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裳今年才十八歲,但唱坤生已經是有模有樣了。她很小的時候淩君則就跟著她爺爺學戲,因為功底紮實,很受她爺爺賞識,有時候甚至還會充當她的半個指導老師。
她從小就十分崇拜這個師兄,覺得師兄樣樣都好,將來也要找個樣樣都好的嫂嫂才能與其相配。
但是師兄清心寡欲,十幾年了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見到。
他們社團的李涵芸倒是喜歡師兄來著,明著暗著表示過幾次,但師兄一直像是接收器壞掉的老舊電視機,怎麽也不接翎子(方言,意為不懂暗示),穀裳也隻能暗自為師兄著急。
不僅是異性緣上,交朋友方麵也是。師兄性子冷淡,不容易親近人,這麽多年除了一些戲友和同事,她都沒見過師兄有什麽真正說得上話的好友,有時候她很為師兄抱不平,覺得師兄這麽好怎麽就沒朋友呢?但這陣子隔三岔五就會跑來的沈先生倒是個例外。
沈先生這個人實在不像是師兄會結交的類型,太跳脫,不端莊,為人也不夠細致。穀裳看著他,總覺得他隨時都能把師兄得罪了,偏偏師兄還次次讓他進門。
這天,穀裳本來是有事要找她師兄,剛到辦公室門口就被裏麵的爭吵聲唬住了,半天不敢敲門。
聽了陣兒,又躡手躡腳溜走了。
“不行,這件事我不會做。”
沈放好言相勸:“就一個宣傳片而已,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淩君則不為所動:“我可以另外借人給你。”
“沒人比你更合適。就兩天,拍個宣傳片很快的。”沈放就差低聲下氣求他了。
事情起因還要從沈放的工作說起,他這兩天接到了一筆廣告單子,是宣傳疁城本地文化的,要求他拍個短片,他和手下幾人想了幾個方案,突然就想到了淩君則。
疁劇可不就是疁城最古老的一種文化形式嗎?
在他看來這是個大好機會,既能讓客戶滿意,又能宣傳片玉社。
可是淩君則一聽他的方案,不知為何卻十分排斥,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沈放苦口婆心勸了許久他都不為所動。
淩君則:“你讓我扮乾旦我扮不了。”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沈放的方案裏,淩君則需要以乾旦扮相出鏡。
沈放就納悶了:“可你就是唱乾旦出身的不是嗎?我不明白你在介意什麽?”
淩君則“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眼風淩厲地射向沈放:“我介意不介意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的要求我難道就一定要答應嗎?”
沈放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半天說不出話來。
靜默良久,火藥味一點點平息,沈放斟酌著再次開口:“淩君則,這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片玉社。作為投資人,我個人覺得你非常有必要接下這個活兒。當然你也可以拒絕,但我仍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說完他從淩君則辦公室摔門離開,走得那叫一個腳底生風,氣勢洶洶。
沈放走後,淩君則閉了閉眼,過了會兒慢慢用手扶住了額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當天晚上沈放在公司加班加到十一點,為了完善方案而奮鬥,也為了心中一直無法平息的那股悶氣。終於弄得差不多了,他打了個嗬欠,忽然手機響了下,他一邊盯著電腦屏幕一邊拿過手機一看,發現是則短信。
——同意。
是淩君則發來的,簡短得可怕。
摩挲著手機,沈放看著隻有兩個字的短信內容兀自笑了起來。
幾天之後,沈放帶著攝製團隊和淩君則前往山裏一座他事先租下的老宅拍攝,淩君則全程沒和他說一句話。
他知道淩君則還在不悅自己強迫他接下拍攝工作這件事,一路上越發謹言慎行。
“你渴不渴,喝點水?”沈放遞給對方一瓶水。
淩君則淡淡瞥他一眼,接了,沈放心裏一喜,越發殷勤。
“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和兩人坐在一輛依維柯上的除了司機和攝製組,還有兩個沈放公司的員工,見這陣勢都是麵麵相覷,互相狂使眼色。
乖乖,這人誰啊,竟然能得霸道總裁如此討好?!
去到拍攝地要開五個多小時的高速,過了一開始的新鮮勁兒,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特別是沈放這兩天都在熬夜修改方案,都沒好好睡覺。
他不知不覺就打起瞌睡,頭一點一點的,最後一歪,枕在了淩君則肩上。
淩君則本來也在閉目養神,被他一枕立馬清醒,繼而渾身一僵。
沈放迷迷糊糊也醒了,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啊。”說著身體一歪往窗邊靠去。
奈何車子顛簸,到了後麵爬山路,一個轉彎又把沈放甩到了淩君則身上,隻是這會兒沈放睡得太沉,怎麽也醒不過來,頭就一直枕在了淩君則肩上。
淩君則視線往下,見他睡得安然便沒有再動,默默重新閉上了雙眼。
等到了目的地,司機叫大家起來,沈放也悠悠轉醒,才發現自己竟枕著淩君則睡了一路。
他老臉一紅,連聲道:“抱歉抱歉,我可能這幾天太累了……你肩膀沒事吧?”
