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時間很快進入了年底。
雖說年年歲歲花相似,但這一年卻注定與往年不同。它跨越了一個千年,將人類從二十世紀帶到了二十一世紀,被稱為千禧年。
沈放長得帥氣,性格開朗,成績也不錯,在他們班甚至年級裏人氣都挺高。其中有個同班女生叫顧盼的,暗戀了他兩年,想著明年就要各奔東西了,打算在寒假前向他告白。
“跨年?”沈放停下整理書包的動作。
“就明天,在新城廣場,你去嗎?”
顧盼是個小個子的女生,中長發,雙眼皮,不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非常靦腆,張嘴之後印象又變成了溫柔文靜,總體是個十分知書達理、有股書卷氣的女孩子。
沈放皺了皺眉:“周六不行。”這周要回莧菓宅。
顧盼沒想到他拒絕得這麽快,有些窘迫:“是……有約了嗎?”
沈放將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嗯,早就約好了。”
顧盼聞言失落地垂下了腦袋,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不過沈放完全沒有察覺到,挎上書包還與她高興地揮手告別。
“走啦,拜拜!”
周五放得早,沈放坐車到他外婆家時才四點不到,書包放下沒多久,鍾憶他們就來串門了。
“你們怎麽來了?”沈放邊問邊拿起保溫杯咕咚咕咚喝水。
鍾憶神秘兮兮湊到他跟前:“老沈,今晚看跨年煙火不?”
“去哪兒看?”
“去我家房頂看。”胡嘉樂說。
沈放一挑眉:“你家房頂能上去?”
胡嘉樂一副“這有何難”的得意樣:“有梯子啊!我家那地兒視野可好了,能看到周圍人家放的煙火,還能看到市中心明珠塔那邊的煙火表演,你來不來吧?”
那會兒疁城高樓還不多,胡嘉樂他們家前麵就是一塊空曠的田野,一眼望過去甚至能看到疁城的標誌性建築,可謂視野極佳。
沈放想了想:“行,那我帶上淩君則一起。”
胡嘉樂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你要帶他,行行行,一起來吧。”
大概五點多,淩君則放學回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就聽沈放在對麵叫他。
他開窗問:“什麽事叫得這麽急?”
沈放跟他講了晚上去胡嘉樂家看煙火的事,讓他也一起去。
淩君則有些為難,雖然明天他休息在家,但淩婭估計不會讓他這麽晚出門。
沈放聞言促狹一笑:“這有什麽啊,你忘了我的木板橋了嗎?”
於是當天晚上,十一點左右,沈放又把自己床板拆了。不過這次不是他要過去,而是淩君則要過來。
“你當心點,別往下看!小心小心!”沈放那小心髒撲通撲通的,比當初他自己爬還來得驚心動魄。
淩君則好不容易爬過一半,沈放探身一把緊緊抓住他手臂,好像生怕他掉下去一樣。
其實這樣反而不太好行動,但淩君則忍著沒說。
等終於爬到對麵了,穩穩落地,他掙了掙手腕:“行了鬆開吧,我手都給你掐青了。”
沈放這才想起放開手:“剛剛太緊張了。”說罷笑嘻嘻地拉著對方一起出了門。
經過淩君則他們家門口的時候兩人像做賊似的還特別小心,就怕淩婭聽到動靜給他們抓個現行。
好不容易到了胡嘉樂家,沈放往屋頂上一看,好家夥,黑壓壓大概或站或坐能有七八個人!
“老沈,淩君則,上麵呢!”鍾憶已經到了,在屋頂上衝他們揮手。
胡嘉樂他們家燈火輝煌的,大人都沒睡,他爺爺奶奶還在樓下看跨年晚會,見到他來了就給他指了路。
“小放來啦,你上樓上去,那兒外邊有個梯子,可以爬屋頂上。”
沈放邊說“知道了”邊拉著淩君則上樓。等爬到屋頂上一看,除了胡嘉樂和鍾憶,胡嘉樂的爸媽、幾個堂哥堂弟,還有兩個叔叔也在上麵。
一一打過招呼,沈放他們四個小的走到一邊,占了屋頂的一小塊地方聚在一起說話。
鍾憶裹成個粽子,不僅圍巾、手套戴齊了,連帽子都戴上了。
胡嘉樂呼著白霧直跺腳:“這天可真冷啊!”
一月的天氣本來就冷,加上他們這兒屬於郊區,晚上更冷。
“我嘴唇都要凍在一起了。”鍾憶雙手籠在袖子裏,活像個東北老大爺。
沈放本來不覺得什麽,這會兒站房頂上被冷風一吹也感到有些冷。那寒意從腳底往上湧,直至四肢百骸,都被這股陰冷侵襲。
他剛打了個哆嗦,脖子裏就一暖。
往旁邊一轉頭,發現竟然是淩君則把他脖子裏一條羊絨圍巾解下來給他圍上了。
“你幹嗎?”圍巾上還殘留著人體的餘溫,十分暖和,但沈放還是扯下來要還給對方。
淩君則握著他手腕不讓他給自己重新圍上:“你圍吧,你脖子裏空落落的。沒事,我不冷,這件是高領的。”說著將外套拉鏈往上拉到頂,果然領子立起來遮住了脖子。
沈放還想說話,被淩君則奪過手裏的圍巾幾圈繞上脖子:“閉嘴!”再將兩頭往他衣襟裏一塞,往他胸口拍了拍,很有些說一不二的氣勢。
胡嘉樂和鍾憶在一旁笑,胡嘉樂開口道:“弟弟啊你戴著吧,別給整感冒了,這大新年的。”
鍾憶也說:“是啊,人家淩君則一片心意,誰讓你穿這麽少出門的。”
沈放無法,隻好戴著。
這時胡嘉樂被父母叫了過去,沒一會兒端著個熱騰騰的鍋子回來了。
“我奶奶煮了玉米,一人一個!”
