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安三年六月二十八,百年難逢的良辰吉日。

百年未有過的天妃封號,自然也需得選一個百年難逢的良辰。

帝王大婚之日,禁民間嫁娶,一顆顆飽滿圓潤的夜明珠被掛滿了整個蕭國皇都,一寸一金的珍貴昭繡,從使節苑直鋪到步蓮台,皇都的街頭巷尾,都已經傳起了孩童的民謠。

鬥大珍珠落繡柳

滿城歡歌唱錦裘

龍鳳花燭燒一夜

天妃何屑做皇後

望著鏡中那無可挑剔的絕色美貌,雲珞依嘴角微抿,眼角淺淺一揚。

前世,她的榮光就是從這一天開始,一場堪比皇後大婚的儀式將她推向了風口浪尖

而今生,她的榮光還是從這裏開始,隻不過她不會再讓自己被推向了風口浪尖而無法掌控人生的航向,這一世,她要在那風口浪尖翩然起舞,讓這天下大勢,全部在風浪中搖擺,直到她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那一刻,才能雲開月明,風平浪靜,否則,誰也別想在風浪外獨善其身。

“看,咱們的公主這一出場,怕是連史書上的什麽四大美人再世,都要羞愧的不敢出門了吧。”靈樞滿意地捧起她的臉,端詳了半天,臉上毫不掩飾的笑著。

雲珞依一笑:“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來給你梳頭鋪妝,保證也讓你也像我一樣漂亮。”

“啊!我也要我也要!”旁邊的素問紅著臉,急忙要求道。

“嗬嗬,那是當然,我自然不會厚此薄彼,素問你也一定會有這個待遇的。”雲洛依看著一臉天真的素問,哈哈大笑起來,隨後認真的地點頭做出了自己的承諾。

心中所想的卻是一待今日進入皇宮之後,這場生死賭局就正式拉開了,那麽也是該讓她們兩個避開的時候了。

有時候雲珞依會覺得自己的偏心,有的人被她千方百計坑蒙拐騙地拉進這場局,收攏為自己的力量,而有的人,卻被她用盡心思疏遠遣離,讓他們遠離這場風暗潮湧動的風波中心。

在這一點上,葉步羽無疑屬於前者……不過,雲洛依卻一點愧疚的心理都沒有,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後悔過一次了,葉步羽的生命,由她來保護。

“公主……這是燕相送來的賀禮。”宮廷侍女小心翼翼地捧進來一個托盤,那鋪著紅緞的托盤正中,是一個很小的盒子。

“嗯,知道了,放下出去吧。”

雲洛依隨意的瞟了一眼那宮女手中所捧之物,淡淡的點了頭。

那宮女將托盤放在了妝奩前麵,低頭躬身退了出去。

今天在使節苑有大批的宮女出出進進,所以這一個宮女的進出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但是,雖然她聲音很小,素問還是聽到了,她好奇地掃了一眼那個精致的小盒,放下手中的梳子,準備過去打開看看燕驚塵到底送了什麽禮物給雲洛依。

明知道裏麵是什麽的雲珞依,抬手阻止了素問的動作:“好了,這個盒子不用打開了,封起來跟別的賀禮放一起,全部送到步蓮台。”

“哦……是……”素問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看了雲洛依一眼,不過雖然困惑,但還是按雲珞依的吩咐去做了。

三十多件華麗的衣物和飾品,被仔細地穿戴在了雲珞依的身上,將她俏麗的笑容映得越發的明豔動人,她本就氣質高貴,容貌傾城,再華貴的東西,她都能稱的起。

“吉時已到,請娘娘動身——”八個女官捧了八樣喜物進來,掛到雲珞依的身上,最後放在她手心的,是一個紅嫩欲滴的柑橘。

南國的氣候種不出柑橘,所以,這是蕭國特有的一種水果,雲珞依拿著端詳了半天,示意幾個女官稍等,隨後自己轉過身繞過閨房的屏風,走進後院,拿線從柑橘中央穿過,跟手中的一個小玉佩係在一起,掛在了後院最大的一棵樹上。

靈樞和素問看著那玉佩,看了很久。

在狹小的後院裏,南國護衛隊的所有侍衛,跪了一地……

“娘娘,真的該動身了!”房間裏等待著的女官們催促著。

“走吧。”雲珞依很快就從後院回來,寬敞的袖子遮住了雙手,並沒有人注意到她手上的柑橘已經不在了。

推開門,門外的所有的女官、宮女、禮樂隊,一層一層地跪伏下來,人浪宛如鋪天蓋地的潮水一樣,側在兩旁,迎著她走上進入蕭國後宮的道路。

雲珞依展眉一笑,最後看了一眼使節苑湛藍的天空,踏著腳下珍貴的昭繡,一步步走向蕭國皇後一生也隻能踏足一次的勤政殿……

……

帝都,朝帝街。

明亮的刀光劍影在沸騰的人群中穿梭著,一個個人頭被收入已被染得血紅的包袱之中,也幸得葉步羽的輕功了得,否則背著這麽重的東西,誰都做不到高來高去,還來去自如。

昨天,雲珞依給他一份名單,然後指給了他一條極其刁鑽的皇宮暗道,護送他安全離開。

葉步羽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地,在如此奇怪的時間,如此奇怪的地點,執行一場如此龐大的一場刺殺計劃了。

