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師在疁劇傳習院已經工作了二十幾年了,帶過三批學生,這批是第四批。她看得多了,眼光毒,知道哪個能成器。淩君則是這批裏她最看好的,無論是扮相還是唱腔都十分拔尖,也肯花功夫練,就是……性子差了點。
她擊了幾下掌,將大家注意力吸引過來:“大家注意一下,一個月後咱們有個慰問孤老的活動,院裏領導和我商量了下,選了幾折戲給你們。等會兒我會告訴你們要排哪出,大家這段時間集中排練各自的戲,不要給我們傳習院丟臉。”
大夥兒一聽都十分興奮,畢竟能在外邊登台演出是他們這些學徒一直以來的夢想。辛辛苦苦這麽多年可不就是為了登台的一瞬間嗎?
袁老師讓他們各自散了,之後再一個個叫到辦公室囑咐排戲的事。
輪到淩君則的時候,他是跟楊茜茜一起被叫到辦公室的。楊茜茜見了他就一聲冷哼,還拿白眼飛他,不過難聽的話倒是沒再說,淩君則也隻當她是空氣。
“叫你們來是要跟你們說,這次你們兩個排一出戲。”袁老師給他們講了具體是哪一折,淩君則眉心微蹙,還沒說什麽楊茜茜就先跳了起來。
“什麽?讓我唱六旦淩君則唱五旦?”
五旦又稱閨門旦,指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或者名門淑女;六旦又稱樂旦,是指年紀小點,性格活潑點,身份比五旦低一點的女性旦角。
袁老師講的這折戲,重頭戲在五旦,六旦根本就是陪襯用的,楊茜茜自然不願。
袁老師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道:“這是院裏領導和我一致同意的。”
也就是說沒有轉圜的餘地。
楊茜茜當即眼睛就紅了:“憑什麽啊!”
女孩子自然還是希望在舞台上萬眾矚目當個女主角的,沒人喜歡做配角。
袁老師見她不依不饒,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憑他唱得比你好,扮相比你出色。”
淩君則在旁不作聲,心裏其實也不願排這折戲。一來是要和楊茜茜配合,總感覺前路茫茫;二來這是折典型的愛情戲,其中盡是**,他最是不喜。
楊茜茜被袁老師這樣直白地駁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自覺丟了麵子,心裏更恨淩君則。但是再多任性的話她卻也不敢說了,隻能咬著下唇憋得一臉委屈。
“好了好了,你們先自己回去想想怎麽排好這折戲,我從明天開始會著重指導你們這組。”袁老師也並非一味打擊楊茜茜,臨末給了顆甜棗吃,“茜茜,院裏領導十分看重這折戲,選你們兩個是因為你們是這批裏最好的兩個旦角,不要讓老師失望,知道嗎?”
楊茜茜抿著唇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兩人要離開的時候,淩君則都走到門口了,被袁老師一把叫住。他停下腳步,回身看向恩師。
袁老師問他:“你最近和同學相處得怎麽樣?”
淩君則垂眸想了想,說了四個字:“相安無事。”
袁老師聞言無奈地直搖頭,伸出食指虛指他:“你啊,我教了這麽久的學生,以前乾旦坤生也不是沒帶過,都沒你這麽倔的。滾吧滾吧,看得我心煩!”
淩君則領旨滾出了辦公室,關上門的時候輕輕歎了口氣。
在沈放又一次來到莧菓宅的時候,淩君則將自己要去孤老院慰問演出的這個消息告訴了對方。
“好事啊!”沈放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熱情,“一個月後就是寒假了,到時我也去看你演出吧?”
淩君則本來就是想要他也去的,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他就主動說了。
“你真的要去?”
“去啊!”沈放肯定道。
淩君則滿意地低頭繼續做起作業。
隨著中考臨近,沈放也不總想著玩了,這幾周就算來了莧菓宅也大多窩在淩君則家認真學習,不再與村中少年們廝混。
沈放合上一冊書本,對淩君則道:“你給我默寫下英語單詞吧,馬上就期末考了,考不好我媽非揍死我!”
淩君則抬頭:“你英語書呢?”
“在你身後的包裏,你幫我拿拿。”淩君則起身去拿,沈放想到什麽,忽地一笑,“對了,說個怪事你聽聽,今天放學我理書包的時候死活找不到英語書,問了一圈人都說沒看到,我正納悶呢,一轉身你猜怎麽著?它竟然就好好躺在我桌上!你說怪不怪?”
