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珞依隻是微微紅了眼睛,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甚至覺得自己是比靈樞更容易感動的人,但是,這種時候她實在是想擠兩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雖然前世紫凜沒有提到天子樓,但所說的所承諾的,也都大同小異。

人總是這樣的,聽一句話第一遍,會覺得感動,但若是第二遍,就沒有那種感動了。

更何況,她還明知道這話是假話……

付出了自己和所親近的所有人的生命,才換的的真理,她不至於因為這麽點場麵,就忘記——帝王的承諾,最怕的就是你當真了。

隨侍大婚的貴族命婦,一個個都在抹眼淚。

皇家婚宴上哭成一團,這倒是蕭國幾千年從沒發生過的事。

在場的人人都看到了天妃那微紅的眼睛,都以為她是為紫帝的承諾和榮寵而感動,明明想如大家一樣落淚,卻為了婚禮的完美而強忍住了淚水。

甚至有幾個老學究還暗暗的豎了豎大拇哥,偷偷的讚道,天妃娘娘果然知禮法,懂規矩,不像某些娘娘,如此大典居然不來,豈非是藐視帝威?

但隻有雲洛依自己才知道,自己紅了眼睛,卻是因為知道自己今天走完這九十九道台階,曆史……就將掀開一個新的篇章,是生是死,即將拉開序幕。

被一些老學究腹誹的娘娘,正是沒有到場的皇後柳音茹。

或許是因為這場大婚對於她來說太過尷尬,抑或是紫凜挑明了他知道帝子弑君是誰所為讓她誠惶誠恐沒有心思來虛以為蛇,總之,皇後沒有出席,柳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出席。

但出乎雲珞依意料之外的是,代表著蕭國軍方勢力的將軍們,並沒有受到柳家的影響,他們以黎策為代表,基本都悉數到場了。

雲洛依巡視著大殿周圍的人群,心中不斷的思考和分析著那些人群代表的勢力,和今後對待他們的態度,不知不覺地,她已經走到了九十九級台階之下,而那個和她糾葛了兩世的男人,已經站在了她麵前,近在咫尺。

雲洛依抬起頭,正對上了紫凜的眼睛。

紫凜也深深的看著她,仿佛真正要將她的容貌和身影刻在自己心中一樣。

片刻之後,紫凜露出了一個少有的開懷的笑容,朝著雲洛依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雲洛依看著朝著自己伸過來的那隻手,心道,前世就是這隻手,簽下了自己的滅族聖旨麽……

她梨渦淺笑,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紫凜的手掌很寬很大,透著一股淺淺的溫暖,在這滿目的輝煌之中,他的這種溫暖明明近在身側,卻又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珞依。”他稱呼她的閨名,言語中透著一股難以壓抑的炙熱。

雲珞依卻不經意的避開了他的視線,生怕讓他再一次看到她眼中不該出現的情緒,隻是恭順乖巧的微微頷首微笑道:“陛下請。”

“嗬嗬,好,朕……這就帶你一起,去看看這天下權力巔峰的風光!”

紫凜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輕輕的拍了拍雲洛依的手背,有些豪氣幹雲的抬頭看了看麵前高聳的勤政殿,似有所指的說道。

九十九級台階,紫凜就這樣拉著她的手,一階一階地爬了上去。

舞樂翩躚,是遠處花輕弦的曲入中章,在如歌如醉的曲調裏,這九十九層台階,更加顯得尤為的漫長……

……

整個紫帝和天妃的大婚的儀式,持續了整整一天。

天壇祭禮、帝都巡遊、祖廟上香、朱門夜宴……

任何一個環節,都沒有被禮官落下,他們是認認真真執行紫凜“等同大婚”的命令,不敢有絲毫懈怠。

夜色漸漸深沉了下來,如杯中的蜜酒一樣美得醉人,熟悉的銀沉香味道繚繞在空氣裏,彌漫開一陣陣馥鬱沉醉的味道,在任何情況下,這種味道總是有著寧靜心神的作用。

雲珞依纖長的手指拈著酒杯,臉頰上已經浮上了嬌嫩的紅暈。

她肆意地放鬆著所有的防備,然後,沉入仿佛再不用醒來的醉意之中。

瑤台宴罷,君臣盡歡。

紫凜仍舊是緊緊的拉著雲珞依的手,一直沒有放開過,在眾臣子各懷心思的目光下,兩人一同登上了寬敞柔軟的紅頂小輦,在禮樂的吹打中,一路朝著步蓮台而去……

步蓮台的東閣,早早就有宮女們備好了沐湯和寢殿,走進步蓮台之後,地上的毯子再不是昭繡那般的輕靈,而是換上了朱紅刺金的重毯,赤足走在上麵,軟軟的感覺讓人覺得非常溫馨而踏實。

