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有點動靜就傳得飛快,一天不到,淩婭被人大鬧花店的事整個莧菓宅就都知道了。雖然那些人不會當麵議論,但背後指指點點總是在所難免。淩婭看著柔弱,其實是個極要強的人,自然無法忍受被人如此非議,沒幾天就告訴淩君則已經找到了新的出租房,下個月就要搬走。
“反正這裏也要拆遷了,早搬晚搬都要搬,也沒多大區別。這幾天你把你自己的東西整理下,不要的就扔了。”
她這麽說的時候,兩人正在吃晚飯。淩君則被這下搞得措手不及,就說:“是不是太急了?”
淩婭停下筷子:“太急?我還嫌不夠快。這幾天村裏幾個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知道他們肯定在背後說我是個小三,我不要臉。”她重重將碗筷往桌上一放,咬牙道,“我不想再讓人戳著脊梁骨罵了!他們有聽過我的辯解嗎?他們隻會冷嘲熱諷,隻會一個勁兒地覺得都是我的錯!可我又做錯了什麽?!”
她越說越激動,最後像是崩潰了一般捂著臉哭了出來。
淩君則似乎早已很習慣她這個樣子,歎了口氣放下筷子站起身,熟練地走到她身邊拍著她的背安慰起來。
“沒有人罵你,你不要多想。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淩婭驟然抬起頭,雙手緊緊抓住少年的一隻手腕:“為了你我付出了整個青春,付出了我熱愛的事業。君則,你一定不能讓我失望明白嗎?你要比任何人都優秀,站得比任何人都高,知道嗎?”
淩君則直視著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不禁為其中的瘋狂感到背脊發涼。
“說啊!知道嗎?!”淩婭得不到回應,五指更加用力,幾乎是要摳進少年的皮肉裏。
她的臉上滿是淚痕,雙眸大張著,眼球微微凸出,完全是一副歇斯底裏的模樣。
淩君則心中惶然,聲音透著股澀意:“我知道了。”
淩婭聞言這才手上力道漸鬆,同時臉上也因為他的回答而緩緩露出一抹笑容。
“乖,君則最乖了。”她握住對方的手,輕輕拍了拍,“吃飯吧,吃好飯唱出《驚夢》給媽媽聽一下,我看看你最近有沒有懈怠。”
淩君則輕輕點了下頭。
第二天,淩君則休息在家。沈放來找他的時候,看到他正在理東西,於是奇怪地問:“這麽早就把冬天的衣服理出來了?”他以為對方是在整理換季的衣物。
“我要搬走了。”
沈放腦中轟的一聲空白了,急急問:“搬去哪裏?”
淩君則神色平靜:“鎮上,是套老式公房,離我媽的花店和傳習院都不遠。”
“怎麽說搬就搬啊?”
對方疊衣服的動作頓了頓,沈放突然靈機一動:“是因為那天的事?”
淩君則垂下眼:“算是吧,不過更重要的是這裏馬上拆遷了,早點搬走也好。”
沈放沉默下來,過了會兒走過去幫淩君則一起整理起了衣服。
兩個人打包了好幾大袋東西,大熱天的汗出了一身。
“我去買冷飲,你要什麽味的?”淩君則拿好錢準備出門。
“三色杯!”
少年鳳眸微眯,笑道:“好。”
淩君則走後,沈放又理好一袋衣服,正要拎著將它堆放到房間角落,奈何房間太亂,沒走幾步腳邊又碰翻了一包東西。
沈放輕嘖一聲,將手裏東西暫時放下,蹲下身去理那堆散在地上的。
理著理著,他的動作忽地一滯,連呼吸都放緩了。
他的手下是一個鐵盒子,盒子的蓋子被他剛剛那一下碰得甩在了旁邊,裏麵放著的東西也都掉了出來。
這樣的鐵盒子他家也有很多,他外婆經常會用來放些零碎的小東西,針線包或者紐扣什麽的,他一開始以為淩君則的這個也是,但細看下卻驚呆了。
一本被撕碎後來又仔細粘好的漫畫。沈放記得,這是他借給淩君則的,後來被淩婭撕了,淩君則為此還挨了一頓打。
一支黑色的鋼筆。這是沈放初三那年暑假出國給淩君則帶的生日禮物。
一封粉色的上麵寫著沈放名字的信。沈放對此沒有印象,但想著既然寫了他的名字,他拆開也不算偷窺人隱私吧,就兩三下給拆開了。
展開那封信的時候,他又是一愣。
因為這個字跡不是淩君則的,而且這是封情書,他看了眼落款,是個有些久遠但是他還有些印象的名字——顧盼。
沈放呆呆看著那封信,艱難地回憶起來初三那年快畢業的時候好像是有這麽回事,有兩個女生還來問他為什麽對顧盼的情書視而不見,那時候他還說自己壓根沒收到什麽情書。
原來不是沒收到,而是被淩君則藏起來了。
盒子裏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他字跡的草稿紙,他以為早就遺失了的自動鉛筆,沒有抽過,濾嘴上卻有咬痕的香煙……
沈放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根煙放在鼻端聞了聞,發現正是他抽的紅色萬寶路。
這根煙,很有可能曾經躺在他的煙盒裏過,直到有一天被淩君則偷偷拿了出來。
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沈放目光牢牢盯著濾嘴上那抹淺淡的痕跡,這牙印也肯定不是他的,他抽煙從來不咬濾嘴。
到底……怎麽回事?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沈放卻拒絕自己再想下去。他慌張地將東西全部整理好放歸原位,還做賊心虛地一再調整角度,力求淩君則絕對發現不了什麽。
沒過多久淩君則就拿著沈放要的三色杯回來了,沈放從他手裏接過冷飲,手指無意中碰到對方的手指,觸電一樣收了回來。
淩君則:“怎麽了?”
