能回應三分。

可對於自己的生母和母族,盡管她努力回應了眾人對自己的好,也不到一分。

顧家這一輩沒有姑娘,所以外祖和舅舅把她當成親孫女和親女兒來疼,盡管自家處境艱難,也從來不忘她。

她決定撐起大魏這個龐然大物,大部分底氣都是外祖和舅舅給的。

而如今,外祖和舅舅還沒看到她把大魏打造成一個夜不閉戶,戶有餘糧的大同盛世,就這樣走了。

上輩子沒有感受過的親情,這輩子好不容易感受了一次,沒想到居然隻有短短的幾年。

鍾如意不敢相信外祖和祖父就這麽走了,頭腦有片刻的空白。

她踉蹌走了幾步,剛好撞到宋淮身上。

宋淮荊州城中最清楚邊境情況的人,自從彭城城破的消息傳來,宋淮就一直在協助謝庭之和賈鈺分析彭城局勢,調整荊州城布防,以及安排送鍾如意回京事宜。

他撞到失魂落魄的鍾如意,心裏咯噔一下。

“殿下?”

這聲殿下仿若驚雷劈開鴻蒙,瞬間敲醒鍾如意的心神。

鍾如意仰頭注視著宋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緩了一會兒,才道:“宋淮……你跟我說實話,荊州城現在什麽情況?”

宋淮也知道自己瞞不了多久,可他沒想到,這麽快就露餡了。

他垂下頭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是該說戰況慘烈,還是該說顧家的慘事。

鍾如意見他不開口,一顆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沉聲問道:“你不必瞞我,就算你不說,我還是能從別人嘴裏聽到,我隻是想聽你說個準話!”

宋淮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語氣沉重道:“屬下已經安排好人手,護送殿下回京。”

鍾如意充耳不聞,固執地問道:“彭城破了,晉軍不日就要兵臨城下了是嗎?”

宋淮提高聲調:“荊州隨時都可能被圍,還請殿下回京!”

“那荊州的百姓呢?”鍾如意大聲喊出來,“留在這裏等死嗎?”

“屬下會拚死守衛荊州,不會讓晉軍傷到任何一個百姓!”

“既如此,那我留下和離開有什麽區別嗎?”

“殿下!”宋淮語氣變得激動起來,“戰場上刀槍無眼,您是千金之軀,怎麽可以身犯險?!”

“又不是黃金築的,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巴,誰比誰高貴?”

“殿下……”

宋淮還想再勸,卻被鍾如意打斷了後麵的話。

“不要再囉嗦了,如果荊州城再守不住,大魏離亡國也不遠了,一個亡國公主,下場又能好到哪去?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也沒什麽區別。”

鍾如意徹底堵住了宋淮的話。

是啊,倘若荊州城守不住,大魏真的會亡國,到時候誰都逃不掉。

鍾如意不再跟宋淮囉嗦,直接讓宋淮帶自己去會議大廳。

她雖然對行兵打仗之事一竅不通,但腦子裏有著領先於眾人幾千年的思想和見解。

如今荊州城陷入險境,她了解清楚荊州城的處境後,說不定能想出什麽辦法。

鍾如意這邊開始召集荊州城內眾官員,而另一邊,張鳳翹用一袋銀子打點好荊州大牢裏的獄卒,披著鬥篷,提著食盒,步履沉重地走進牢房。

因為酷暑未褪,加上前不久才下了一場暴雨,淹了牢房,牢房裏又悶又熱又潮,張鳳翹每走一步都感覺自己像是在蒸籠裏行走。

對張鳳翹來說,心裏的煎熬遠比身體上的煎熬更加磨人。

牢裏關著的,是十惡不赦的犯人,也是她的丈夫。

張鳳翹駐足在一間牢房前。

躺在榻上的賈正渝聽到動靜,滿身戾氣轉過身,看到是自己的夫人,臉上戾氣頓時消散。

賈正渝雖已淪為階下囚,身上穿著囚服,囚服上卻幹幹淨淨,他所在的牢房,也被獄卒打掃得一塵不染。

賈正渝撐著床板站起來,快步走到牢房門口,眉眼間浸滿了溫柔,開口說話的語氣也是又輕又慢。

“夫人,你怎麽來了?這種醃臢地方,對你的身子不好,快些回去。”

張鳳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釋這自己的丈夫,又是一陣心酸。

盡管除了這檔子事,她還是不後悔自己嫁了這個男人。

不可否認 ,她的丈夫賈正渝是個混賬,做事陰狠,不擇手段,可他偏偏有一個讓她永遠沒法抵抗的優點。

縱他有千般不是,卻有一個知道心疼人的好處。

賈正渝對上妻子複雜的神色,以及通紅的眼眶,心頭一顫,卻還是笑著朝她伸出手,輕輕覆上她的臉頰。

“別擔心,我不會一直待在這裏,這裏可是荊州城,是我的地盤,等過一段時間風頭過了……”

“夫君!”賈正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鳳翹一聲呼喚給打斷了。

“你的行動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我向小謝大人提前透漏了你的計劃!”張鳳翹一字一句道。

聽完這番話,賈正渝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臉上的驚詫轉變成釋然。

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他不想因為自己一個人的過錯,拖累任何人,所以才會一直瞞著自己的枕邊人,就是為了給妻子留下一條活路。

如今,這條活路,妻子當真走對了。

他心裏既有慶幸,也有失望,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

男人臉上含情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你可以一直瞞著我的。”

“所以,夫君早就猜到了嗎?”

賈正渝不答。

這是他給她留的後路,他又怎麽猜不到。

張鳳翹微微揚起嘴角,苦笑中和著淚。

她不再說話,把自己提過來的放在牢房門口,隨後轉身離開。

直到張鳳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賈正渝視線中,賈正渝才頹然癱坐在地。

半晌,他才把妻子送來的食盒拿進來。

打開食盒一看,發現食盒裏除了自己喜歡的精美菜肴,還有兩把鑰匙,以及一張紙條。

紙條上的簪花小楷清清楚楚地寫著逃出城的時間和方法。

看著宣紙上熟悉的字體,賈正渝目光終於開始動搖。

他緩緩把紙條攥在手心,控製不住兩行濁淚順著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