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沉默地看著她，眸光中流轉的感情令她想哭，更令她想把一切告訴他。
“你想聽一個故事嗎?”她問。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依然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望著門外明亮的庭院，聽著一聲聲的蟬鳴，她悠悠地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女孩出生在錢塘江邊……”
她娓娓道來，他靜心聆聽，屋裏流淌著她輕柔優雅的聲音：
“她的先祖是商朝史官，人格高尚，學問出眾。商亡後，先祖帶家人定居錢塘江畔的飛雲峰下，以種桃度日。每當春來桃花開時，那裏一片嫣紅；桃子成熟時，滿山芬芳。女孩就是在那裏長大，她生活得宛如神仙。”
她停下，仰頭看著充滿陽光的高窗，眸光迷蒙深遠。
“後來呢?”張良追問。她如泣如訴的講述，牽動著他的心弦。
“後來女孩漸漸長大，突發奇想，以桃花配靈芝加百草晨露煉製丹藥，竟練成能治百病的萬靈丹。從此女孩聲名遠播，前來討藥求醫的人絡繹不絕。”
她轉過身，晶瑩剔透的明眸緊鎖著他的視線，眼中有著夢幻般的色彩。"有一天，她正在桃林煉丹，忽然飛來一隻仙鶴，停在女孩身邊撲打翅膀，女孩騎上它的背。當它飛上天時，女孩害怕，嚷著要回家，可仙鶴沒停下，把她帶到瑤池邊。從此，她成了西王母的侍女，專門煉製萬靈丹、看守蟠桃園。”
“她後來再也沒見過父母嗎?”張良問，他們的目光依然交織。
“沒有。”她輕輕搖頭,“直到很多年後，她才知道他們早已作古，她因為服了西天國的不死藥而不會變老。她以為會終身看守蟠桃園，永遠不識男女情。”
頓了頓，她繼續道：“那天，周天子來訪，他的大將軍初嚐蟠桃，因其美味難忘而擅闖蟠桃園，結果與蟠桃仙子一見鍾情，互許終身，誓言相愛一萬年。”
不忍麵對那雙熟悉，卻不再有愛的眼睛，她起身走到門邊。
張良注視著她的背影，默然無語。良久之後，才問：“他們成親了嗎?”
“沒有。”她轉過身平靜地看著他。
他起身走向她，雙目氤氳著柔情，“既然相愛，為何不成親?”
看著他走來，靈芝仿佛看到當年那個目若懸珠、氣宇軒昂的梓樊將軍；看到未來叱吒商場、俊美灑脫的張梓凡。
他們本是同一個人，是她願為之忍受千年孤獨、萬年寂寞的心上人。可現在，她的等待，她的尋覓，都因為他的遺忘而變得毫無意義。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繼續道:“西王母得知他們私定終身後大發雷霆，逼迫將軍放棄蟠桃仙子，否則就得死。將軍不肯背棄他心愛的姑娘，服下絕命丹，等她趕到時，將軍隻剩最後一口氣，她悲傷欲絕，抱著他投了瑤池。”
張良呼吸一窒
，“你——以死殉情!”
“是的。”想起慘痛的往事，靈芝神情淒涼，”那以後，我在每一個輪回中尋找你，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們的誓言。”
“我……”張良說不出同樣的話。
她所說的一切是那麽美好，他雖沒有記憶，卻深受感動。“你如何能記得?”
靈芝淒然一笑,“有時也會忘，但也許曾經為仙，我總能很快記起一切。”
張良默然，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他深邃的眸光。
她拉拉他的衣袖,“坐下，我會告訴你更多。”
兩人坐回座席前，她繼續把記憶中的一切告訴他。
他仔細傾聽，未曾開口。
靈芝不介意他的沉默，因為盡管她所說的事情聽起來荒誕離奇，但他的眼睛告訴她，他的心已經開始相信她所說的話。
看著那雙漂亮的黑眸波光閃爍，她知道他的感情正掀起風暴，這遠遠超過了她的期望，可她想讓那風暴來得更快、更猛。
她撥開衣領，不在乎露出胸前潔白的肌膚。
“你看這個,”她把戴了幾千年的玉佩摘下，舉向他,“它本來是你的，我們定情時，你將它摘下掛在了我的胸前。”
接過帶著她體熱的方形玉佩，他心頭有種異樣的感覺，那是一塊鏤雕的龍鳳佩，四周為弦紋，間有斜線紋。一端是玉龍卷身回頭，龍口閉合，龍尾上卷，龍身為淺浮雕卷雲紋；另一端是鳳鳥翹冠，勾喙展翅，回首與玉龍相望。從材質花紋看，是周朝所製。
“你還保存著那對蟠桃珠翠嗎?”
