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嘉楠,你開心嗎?”
陸嘉楠抬眸,猛然伸出手抱住她。何思勤抬起手,輕柔的拍了拍他的背脊,象小時候那樣,他每每病發痛苦不堪的時候一樣。
“有點悶。”
“哪裏悶?”她皺眉,在寂靜的長廊上,兩人緊緊擁抱著。摒棄多年的怨憤,毫無顧忌的擁抱,天地間萬籟寂靜,沒有拋棄,沒有仇恨,沒有病痛,也不談愛與不愛。就很純粹的擁抱對方,汲取溫暖。
陸嘉楠驟然鬆開她,抓著她的手放到胸口,一雙墨黑的眸子望著她。燈光的側影落下來,落在他眼角邊緣。落在碎碎的短發上,流光驟閃。晃了她的眼睛。
“心口悶,有些刺痛。”
何思勤驟然落下淚,隨後主動抱住他。眼淚滑落,落進他的衣襟裏,陸嘉楠呆呆的不知反應,任由她抱著。
他嗓音低沉又喑啞,他說:“你很多年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頭一般,他壓抑著哽咽的聲音。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你能不愛顧江海嗎?”
從洗手間出來的顧城聽見陸嘉楠的問話,腳步停在原地,目光複雜的看著前麵緊緊相擁的二人。
他父親的孽,越過他,盡數報應在這些無辜的孩子身上。望前方的窗口,有光溢進來。
顧峰走的突然,幾乎是沒有任何預兆。
入院當天,陸嘉楠攜何思勤去醫院看過他。或許是無憾,入院的第二天他走了。
病房內心電圖緩慢變成直線,他戎馬一生,算計一生,籌謀一生,害過很多人,傷過很多人。到最後依舊化為一坯黃土。
顧家的新聞的占據了半個月的城市頭條,顧峰生前做過的好事,壞事悉數被報道。顧江海的父親辭掉了博物館的工作,出職了故事集團董事長一職。隻是不見顧江海出沒公司。對外消息稱身體抱恙,需要靜養,不適合勞累工作。為了讓眾人相信,還拿出了醫生的證明書。
顧峰下葬是個陰天,春雨綿綿密密落得酣暢。顧江海一身黑色西裝,右手撐著傘同餘笙並肩站著。站在他身邊的餘笙也是一身色,黑色長裙。顧江海手中的雨傘大部分偏向餘笙頭上。自己的左半肩卻被綿密的雨水浸透。
餘笙側頭抬眸,看了看麵色沉凝的顧江海。無聲的抬手握住他的手。
“冷嗎?”感受到手中溫軟的觸感,顧江海回神,眼中有了些許神采。
餘笙搖頭,衝著他無力的笑了笑。“你沒事吧?”
他畢竟從小是跟著他長大的,有些感情是沒有辦法消弭的,就算他心中怨恨他。親人之間的感情還是橫杠在那裏。不會消失。
顧江海愣神,墨黑的眸子直直的盯著餘笙。隨後唇角有了笑意。他將雨傘落低,彎身抱了抱她。
“沒事。”
淡淡兩個字,餘笙知道他再難過,但是不想讓她擔心。她不再追問,抓著他手的力道越發緊。
人,生老病死,是為天命。
餘笙曾經怨恨顧峰,因為他讓她滿身病痛。因為他,她與瘋子為伍三年。自己也險些成為瘋子。因為他,她的家族覆滅,母親到現在還是病體。
那麽多,那麽多的恩怨,她還沒有還完,他就死了。
她突然捂住胸口,那裏跳動異常。看向前方冰冷的墓碑,無聲笑了笑。這滿身傷痕,皆都拜他所賜。
忍下身體的不適,念著幼時的情意,她在送他最後一程。
陸嘉楠上飛機前,接到顧江海的電話。他說顧峰走了。
他握著手機站在原地,心中感慨萬千。也複雜萬千。除了顧峰,他們之間沒有更多的話題。顧江海打電話也是為了通知他。至於葬禮他參加與否,都無關緊要。顧江海不在乎,他是不在乎的,心中恨意未消。怨憤漸深,和平共處,毫無隔閡是騙人的。顧家三條人命背在他身上,就算離開,他也會一輩子不安吧?
葬禮結束,送走了來吊唁的賓客後,顧城也滿身疲憊,隨著自己的太太一同回了顧家。顧江海則帶著餘笙回了餘家。
淮安和蘇蘇的婚禮在一周後,脫軌的的事務好像都在慢慢的回到正軌。隻是,餘笙的身體情況讓他擔憂。雖然林醫生已經做了檢查,交代了暫時沒有事。他曾經見過心肌炎離世的病人,他害怕。
從墓地到餘家,墓地選的比較遠。沒有將顧峰顧錦秋葬在同一個墓園。姑姑和叔叔他們應該也不想見到他。
餘笙靠在他肩上安靜的睡著了。眼睛下麵有淡淡的青色,這些天她也是夜夜失眠。情況好像一瞬間又回到了她剛回來的那段時間。夜夜失眠無法入睡,夢裏全部都是恐怖的事情。隻是如今,她夢見的又是什麽?
顧江海皺眉看著餘笙的睡顏。抬手輕輕覆在她輕輕起伏的胸口,這顆心裏,還會有愛嗎?這顆心,還能跳動多久?