宮女們分別服侍紫凜和雲珞依入浴,靈樞和素問則是一同跟進宮來隨侍了雲珞依。

路過被粉色的輕紗挽起來的帳子,看到桌上燃燒的一對龍鳳花燭,雲珞依唇角無奈地勾了起來,在瑤台時的憨態可掬的醉意已消了七七八八。

素來帝王隻在皇後宮中留宿,其他一應妃子侍寢,都會被宣召到專門侍寢的寢宮,由女官檢查身體,確定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才會放進寢宮之內。

但是,這是大婚,儀製跟尋常妃嬪到底是不同的。

步蓮台的寢殿非常深廣寬大,沐浴之後,雲珞依走在長長的刺金地毯上,侍立在兩旁的宮女,隨著她的腳步,將那挽起的帷幔一層一層地放了下來,每放一層,最末位的兩個宮女就駐步不前,到最後隻有靈樞素問兩人,侍立在薄薄的輕紗帳子之外……

待到雲珞依進入寢殿,外麵的宮女早已按照來時的順序,一層層地退去。

寢殿的屏風是灰褐色,中間鑲嵌著水墨畫的蓮花。

這幅水墨蓮花,雲珞依並不陌生。

這些畫都是紫凜一筆一劃所畫的,因為他的時間並不多,所以畫作也隻有寥寥幾張,若論水準,大概也就是中上的樣子,甚至比起燕驚塵隨便信筆勾勒的都不如。

但是,這些畫作一旦牽扯到紫凜的身份,當然立時就不一樣了。

前世雲珞依無數次聽其他妃子滿眼欽慕地稱讚過,這幾張畫作如何地精巧布局,如何地運墨下筆……

此刻回想起來,不由讓她輕聲發笑。

寢殿的臥榻,是圓形的,造型宛如一朵振翅欲飛的蓮花。整個床鋪都是用百年梨木精雕細琢而成,八根木柱撐起沉沉的幔帳,上麵有代表蕭國至高權力的深紫色,織成一朵朵綻放的蘭花,**攤著八幅夏天幾乎用不著的綢緞錦被,但被子上繡著的一對對鴛鴦圖,卻讓人眼神怎麽都避不開。

紫凜穿一身薄緞睡袍,坐在床邊,劍眉微彎,唇邊帶笑,但目色如水般沉靜。

“讓陛下久等了……”侍寢之事,雖然矜持嬌羞也別有一番風味,但若是磨磨蹭蹭讓君王等待,總不會是什麽好事,雲珞依微微俯身,算是見了個禮。

“珞依,你酒喝多了。何必勉強自己,身體要緊!”紫凜站起身來,朝雲珞依伸手。

在手指觸碰的一瞬間,雲洛依條件反射般的有一絲閃避,不過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但是紫凜何等敏銳,自然是察覺到了她那輕微的閃避動作。

雲珞依身上一緊,總算還記得自己是誰,麵前的又是誰,輕聲笑道:“這種酒,一輩子就隻得一次,陛下還不許臣妾多喝?喜酒,喜酒,臣妾今日喜不自勝,自然是無法自製……”

“哈哈哈,好一句喜不自勝,許……朕當然許。”紫凜聽了雲洛依的話,哈哈大笑起來,壓不住話中深深的笑意。

從第一次見到雲珞依,他看到的就是她無比清明的眼神,可是這個看上去柔弱美麗的女孩卻總是精心地布置著自己的一切,像是叢林裏的最精明小獸一樣,沒有一刻肯放鬆自己的戒備。

所以,一見醉眼朦朧的她,絕色的容顏上一抹滲出薄汗的潮紅,簡直就像妖精一樣,透著隻要是男人就所無法抵抗的**……

紫凜歎了口氣,眼底閃過一抹玩味,手指輕輕撫上她醉紅的臉頰。

輕薄的錦衣,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滑落,那悉悉索索的聲響,恍若瑤山上的雪,落在四季鬆的針尖上,細碎而幹淨。

雲珞依一笑,側身倒在他的懷中,閉上了眼睛。

八根床柱撐起的深紫幔帳漸次落了下來,紫凜扶她入幕,暗淡的光芒中搖曳的人影,嬌羞動人,玲瓏如玉,他輕輕地吻掉她眼角的那一滴晶瑩,小心地摟住她比尋常人更寒幾分的身軀,試圖將自己的溫暖,輸送往她全身的每一處……

冷,除了冷還是冷。

雲珞依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身體卻不受控製,綿長的吻仿佛吻盡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深情,那個熟悉的男人清明而隱忍的眼中,也泛起了從未見過的濁色。

她覺得自己真的醉了,否則眼睛怎麽會越來越迷糊,越來越看不清楚了呢?

伴著花燭燃燒的劈啪響聲,窒息般的氣息緩緩落在香氣繚繞的芙蓉帳中,這一夜,舉國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