聽到她的問題，他麵色大變，“你……知道我的珠翠?”
“那是我自小插在雙鬢的頭飾。”
他把玉佩還給她，一時無言以對。那對珠翠是他最珍愛的玉器，從不讓人碰。成親後，有一次被翠兒看到，非要不可，被他拒絕了，並從此將珠翠藏了起來。這個除了家人沒人知道的秘密，初相識的靈芝卻知道！
靈芝接過玉佩掛回胸前，說:“那對珠翠以金銀玉合製，珍珠鑲邊，碧玉和白玉做成蟠桃交迭鑲嵌在中央。在蟠桃園定情時，我把它們送給了你。”
聽著她的描述，張良的雙目一亮，不再懷疑她關於他倆前世定情的說法。因為如果不是曾經擁有，她不可能把那對珠翠描繪得如此準確清楚。
“你說得不錯！先祖和家父在韓國做了五代丞相，家裏很富有，我自小就得到那對珠翠，一直以為是祖傳珍寶，卻不知竟是你送給我的定情物!”
他激動而內疚地說,“可惜，我……竟忘了我們的誓言……”
想象著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深深的罪惡感席卷而來。
“不要苛責自己，那不是你的錯。”靈芝含淚笑了。盡管他失去了對前世來生的記憶，不能回報她的深
情，但他給了她信任，這對她是莫大的安慰。
張良思緒起伏，內心的平靜**然無存。
“我想照顧你。”他凝視著她喃喃地說。
心口“突突”地跳，靈芝滿懷希望地問,“如何照顧?”
“留下來，別離開我!”
如月般的美麗臉龐出現迷人的彩霞,“你——娶我?”
張良目光一黯,”不……”
燦爛的笑容僵住，心頭仿佛堵上了一個硬塊，她問：“是不能？還是不願?”
“二者皆是。”見她麵色蒼白，張良歉疚地說,“我不能奪陛下所愛，不願看你忍受翠兒的壞脾氣。”
原來他的拒絕並非無情，埂在心頭的硬塊稍散。她不在乎劉邦或其它任何人，但她清楚自己絕不想與翠兒分享他，也不願破壞他在這一世的家庭。因此，隻要他不離開呂翠兒，她就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靈芝，此生我無法回報你！”張良眉宇糾結地看著她。
那憂鬱的眼神，讓靈芝後悔說出他們的故事。她應該想到的，張子房無論在什麽時空，都是一個堂堂正正、有擔當的男人，就算沒了記憶，他仍願意承擔責任，這讓她感動。可是，她並不想要他出於“責任”的“照顧”。
“你不必想太多。”她故作快樂地說：“我告訴你這一切，是因為我是一個很自私的女人，不想隻有我記得我們之間的一切，獨自承受思念和尋覓的痛苦，所以才告訴你。現在你知道了，也就分擔了我的痛苦，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知道那不是實話，也明白她拒絕留下，張良痛苦地問:“我該怎麽做?”
他喑啞的聲音令她的心抽痛，靈芝黯然道：“什麽也不用做。這一世，我隻要你記住我，不要你拋棄妻兒，反正我和你可以……在未來相聚!”
未來相聚？她自嘲地笑了，心頭充滿了絕望的空虛，她卻能把話說的如此雲淡風輕，等結束這番穿越，重返未來後，她不如改行做演員去算了！
她的笑容雖然苦澀，卻美的能融化千年冰霜，能摧毀最堅固的堤防，張良的心被撼動了。
“靈芝，是我……辜負了你!”他依然坐得筆直，可聲音失去了冷靜和平穩，幽暗的瞳眸蒙上了淚水。
那淚水，打碎了靈芝刻意保持的平靜。
“子房！”她抓住他的手，想要撲進他的懷裏，吻去他眼裏的淚滴。
可是，當望入那鐫刻在她靈魂深處的黑眸，讀出那裏的內疚並不是愛時，她仿佛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潭，沉陷，沉陷，既無法救自己，也無力救他。
她放開手，緊緊閉上眼睛，將那充滿痛和恨的淚水蓋住。
這一世，她幸，因為在尋尋覓覓數千年後，她終於與他重逢；她更不幸，因為找到了他，卻因遲到一步，她仍失去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