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房跳進奔湧的溝渠時,卻覺得沒有在水裏,而是陷入了浪花卷起的七色彩光,身子不受控製地隨著它旋轉,意識也漸漸渙散,隻知道他在漂浮,一直在仿佛永無平息的激流彩光中漂浮。

眼前那片刺目的七色光不停地旋轉、聚集、閃爍;

耳邊如雷的轟鳴聲持續不斷地震響、起伏、顫抖。

然而,在旋轉和喧囂聲中,他隱約聽到熟悉的呼喚:子房,回來!

是靈芝在喊他——哭泣著喊他!

他無法響應她,卻知道高速旋轉的漩渦正帶著他靠近她。

“子房——”那呼喚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他注視著在旋轉中逐漸聚集成模糊影像的光色,聽到了他最愛的聲音:

“梓凡,醒來!”

他想回答,卻開不了口。

臉上的肌膚有濕濡的感覺,溫溫的,涼涼的,那是他哀悼她的淚,還是帶他飛旋的渠水?

他分辨不清,隻能用力、更用力地張開眼睛。

終於,透過光影,他看到了他思思念念的麵龐,聽到了夢縈魂牽的聲音——

“靈芝!”

他奮力大喊,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耳邊的震響消失,眼前的七色光影淡去,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卻又因為激動的淚水而模糊了視線。

“子房——梓凡,你……終於醒了!”靈芝喜極而泣,哭喊著回抱他。

“是的。”張梓凡含淚親吻她,“是你的愛,給了我追尋的勇氣!是你的呼喚,指引我到來!靈芝,我愛你!”

“愛你!”玲芝哽咽地重複著那早已銘刻在魂魄中的誓言:“無論多少個生死輪回,無論多少次物換星移……”

距離他們不遠處的醫生辦公室內,葉玲芝的母親和張梓凡的父母正在聽主治醫生的建議:“就像我剛才說的,葉小姐的哭喊聲對昏迷的張梓凡有情感刺激作用,所以我建議不必強迫他們分開,不知你們是否同意?”

“隻要能喚醒我們的兒子,我們聽醫生的。”張梓凡的父親首先表態,“但還要尊重葉家的意見,畢竟玲芝是未出閣的姑娘。”

“隻要對治療有幫助,我和玲芝她爸讚成。”葉母自聽到玲芝說,梓凡就是她夢裏的那個男子,便對女兒的表現釋懷了,當即表示:“張總也是為了救我們玲芝受得傷,如果玲芝能喚醒他,那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撞開,護士衝了進來。

“……醒……醒……”護士滿臉淚水,激動得連話也說不清。

“怎麽了,小吳?”醫生問。

吳護士靠著門上,用力擦著淚水,“醒……醒了,張梓凡……”

“醒了?!”

“張

梓凡——也醒啦!”

奇跡果真發生了!數聲驚呼伴著一陣“乒乒乓乓”椅子倒地、書本落地的噪音響起在醫生辦公室內,屋裏的人,你推我擠地衝出房門,直奔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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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95年(漢王十二年),春末

距離靈芝慘死,張良失蹤已經過了八個多月。

曾經徹夜笙歌弦舞的長殿內,燈枯油盡的劉邦躺在**,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帳頂。那裏,掛了一幅乾坤圖,那是張良多年前與他相遇時,為他描繪的。

就是憑著這幅圖,他,一個地位低賤的小亭長,一個被人瞧不起的街痞,才有可能向秦末各路英雄挑戰,與項羽決戰垓下,並大獲全勝,登上帝位。

如今英雄老矣,尚存豪氣,更多的卻是悲涼。

“陛下,皇後求見。”一個內侍步入大殿稟報。

“叫她進來。”

呂後走來,在帝榻前坐下,看著他頹喪的氣色,憂心地說:“臣妾為陛下請來名醫,他說有辦法治愈陛下的傷病,陛下為何賞賜五十斤趕走他?”

劉邦怒罵:“哪個禦醫不是如此說?但我知道他們在誑我!你也不必再瞞著我,我以平民身份靠三尺寶劍取天下,這是天命!如今我天命已盡,何必再枉耗精力,聽那江湖郎中的騙術?”

看出他心意已決,呂後暗自歎息,又想到朝中諸多事情沒有交代,便問:“蕭相國年歲已大,陛下千秋之後,誰可代為相國?”