沈放訕笑連連:“沒什麽,有點冷。”
之後的一整個下午,他都心神不寧,無法集中精神。
冥冥之中他好似窺見了什麽驚天的隱秘,讓他又惶恐又不敢置信。那是絕對不能去碰觸的東西,一碰,等著他的就是萬劫不複。
自那以後,沈放就有點躲著淩君則的意思,所幸沒多久學校就開學了,高三之後學業更重,不能經常玩耍也是情理之中,因此他的反常並沒有引起淩君則的懷疑。
而就算一直躲著對方,沈放還是會忍不住地時常想起淩君則,想起那隻全部都是有關他瑣碎之物的鐵盒。有時候他想要直接問個清楚,有時候卻又想要幹脆當個縮頭烏龜,一輩子都不知道的好。
在這時又正巧出了一件事,將他心中的不安推到了最高點。
開學第三天,學校出了一則通告,將高二的一名男生開除了。
沈放不認識對方,鍾憶卻認識,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門路,學校的八卦似乎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你知道被開除的是誰嗎?”
“誰?”
“就是之前那個初三學弟啊!搞同性戀那個!他成績好像不錯,所以是初中直升高中的。”
沈放現在對同性戀三個字異常敏感,忙問:“怎麽會是他?”
鍾憶湊近了小聲道:“聽說學弟同性戀的事被家裏人知道了,還吵到另一個人的大學去了,對方都休學了。”
“那和學弟被開除有什麽關係?”
鍾憶伸出一根指頭在沈放麵前晃了晃:“絕就絕在這件事是他們班另一個看他不順眼的男的告訴他家長的,他知道後把對方暴打了一頓,打得都住院了,對方父母不幹了,一定要學校嚴肅處理。這件事其實是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發生的,人那時候早處理了,這就是補一個通告而已。”
沈放失神地點了點頭。
“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喜歡偏要喜歡男人,我就知道他們遲早要出事,你看這不是就出事了嗎?”鍾憶一陣唏噓,“同性戀是沒有出路的!”
鍾憶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根鐵棒般砸在他的頭上,將他砸得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他白著臉從座位上站起身,說了聲去上廁所就急急出了教室。
進到男廁,他直奔隔間而去,直到顫抖著手鎖好門,將自己完全鎖在狹小的空間內,他才感到稍稍安心。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
——是誰?你們傳習院的嗎?
——你該知道的那天自然會知道。
——你……知道同性戀嗎?
——如果我說我也是,你會和我絕交嗎?
——你無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我的好兄弟,在這件事上我會支持你,站在你的一邊。我不會為此和你絕交,也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你,永遠不會。
沈放用腦袋抵著門板,心裏亂得如同一團亂麻,處處都是死結,打也打不開,解也解不了。
他頹然順著門板蹲下身,緊閉著雙眼,睫毛輕輕顫動。
“怎麽會這樣……”他無聲地重複著這句話,語氣滿是痛苦與驚惶。
——淩君則喜歡的人,是我。
直到這一刻,沈放才不得不承認他所領悟到的真相。
無法接受的真相。
淩君則搬家那天,終於再次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沈放。他不知道對方有意避開他,所以仍然十分歡喜地與對方打招呼。
“以後你還會來找我玩的吧?”他笑著問。
“淩君則……”
沈放一臉為難地看著他,看得淩君則漸漸收起了笑意。
“怎麽了?”
沈放深吸一口氣:“過完年,我就要出國了,可能好幾年都不會回來。”
那點殘存的笑徹底僵在了臉上。
“這樣啊……”淩君則笑得有些牽強,“嗯……出國挺好的,挺好的。”
這時,遠處響起淩婭催促的聲音,他們要離開了。
“我……該走了。”他深深看了沈放一眼,幹巴巴地道,“你出國之前,還是可以來找我玩的。”說完他轉身欲走。
沈放也不知怎麽就叫住了他:“淩君則!”
對方腳步一頓,轉過身。
沈放猶豫了兩秒,緩緩走近他,張開雙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再見。”
鼻尖滿是少年青澀的氣息,淩君則閉了閉雙眼,用力回抱住對方。
“再見,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