鍾憶歡呼一聲,脫掉手套就去拿玉米,被燙得直叫喚,呼著手不怕燙地又去拿,一派吃貨本色。
沈放試了試溫度,拎著玉米須給淩君則挑了個看起來又糯又嫩的。
“這個好,這個給你。”
淩君則微笑著小心接過。
四個少年坐成一排,對著夜空邊吃玉米邊嘴裏冒白汽,沈放一下覺得從裏暖到外,嚴寒也再不能擊倒他。
一根玉米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村裏突然響起了爆竹聲,接著是零星的煙花升上高空。
“開始了!”鍾憶激動地指著遠方。
沈放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市中心的方向,僅有的那幾幢高到突兀的建築,四周燃放起絢爛奪目的煙花。
那些煙花有的燦若流星,有的仿佛晶瑩剔透的五彩寶石,在寂靜的夜空劃下一道道絢爛至極的痕跡。
“淩君則,你看那個好漂亮,”沈放指著一朵金色的大煙花驚呼,“像棵椰子樹!”
淩君則也被眼前美麗的煙火所震撼,不禁輕喃了句:“火樹銀花不夜天。”
一邊胡嘉樂隨口就接:“江楓漁火對愁眠!”
鍾憶聽了還鼓起掌來:“好詩,好詩!”
淩君則和沈放:“……”
沈放簡直想把玉米芯堵他倆嘴裏,讓他們少丟人現眼。
煙火表演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當十二點的鍾聲響起,屋頂上大夥兒都開始互相祝賀新年快樂。
沈放也第一時間轉頭對淩君則道:“新年好!”
對方笑著回他:“新年好。”
看完表演,從胡嘉樂他們家回去的時候差不多都快一點了,可謂是萬籟俱寂隻聞犬吠。
沈放再次心驚膽戰地目送淩君則從木板上爬回自己屋子,完了自己也跟了過去。
“你怎麽也過來了?”淩君則前腳剛落地,一看沈放後腳也跟著來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沈放搓著手對他笑:“天太冷了,今晚我跟你擠一擠。”
淩君則輕輕“啊”了聲,片刻之後才遲鈍地點頭:“……噢。”
當兩個人躺進一個被窩時,沈放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果然還是兩個人暖和啊!
“嘶,你腳好冷!”淩君則被沈放那冷冰冰的腳凍得一縮。
沈放誘哄道:“乖啊小君則,讓我焐下,過會兒就不冷了。”
淩君則泛著薄紅的臉色隱在黑暗中:“……滾。”
鬧了會兒被窩裏終於都暖和了,屋裏安靜下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煙火表演看得太興奮了,兩人都有點睡不著。
淩君則感歎道:“胡嘉樂他們家人可真多啊。”
“我家和他們家還是遠房親戚呢。”
“你外婆就你媽一個女兒嗎?”
“是啊。”沈放輕聲道,“我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從小就是外婆外公照顧我。他們就我媽一個女兒,這兩年我爸媽生意越做越大,忙得不經常來了,我也隻能每月來兩次,覺得還挺對不起他們兩老的。”
“又不是你的錯。”淩君則有片刻停滯,“我……從小沒有見過我媽那邊的親戚。”
沈放好奇道:“為什麽?”
隔了好久,沈放都要睡著了,才聽對方說:“我媽懷我的時候,沒有結婚,我是私生子。”淩君則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有些不真切,“她大著肚子就被趕出了家門,後來再也沒回去過。我爸……騙了她,說自己沒結過婚,但其實家裏有老婆,孩子都上小學了。我是我媽一個人帶大的。”
沈放安靜了良久,忽然問:“你見過你爸爸嗎?”
“小時候見過幾次,後來就沒見過了。我媽為了我吃了很多苦,所以每次她打我罵我,我一點都不怪她,反而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沈放翻了個身,睜著一雙大眼睛,在暗沉的室內對著淩君則的側臉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勤奮最認真的人,你媽也會以你為榮的。”像是怕淩君則不信,過了會兒他又加重語氣說了遍,“你真的很好、很棒!”
淩君則聞言朝他這邊翻過來,與他相對:“真這麽好嗎?”
沈放在黑暗中用力點了點頭:“嗯!”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沈放覺得淩君則應該是在笑。
許久,淩君則再次開口,呼吸噴吐在沈放眼皮上,又熱又癢:“那還真是……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
沈放睫毛顫了顫,覺得臉皮滾燙。
“謝個屁!”他挺不好意思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