淩君則揉了揉被他枕了許久有些僵硬的左肩,活動了下道:“沒事。”
老宅在山頂上,車開不上去,隻能停在下麵的一個公共停車場裏,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上去。
一行人下了車,此次的導演、攝影師和攝影助理,加上沈放、淩君則、沈放公司的兩名員工、司機,八個人拿著器械和行李繼續往山上走。
沈放這次租借的是一間年代久遠的古宅,叫“青雀院”,據說已有三百多年曆史,本已是破敗不堪,前兩年被屋主人買下修繕了一番,作為精品旅社對外開放。因為房間本就不多,沈放幹脆包下了整座院子,也好安心拍攝。
去到青雀院的山路上最後有段長長的階梯,一眼看去就叫人望而生畏,攝影助理提著重重的器材箱子更是叫苦不迭。
淩君則見他們辛苦,就要求分一點給他拿,沈放一見連忙從他手裏再搶過來。
“我來我來!”
淩君則看看他再看看空了的掌心,道:“我和你一起拿吧。”說著提了器材包的另一邊帶子。
沈放有那麽瞬間竟然覺得兩人又回到了舊時光景,一下子連聲音都有些止不住地微微發顫:“哦哦,好!”
兩人就這樣共同提著一包沉重的器材,慢慢往上走過了長長的台階。
沈放這次帶出來的是他手底下的一名文案和一名美術指導,從沈放創立公司以來一直跟著他,都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文案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美術:“是不是有奸情?”
美術糾正她:“是有基情!”
“哎喲隨便啦,好男人都讓更好的男人搶走了真傷感,不過好養眼啊。”
兩個女孩子提著行李走得慢,遠遠落在倆人身後,因此從她們的角度看去,沈放和淩君則一起提著袋子並肩爬台階的畫麵真是美不勝收。最後美術更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張兩人陽光下的背影,還發了朋友圈,取名“霸道總裁和他的好基友”,唯獨屏蔽沈放。
等好不容易爬完了所有台階,一群人差點累癱在青雀院大門口。
沈放喘著氣過去敲門,沒一會兒出來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留著山羊胡,穿著套白色的功夫服,腳下踏著同色的布鞋。
“是沈先生吧?”老先生笑得一臉慈眉善目,忙將他們招呼進屋。
沈放之前也隻是看過此地的照片,開始心中還有些忐忑,怕貨不對板,見到實景後卻覺得要比照片上還要鍾靈俊秀、美景天成。
“知道你們今天來,我特地讓老婆子燒了幾個本地特色菜為大家接風洗塵,大家先去房裏休整一二,之後就可以出來吃飯了。”老先生十分地熱情,迅速做好了登記,便引著眾人去了客房。
短暫的一段路上他和沈放有說有笑,說自己退休後沒事做,就想到帶著妻子歸隱山林,買一座古宅,開個旅社,偶爾接待接待想要回歸大自然的旅人。這座宅子買來的時候非常破舊,但他修舊如舊,並未增添太多現代化設施,一切仍舊維持著舊時的布局。
等將他們送到房門口,老先生就返回前廳了。
八個人,兩兩一間,女孩子當然是和女孩子一間,剩下的六個漢子各自分配,到最後,沈放理所應當地和淩君則擠在了一間。
沈放拿著鑰匙開鎖,都不太敢回頭去觀察淩君則的表情。
淩君則自己帶了個大箱子,一進房間,他先打開箱子將裏麵的戲服取出來掛好,還有些頭麵妝盒之類的,也在書案上依次擺好。
等他整理好了,沈放那邊也差不多了。
“我們去吃飯吧,我餓死了。”沈放摸摸肚子,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而他們還沒吃午飯。
淩君則點點頭,兩人一起出去了。
“我和淩先生先去吃飯了,你們弄好了自己過來!”沈放在廊下喊了一嗓子,得到回應後就和淩君則一起往前院走去。
“這裏環境真好。”沈放邊走邊說,“空氣也好。”
“嗯。”
“你累不累?”
“不累。”
沈放突然想到什麽,興奮道:“對了,這裏附近好像有個天然溫泉,要不下午咱們去泡泡解解乏吧?反正正式拍攝要等明天。”
淩君則一點停頓也沒有:“不用,你自己去吧。”
沈放看他超過自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愣了愣,望著對方背影不覺沮喪地歎了口氣。
青雀院的女主人燒得一手好菜,用的食材都是山裏現成的,雖清淡但滋味鮮美天然,大家又都餓了,吃得格外地香。
酒足飯飽之後,老先生將溫泉所在指給他們,說多泡泡溫泉如何如何好,他就是經常泡溫泉才能活這麽久不生病,對皮膚也有美容效果。兩個女孩子聽了躍躍欲試,下午除了淩君則,大家都去泡了溫泉。
泡好之後沈放一身舒爽地回到青雀院,發現房裏床頭亮著盞小燈,淩君則倚在床頭,腿上攤著本書,已經睡著了。
沈放怕吵醒他,小心翼翼走到床邊,剛想拉過被子給他蓋上,對方毫無征兆地睜開了雙眼。
一下子四目相對,麵對淩君則那雙漆黑的鳳眸,沈放咽了口口水,緊張道:“我、我就是想給你蓋被子來著……”
他說話的時候仍然是彎著腰一手抓被子的姿勢,倆人離得極近,淩君則似乎略感不適,眉頭微蹙著伸手將他一點點推離。
“離我遠點。”說著他扶了扶額,下床往洗手間走去。
沈放在原地呆呆站了會兒,頗為受傷地揉了揉剛才被淩君則按過的胸口,泄氣地一屁股坐到自己**,又是一聲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