不過,反正也動手了,那就幹脆完成再說吧,等回去了,再跟她理論……

身為一個能在皇宮來去自如的殺手,一座座高門大宅,一個個隱蔽小巷,都被葉步羽輕鬆地光顧,揮一揮衣袖,就帶走一個人頭。

盛世江山,天子腳下,恐怕十年來在帝都這樣橫死的人,都沒有今天這一天多,恐怕十年內,也沒有自己這樣一個瘋狂的殺手出現過吧……。

葉步羽停留在了一座豪宅的烏瓦屋頂上,半躺了下來小憩片刻,回複消耗得厲害的體力和內力,有些惡意的想到。

聽著隨著風聲傳來的鼎沸的人聲,葉步羽的眼神飄向了那遠方的華麗的宮殿。

不過若說瘋狂,應該說在這盛世江山下,也從沒有這麽瘋狂的殺人任務的發布者吧。

天妃……嗬嗬,她真擔得起這個名字!

“想來,這帝都這一夜都會染紅在那喜慶的紅中吧,也罷,就用這些一樣嫣紅的鮮血,來做你新婚的禮物!”葉步羽抓了抓腦袋,嘀咕了一聲,矯捷的身影又騰空而起。

按照雲珞依之前的對他的吩咐,葉步羽今天每殺一個人,都會留下一張字條——

你放過影山,我饒過帝都!

雖然,對於為了向朝廷投誠,而交出自己父親人頭來獻媚的影山,葉步羽並無好感,但雲珞依都說這件事隻是順手而為罷了,他也就不介意這麽順一下手了。

殺戮的盛宴,還在繼續。

一縷縷淒厲的血色,印在葉步羽精致的瞳孔中,仿佛立刻就被什麽東西淨化了,他的一雙眼睛,仍如初生嬰兒一般清澈、幹淨。

步羽無聲……

沒錯,影山的風聲,影山的味道,都應該是這樣才對……

葉步羽的耳朵靈巧地動了起來,如一隻敏捷的獵豹,撲向了下一個新的目標。

……

勤政殿坐落在皇宮的中軸線最靠近東方的一個方位,殿前是足以容納數十萬人的大廣場,夏天的廣場上盛開著蛇目菊、木槿花、草石竺等,周圍大片大片的霞草在喜慶的紅色之中,點綴起了大片大片的綠意。

禮樂隊奏樂的聲音,漸漸被一縷輕如妖歌的琴聲取代,花輕弦那絕豔天縱的落弦之聲,讓在場的所有人忍不住露出目眩神迷之色,幾乎都要忍不住停下來駐足去側耳傾聽……

南國使節和護衛隊,全部緊緊的跟在雲珞依的身後,仿佛的在宣揚著這位朝華公主擁有的不光是獲封“天妃”的榮寵,更有傲人的文采武勳。

整個禮儀隊伍緩緩走進宣德門之後,早就等候在宣德門兩側的彩衣童子拿著楊柳枝,開始朝著他們撒花露。

一時間,漫天花雨,香漫皇宮,雲洛依輕邁蓮步,仿佛是從雲中漫步而來一般。

宣德門的內側,天子日日臨朝的巍峨莊嚴的勤政殿,就已經在近在她的眼前了。

雲洛依把目光從腳下的昭繡上移開,想要看一看將來會成為暗戰中心的那座勤政殿,但是映入眼簾的那具身影,卻是讓雲珞依的眼睛突然就一跳……

她身後由訓練有素的護衛、女官組成的龐大禮儀隊伍,也幾乎都同時一怔,腳步一頓。

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是自己眼花看錯了?雲洛依忍不住在心中反複問著自己。

九十九級台階下方,風華絕代的紫帝,正盛裝華服,親自站立在那裏,迎接他們的到來……

雲珞依可不記得他在任何時候,曾做過這種舉動。

每個人最適合的裝束都不同,燕驚塵除了那一身飄逸的白衣,再沒有什麽能勾勒出他風流一世的氣質,花輕弦則隻適合琳琅繡墜的舞衣,那能讓他的妖嬈顛倒眾生,而紫凜……

這一身帝王的華服,才能承托地起,他從骨子裏透出的那種沉穩和堅毅!

“公主背井離鄉,遠嫁異國,昭王昭後必定擔心,紫凜不甚惶恐,雖不能承諾對公主日夜不離,但必可承諾一生不棄,蕭國待公主之心,有天子樓為證,無論星辰變換,日月交替,天子樓,永世不陷!”

紫凜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並不重,但眉目之間君臨天下的氣度,世間再無可相較之人。

靈樞和素問相視一怔,然後,頓時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