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淩君則搬走後,沈放每每經過窗前都要發一會兒呆,往日時光不斷在腦海裏重現,對麵變得空****的,他的心也變得空落落的。
他可以接受淩君則喜歡同性這件事,但是當這個同性變成他自己的時候,一切又都不一樣了。他沒有辦法麵對淩君則,也害怕麵對他。於是沈放選擇了逃避,連經過傳習院門口時都會加快步伐,就怕遇見對方。
這一逃避,他和淩君則就整整三個月沒見,兩人相識以來,從沒有分別過這麽長時間。
沈放是春季入學,所以過完年就要走,鍾憶和胡嘉樂就琢磨著給他辦個歡送會。他們不知道沈放和淩君則之間的糾葛,算人的時候自然也算上了淩君則一份。
歡送會在沈放出國的兩個星期前舉行了,舉辦地點在鎮上一家專吃海鮮的大酒樓裏。因為寒假剛放,大家都有空,班裏來了不少人。
沈放之前是不知道有這出“驚喜”的,被鍾憶他們連哄帶騙騙到了地方,剛進包房的時候看著滿屋子彩帶和氣球,還有牆上那幾個“歡送沈放”的大字,臉都要抽抽了。他微笑著點頭往裏走,經過一張張笑臉,猝不及防地在人群中見到了淩君則。
對方唇角含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五官如詩如畫,如琢如磨,宛若美玉雕成。
一瞬間,沈放整個人都僵硬了,不敢與對方的視線接觸,也不敢與對方說話。
渾渾噩噩地落座,淩君則並不與他坐在一起,而是在他斜前方的位置。別人與沈放說話的時候,他就安靜地聆聽或者默默地吃菜。
他本就不是個話多的人,在酒桌上更是到了一言不發的地步。
沈放一頓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倒是酒喝了不少,都是同學來敬他的。他照單全收一杯不落,到了後半截就有些撐不住了,往廁所跑了幾回。
在不知第幾次跑廁所的時候,淩君則站起來說了聲:“我去看看他。”跟著沈放踉蹌的步伐出去了。
沈放抱著馬桶一通吐,吐好了去洗手池漱口,往臉上潑了兩把冷水腦子立刻清醒不少,一抬頭就見鏡子裏淩君則站在他身後注視著他。
“操!”沈放嚇了一跳,忍不住罵出聲,“你想嚇死我啊!”
“你喝太多了,沒事吧?”淩君則撕了點一邊的擦手紙,想給沈放擦下臉上的水,但還沒碰到沈放就避如蛇蠍地一把擋住了。
“我自己來。”他接過淩君則手裏的紙巾,擦了擦臉和手,隨後走到垃圾桶邊將揉成一團的紙丟了進去。“走吧,我們回去。”說著他率先往前走。
“沈放。”淩君則定在原地紋絲不動,“你是不是在躲我?”
沈放心一顫,強作鎮定:“沒啊,你想太多了。”
身後的人沒有再出口詢問,沈放也不回頭,徑自朝包廂方向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包廂的時候,裏麵已經群魔亂舞了,大家似乎覺得單喝酒已經不夠刺激,竟然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沈放身為今天的主角自然被拉進了遊戲中,不過一開始幾輪下來都沒有輪到他,他正感到運氣不錯時,淩君則抽到了鬼牌。
他的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上一輪抽到鬼牌的鍾憶賊笑著問。
淩君則道:“真心話。”
胖子眼珠一轉:“有性幻想的對象嗎?”
一上來他就問了個相當有分量的問題。
“噢噢噢噢!!”一群人開始各種**笑、起哄,沈放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淩君則拿起果汁輕抿了口:“有。”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沈放覺得他回答問題的時候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這輪結束後,重新洗牌抽牌,這次換成沈放抽到了鬼牌。這也就意味著,他要接受淩君則的提問或者刁難。
“我選真心話。”不等問,他就選好了。
淩君則想了想,直視著沈放緩緩問出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沈放的表情一點點凝固。
其他人都為這個問題摸不著頭腦,抱怨他們打什麽啞謎,但是沈放卻一下子就明白了。
淩君則在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我喜歡你的事?”
其實裝作聽不懂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但是因為太突然,沈放已經錯失了偽裝的最好時機,也可以說,在淩君則看到他表情凝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放什麽也沒說,給自己杯子裏滿上啤酒,再一口氣喝光。甘願接受回答不出問題的懲罰。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兩人搞什麽,但都覺得氣氛好像有些古怪。
“接著玩接著玩,不管這兩個人,咱們接著玩!”胡嘉樂招呼著眾人重新開始遊戲,用眼尾掃了眼兩人,又飛快收回視線。
之後沈放還會加入大家的遊戲,偶爾說笑兩句,淩君則就徹底遊離於人群之外了,直到結束都沒再開口說過話。
一頓飯吃到九點多,最後酒足飯飽,大家各回各家,沈放那時候已經有些醉得走不了路了,鍾憶也是不省人事。
“你扶著鍾憶,我扶著沈放,這樣你省力點。”淩君則怕胡嘉樂一個人照顧不來兩個醉鬼,於是提議送他們回莧菓宅。
胡嘉樂滿是感激:“好好好,那麻煩你了!”