淩君則走到他書包前,伸手往裏掏了掏,抽出一本英語書來。
他不甚在意道:“可能‘燈下黑’了吧。”
沈放笑道:“淩同學你這話說得可真有文化啊,要是跟胖子他們講這事,他們準說我是睜眼瞎。”說著他放下筆站起來,“默寫之前我先去上個廁所。”
淩君則瞥了他一眼:“記得洗手。”
沈放腳步趔趄了下,回身瞪他:“我哪次不洗手了!”
淩君則微笑著翻開手中的英語書,突然發現書本裏夾著什麽東西,他拿出來一看,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那是封情書。
不用拆開淩君則也知道它是情書,因為它實在是太像一封情書了。從它粉色的信封,到信封上娟秀的字體,再到封口上愛心形的貼紙。
淩君則一下子就將沈放剛才說的事和這封從天而降的情書串聯在了一起。有人喜歡沈放,想要向他表白……
鬼使神差的,他有了不能讓沈放看到這封信的想法。
五指慢慢收緊,小巧可愛的信封瞬間皺了起來,變得有些淒慘。眼看著“沈放同學親啟”幾個字被揉成一團,淩君則麵上毫無表情,眸光泛著淡淡的冷意。
很快沈放從衛生間回來了,淩君則順手將手裏的紙團藏進了一側的衣服口袋,對此隻字未提。
“開始吧!”沈放攤開默寫本說道。
“好。”淩君則神情自然,翻到單詞表,開口念道,“‘孤獨的’……”
周一,當沈放如往常一般坐到自己位置上開始早自習的時候,始終感到身後有一抹視線盯著他,讓他很別扭。
他回頭看了幾次,但一直沒有發現視線的主人。
中午食堂吃午飯的時候,他和幾個男同學本來坐在一桌上吃得好好的,忽然從旁邊不知道哪裏躥出來兩個他們班的女生,將他身邊的幾個男生全部趕跑了。
兩個女生一個有些矮胖,一個臉上長雀斑。
雀斑臉坐下就衝沈放開火:“沈放,你什麽意思啊?”
“什麽什麽意思?”沈放也是被她們問得一愣,他都沒問她們什麽意思,這竟然先問起他來了?
矮胖的女生稍微心平氣和一點,補充道:“你對顧盼什麽意思啊?”
這問得沈放更加莫名其妙了,他能對顧盼有什麽意思?
於是他如實說:“我不明白你們什麽意思。”
雀斑臉一拍桌子:“你收了她情書好歹發表下感想,是接受還是拒絕,你不能當沒這回事一樣啊!顧盼今天等了你一上午準信了,你什麽表示也沒有她多傷心啊!”
“情書?”沈放滿臉詫異。
“你別裝傻,我親自夾你書裏的!”
“沒看到。”
“怎麽可能!”雀斑臉壓根不信,“你要是不喜歡顧盼你就直說,我還能敬你是條漢子,縮頭烏龜是不是男人了?”
沈放也是給氣樂了,他怎麽就是縮頭烏龜了?
“沒收到,沒感想,你愛怎麽以為就怎麽以為。”說著他拿起餐盤站起身,“我沒空跟你瞎扯這些。”
雀斑臉氣得還想追上去和他對峙,被一旁的同伴及時拉住了,低聲說了幾句才作罷。
下午上課的時候,沈放就發現那黏在他身上的視線變成了三束,跟激光似的,如芒在背,想忽略都難。
等到放學,沈放剛要拎起書包往外走,就被一抹嬌小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沈放,我有話想對你說,你能來下操場嗎?”顧盼輕聲細語地說道。
沈放覺得自己這會兒要是拒絕的話,對方保不準能當場哭出來,那就太沒紳士風度了,於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之後兩人誰也沒說話,一直走到操場。
走到一個相對安靜沒人的地方後,顧盼停了下來,夕陽將她的臉照得又紅又明媚。
“我……我喜歡你。”
沈放眨眨眼,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女孩兒發紅的耳廓,他過了會兒才想起來要回複。
“啊……哦,謝謝。”
顧盼小心地抬眼看他:“你呢?”
那眼神如同初生的小鹿,帶著懵懂與期盼。
“啊?”這一下把沈放問住了,他撓了撓臉道,“我……要好好學習,不想早戀。”
也就是說“不喜歡”了。
女孩兒的眼眶立馬紅了,她用手揉了揉眼角:“我懂了。”抬頭對著沈放露出一抹得體的微笑,“祝你考到理想的高中。”
沈放抱歉地看著她:“……謝謝。”
直到回到家,沈放還處於一種蒙逼的狀態。別人被告白好歹會有些小激動小得意,他卻隻覺得尷尬。
至於那封不見了的情書?他早就將這事忘得一幹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