車子顛簸,她的下巴撞到他的肩頭,明明自己已經被疼痛侵襲了感官,卻更加緊張皺眉正在微微轉醒的她。
“痛。”餘笙捂著下巴,輕聲呢喃。溫厚的掌心觸到她的下巴,輕輕揉了揉。
“下次我或許可以多穿衣服。”
潛意思是衣服穿得太薄,身上的骨頭能夠輕易磕傷她。若是穿得厚一些,或許有所緩解。
初初醒來,意識還有些模糊,隻覺得被痛意侵襲,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眼中隻有他張張合合的唇瓣。眼前事物忽然之間變得虛無,前麵司機顫著聲音說了聲:“抱歉。”
沒有理會司機,他摟著她,將後座的黑色遮擋板升了起來。食指挑起她的下顎,迫使她的眼睛隻能看見他。
“失神?”聲音很淺,卻又低啞。莫名感覺到了性感。餘笙咽了咽口水。
“有些恍惚。”她將頭往他懷裏靠過去。
“為什麽?”
五指穿進她的發絲間,挑起了一縷發絲放到鼻尖輕輕嗅著。屬於她身上特有的梔子清香溢進鼻息。清淡的好聞極了。
“若是直接叫出他的名字,又有些不禮貌。可是再讓我叫他一聲爺爺,卻覺得對不起自己。我很矛盾對不對?”她在他懷中抬起頭,認真的看著他。
“不會。”他答得有些漫不經心,順滑的發絲被他捏在手中。好像一件稱心的玩物。
她被他無所謂的態度弄得忽然惱火,抬手將他手指間的發絲奪了回來。
“為什麽不難過?”看見他手指微微僵硬,臉上的神情也僵了僵之後。餘笙忽然心情有些好了。其實,他們都不像表麵上一樣無動於衷。
隻是習慣了隱藏情緒。將不安的情緒隱藏在深處。喜歡一個人獨自舔抵傷口。說出來就像灑上了鹽巴,導致了它的潰爛,讓人更加痛苦。
兩人剛回到餘家,顧江海就接到顧城的電話。拿著手機猶豫的看了幾分鍾,正猶豫著要不要接的時候,餘笙突然看過來。
“怎麽不接?”
“不知道是什麽事。”他皺眉,“不過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應該是工作的事情吧?不是說最近爸爸出沒在公司很頻繁嗎?”
一說起這個,餘笙就想到顧江海為了不去公司找的借口。身體抱恙。她上下打量著他,壯的跟牛一樣,也不知道是哪裏抱恙了?
顧城會妥協到公司上班,接手之前顧峰的位置她就一直奇怪。不是一向最討厭公司嗎?最討厭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這次怎麽這麽快妥協?
“最近同林千鶴交接工作上的事情,又是老人家的葬禮,可能有些焦頭爛額。”
顧江海將爛攤子全部丟給顧城,從來不過問公司事情的他難免有些力不從心。更何況本身的年級也擺在那裏。
“段沐陽不是過去幫他了嗎?”
段沐陽還在因為何思勤的事情生他們的氣,因為愛過。所以一時間沒有辦法釋懷。
顧江海也覺得無力,最近段沐陽同他說話總是陰陽怪氣。他理虧在前,也隻能受著他的冷暴力。
“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喜歡何秘書。”餘笙還是喜歡叫何思勤何秘書,或許是從來的習慣,因為餘笙見到何思勤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顧江海的秘書了。有能力,將工作上的事情打理的頭頭是道。業務能力也是一流,如今被陸嘉楠帶走,還是為顧江海丟了一個大將有些遺憾。
“看出一些苗頭。不過都被他否決了。你失蹤三年,我們都顧著找你,到時忽略了他的感情。”他牽著她進了房間。陳靜和蘇蘇正在廚房忙碌。蘇蘇是廚師,廚藝了得。陳靜閑下來也喜歡擺弄一下自己的廚藝。婆媳兩人算是有了共同的愛好。一天下來,竟是喜歡黏在一起。將家中的兩個男人冷落的徹底。
餘明軒坐在沙發上拿著報紙,餘淮安則是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裏麵的兩個女人忙碌。
兩個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餘笙鬆開顧江海的手。放輕腳步走到餘淮安身後,穩下心神準備嚇一嚇他的時候,卻被他猛然出聲嚇到了。
“阿笙。”
廚房的人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著門口。陳靜含笑看著餘笙。眼中滿是慈愛。那是她的女兒。讓她驕傲的女兒。
蘇蘇看向餘淮安。因為察覺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臉上悄悄升起緋紅。
“阿笙,進來和我們一起做菜。”
陳靜看見緊隨餘笙身後到廚房門口的顧江海,笑了笑。笑他們還真是形影不離。隨後想到什麽,將笑容收斂了一些。
今天是顧峰下葬的日子,顧江海和餘笙都是去送葬剛剛回來,她方才笑的恣意好像有些不合禮數。考慮到顧江海的原因,蘇蘇也將笑容收斂了。
“今天你嫂子做了筍。”
餘笙抬腳就要往廚房進。剛走了一步。手腕就被顧江海拉住,她被迫停下,轉頭看著顧江海,不明所以。
顧江海卻沒有看她,而是將眼神落進了廚房。看向陳靜和蘇蘇。
“你不舒服。”在墓園她摸心髒的時候就察覺她的異樣,後來她不願意主動提起。他也沒有追問。
餘笙秀氣的眉緊緊凝住,“現在已經好了。”
顧江海固執的拉著她。不願意放手。淮安適時出聲緩解了尷尬。
“上樓休息吧。以後一起做飯的時間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