出租車隻開到村頭,下來後胡嘉樂和淩君則一人肩上扛著一條手臂,吃力地往鍾憶和沈放家走。
到分岔口,胡嘉樂扛著鍾憶向淩君則揮手告別,淩君則則繼續扛著沈放往他家走。
這條路他之前走了好幾年,可是才三個月沒走,竟然就覺得有些陌生了。
深更半夜,小路上除了昏暗的路燈,別說路人,連條狗都沒有。而在快要到沈放家的時候,一直醉得十分安分的人突然掙紮了起來。
淩君則強不過他,被他一把推開了。
“沈放……”
“你……別過來!”沈放甩甩腦袋,一隻手撐著額頭,吃力地望著淩君則。
眼前淩君則從三個人影慢慢重合到一個,沈放呼著滿口酒氣,頭腦卻不能說不清醒。
“你走吧……我自己進去。”
“你醉了,我扶你。”
“不用!”
淩君則的雙眸在月色下透著一層水光,他立在那裏,不再靠近:“一定要這樣嗎?”
沈放忽然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停在那兒不動了。
“你說過不會為了這件事和我絕交,你說過會永遠站在我的一邊,你說過……”
沈放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可能因為酒精放大了情緒,他現在很痛苦:“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的是……”他說不出口,“求你了,別這樣。”
淩君則白玉一般的麵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別怎樣?”
他慢慢靠近沈放,輕柔地撫上他的臉。可能由於天氣的關係,他的手很冷,指尖被汗水浸透,微微有些顫抖。
“這樣……嗎?”
沈放整個大腦都是遲緩的,他能看到淩君則在一點點地挨近他,卻無法做出及時的應對。一切都在放大,微閉的雙眸、濃密的睫毛、白皙的肌膚,還有……柔軟的唇。
他愣愣地讓對方的舌頭侵入自己的口腔,腦海一片混沌。
喉間無法抑製地發出一聲喟歎,那微涼的舌尖仿佛帶著無窮的魔力,能讓他生出無比的喜悅與滿足。
那是與魏映楚在一起時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感受,或許也是他一直在找尋的……所謂“怦然心動”。
沈放緩緩收緊抵在對方胸前的五指,絞亂了原本整潔的衣料。而就在他忍不住要沉溺其中回應對方的時候,一陣寒風襲來,他猝然驚醒,猛地推開了身前的人。
“嘔!!”他胃裏猛地一陣翻攪,隻好扶著牆在路邊吐了起來,幾乎將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光。
他狼狽地吐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忽然感到背脊上被人溫柔地輕拍著,也不知怎麽一下子爆發了。
“別碰我!我不是你這樣的人!”他粗暴地甩開對方。
身後一下安靜下來。
“我這樣的人?”
“我沒有辦法……你不要逼我……就當我騙了你……我做不到……”他說話顛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身後的少年卻像是完全聽懂了他要表述的意思。
月光下,淩君則的臉色蒼白如紙,如果沈放這時回過頭,一定會被他的樣子嚇住。
時間仿佛靜止了,天地間,好像隻有兩人呼出的白汽在流動。
“我知道了。” 久久,淩君則攥緊雙拳,看了沈放最後一眼,說罷轉身離去。
空寂的夜裏,他的身影顯得是那樣地孤獨與落寞。
沈放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並沒有阻止,他就像完全石化了般,頭垂得低低的,在路邊蹲了很長很長時間,直到身上冷得沒了知覺,他才僵硬地扶牆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走進了院子。
淩君則一路從莧菓宅走回家,走了大半個小時,其間他一直顯得十分平靜自然,連拿鑰匙開門的手都不帶抖一下的。
進屋後,他將外套脫下疊好,走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裏顯得尤為淡然的一張臉,他仍是沒有什麽表情。
他一直一直看著鏡子,忽然,伸出右手遲鈍地、後知後覺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五指收緊,慢慢滑到了地上。像是無法抵禦那驚人的疼痛,片刻後他又不得不再加上另一隻手一起按在同樣的位置。
可是胸口的疼痛始終無法消減,反而愈演愈烈。他緊緊閉著雙眼,咬住下唇,才能使自己不痛苦地叫喊出聲。
那實在太疼了,可能再也不會有比這更疼的了。
他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心口,彎腰縮成一團,形成一個防衛的姿勢,似乎在抵禦不知從何而來的可怕傷害。
十四歲那年,在一個炎熱的夏季,他遇到了能撫慰他心靈的陽光少年。
十八歲那年,在一個嚴寒的冬季,對方打碎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