劉邦:“可用曹參!”

呂後又問:“接下來呢?”

劉邦想了想,說:“王陵可用,但他比較憨直,需用陳平作副手。陳平智慧夠,但意誌力不夠堅定,難以獨當大任。”

呂後再問:“接下來呢?”

劉邦翻了翻白眼:“接下來的事,你我都不用知道,讓後人去想吧。”

呂後默然。

歇了口氣,劉邦問:“可有子房消息?”

呂後神情一黯,“聽說死了,葬於故居韓地。”

劉邦麵色慘變,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雙目淚光閃閃:“死了?子房死了!”

子房,能摧鋒於正銳,挽瀾於極危的曠世奇才,能靜坐鬥室中,盡知天下事的智囊,本是他劉氏王朝不可或缺的首輔,可現在……

喉頭一陣刺痛,突然爆發的咳嗽令他胸口劇痛。

幾個內侍急忙奔來攙扶起他,一人為他撫胸,一人為他喂水。

咳喘平息後,他氣喘如牛地倒下,定定地看著頭頂的圖,一滴老淚垂落,近侍忙替他擦淚,聽到他似有若無地低語:“子房!韓信!彭越!……我是如此懷念那些與你們並肩衝殺的歲月!”

呂後見他如此激動,也不敢再告訴他子房死得極是蹊蹺。因為她派出尋找子房的人,居然在不同的地方發現留侯墓達數十座,而她懷疑張良也許真的死了,因料到她會掘墓,才用此障眼法,以虛實莫辨來保護遺體尊嚴。

劉邦待呼吸略微平穩後,哀傷地說:“寡人也將隨子房而去!”

呂後注視著他,“陛下可有什麽未了的心事?”

他渙散的眼神陡然一亮,咬牙切齒地說:“呂翠兒——死!”

呂後神態自若地說:“臣妾會替陛下了卻心事。”

數日後,漢高帝崩,時年61歲。

然而,呂後為了獨攬大權、重組朝廷而秘不發喪。

入夜,秋風殿內,呂後正襟危坐。

殿外傳來腳步聲,呂翠兒施施然走進,屈身跪地行了了大禮,討好地說:“天晚了,姑母還來此處看我,真讓翠兒高興啊!”

呂後淡笑,指著案上的茶水,“今天皇帝陛下賜我新茶,想讓你也嚐嚐。”

“謝姑母恩寵!”自靈芝死、張良失蹤後,皇後就不太理她,此刻見皇後親自送茶給她,呂翠兒隻當好運來了,滿懷期待地問:“姑母原諒翠兒的莽撞了嗎?”

呂後道:“你的確莽撞任性,但事已既此,不原諒又如何?吃茶吧。”

“是,翠兒再謝姑母!”呂翠兒端起茶水飲下。

放下茶碗,正想讚美茶湯,她忽然感到腹中劇痛,當即刷白了臉,佝僂著腰伏在案幾上驚駭地看著呂後:“姑……姑母……這茶毒……”

“不要怨我,這是陛下遺旨,我必須遵守。”呂後冷漠地看著她。

“遺……遺旨……陛下他……”呂翠兒想問個明白,但口中噴出烏黑的血,案幾上的茶碗被她掃落地上,摔得粉碎。

“你好……狠心!”她瞪著呂後,抱著腹部癱倒在地。

看著她在地上抽搐,直到再也不動,呂後下令:“扔進排水溝祭冤魂!”

暗處走來兩個蒙麵武士,用麻袋將斷了氣的呂翠兒裝妥,扛了出去。

她起身,又一個蒙麵武士走來。

“耿三呢?”她陰冷地問。

“已死於驚馬蹄下。”

“好,速速再尋留侯。掘墳開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室內似刮過一陣驚風,那人哆嗦了一下,“是。”

呂後彈彈衣袖,那人退下,她淡淡地說:“留侯到底搞的什麽鬼?”

“自然是迷魂陣。”建成侯自帷幕後走出,臉上帶著與呂後一樣的焦慮,“掘墳開棺沒用,聰明如他,早有安排。如今光空墳已近百,誰知還有多少?”

呂後發狠:“就算如此也要找。他生死莫辨,實在令人心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