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賈赦
對於玄門,多數人會覺得它是道教的另一種稱呼。
老子在《道德經》中以“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來描述道體。《抱樸子》這本書,更是給了個詳細的定義: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玄門秘籍同道家經典的重合率也相當之高。
即便如此,它們到底不是同樣的東西。
玄門是道學的衍生,兩者不相等。
除去《周易》這類能推演天地的書籍之外,傳播道家思想的一般性作品大老爺是不看的。門派傳承了近千年,曾經出過驚才絕豔的人物,他們也寫過心得體會,開創過新的符籙或者陣法……這些東西,賈赦學過,上輩子隻是個算命先生,他很少用,如今卻不同。
君子別院是個是非之地。
隻接納讀書人這點讓京城百姓不滿。
不過,老百姓是個奇妙的群體,他們容易被煽動,喜歡說是非,卻不會輕易鬧事。別院東家是榮國府那道德喪失的大老爺,惹怒了他,誰知道會幹出怎樣的事來?
敢折騰的還得是八旗子弟,譬如這個帶著兄弟勇闖中院的漢子,正是九門提督衙門裏,看守宣武門的侍衛,他叫阿布凱。趕上值夜,白天就同幾個兄弟一道晃悠出來,想要找榮國府大老爺聊人生,這兩年,他家中很不順,總是見血光。頭兩日,他婆娘腳下不穩險些摔進炭盆裏……從前沒覺得怎樣,出的事多了,阿布凱心裏就有些發毛,總覺得是被人下了咒。
他這陣子找過看相的,請過算命的,還讓人卜了卦。
都是跑江湖的老油子,以經濟為中心,騙了他不少錢,結果一點用也沒有。請了大巫來驅邪,那之後平靜了小半個月,之後還是老樣子。
錢花了,事兒沒結局。
冬月十七,別院開張之後,他就聽說東家是個玄門大通大智者,卻沒怎麽放在心上,直到康親王府傳來好消息。他們府上眼看就要斷氣的庶福晉竟然被個江湖郎中救活了,精神頭好得很,再活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伴隨這事傳出來的就是賈恩候測的唐字。
康字頭,居字尾。
你要說拆字多高明,委實不對。
他說的話卻應驗了,連宮中太醫都治不好的病,康親王府已經打算放棄,卻被隨手請回來的江湖郎中治好了……這說明什麽?
讓她活是天命,不可違。
阿布凱聽說這事就心動了,找了個值夜的日子,約了幾個兄弟一起過來,想見識賈大老爺的本事。人倒是來了,卻被別院的護衛攔住,要問他問題。
什麽“子曰”,什麽“之乎者也”。
他要是懂這個,會在九門提督衙門做事?早就考科舉去翰林院討生活了。阿布凱是個火氣大的,天天同武將打交道,都會養成這德行,幾句話說不好,他就動起手來,直接闖了進去。
別院的護衛看他們進入中院,就想起東家的叮囑,不再往裏追,而是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去。這不是闖入者的勝利……如果有人爬到房頂上去俯瞰,就知道是怎樣的狀況。進來的有四個人,他們卻像中了邪一樣,拐來扭去,在這個本就不大的院子裏轉了半天,也沒往裏去。
過了一炷香時間,阿布凱就感覺不對勁了。
方才在院門口,一眼就能看盡的院子,走了這麽久都沒出去,這會兒好似還起了霧。阿布凱心裏有些發毛,他叫兄弟的名字,想同他們商量。
“巴克圖,博多,達春!你們說……”
問話的同時,他回過頭,然後就發現,後麵已經沒有人了。
不對!這院子邪了門!
阿布凱心中寒氣四溢,瞧這陣勢,賈恩候還真是高人!
早知道就不胡鬧了。
賈赦坐在正房的上位,品茶,看書。
他原本想給那幾個亂闖之人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就算是八旗出身,有些人你也是惹不起的。阿布凱接下來的行為卻在他意料之外。
這位宣武門鐵漢子朝他麵對的方向拱手作揖,嘴裏還念念有詞:“高人,哦不,是大仙!大仙請原諒我們兄弟冒犯,實在是事發緊急,不得不出此下策。您身材那麽偉岸,品格那麽高尚……一定不會同我們這樣的莽夫計較。”
賈赦低頭看了一眼。
這身材也不是很偉岸。
至於品格……他說得的確很對,自己放著榮國府的好日子不過,執意要為天下蒼生解惑,做指點他們人生的明燈,簡直太偉大,太感人了。
大老爺點點頭,這小子雖然魯莽了些,人倒是不錯。
沒等他感慨完,對方又說:“若大仙肯原諒在下,並為我指點迷津,定雙手奉上百兩黃金,以表誠意……”有這樣的意思就早說啊,隻要銀兩到了位,什麽都好商量嘛。
所以說,鬼打牆這麽半天,純粹是自討苦吃。
賈赦走到門口,動了下機關,撤掉院子裏的玄門大陣,笑道:“四位是找鄙人來的?”
迷迷糊糊走了半天,終於聽到句人話,四個人猛地回頭,站在屋簷下的不就是他們此行要找的賈恩候,這古怪的站位是怎麽回事?
巴克圖在石桌前站著,博多和達春一個杵著東牆,一個麵對西牆。
至於阿布凱本人,則對著根柱子作揖。
果然說是見鬼了吧?
哦不,應該說是冒犯大師所以遭到了這樣的對待。
還好他又拱手又作揖,道歉的速度快,否則真要倒血黴。
阿布凱轉身對著賈赦,老老實實回答說:“因為家中災事不斷,所以想請大仙做法。”
做法?“我收費很高的。”
阿布凱覺得,他好像抓住了關鍵。
之前在院子裏困了這麽久,也沒見賈恩候大發善心。
是怎麽走出來的呢?好像是他說會給百兩黃金做答謝,然後霧氣就散了。
-_-!
-_-!
有時候知道太多真不好。
世外高人的形象就幻滅了。
阿布凱咳了一聲,道:“隻要您能解決我家中的麻煩,一切好說。”
賈赦讓他們四人進屋來,上了糕點,上了茶,這才開口問:“具體為何事,你說來聽聽。”
“從前年開始,我府上就總出事,老母親摔斷過兩次腿,我那婆娘前陣子還被敲破了頭,大災小難不斷,請算命先生看過,說是命中注定有此劫,熬過去就好了;找看相的說,我命硬,克母克妻克子;請人卜卦又說是家中幾人八字不合,主大凶……為了化解,我花了不少金銀,壓根不能解決問題。聽說您給緒方郡王爺拆字,救了他母親的命,求您,也幫我指點迷津。”九門提督衙門裏全是武將,阿布凱也是個實在人,不會玩文字遊戲,說到這裏,就跪下了。
按照他說的,這家子注定要倒大黴,這隻是個開始罷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這小子誠意又很夠,就幫幫他。
“我讓你進來就是答應管這事,你起來坐好,這樣怎麽說話。”
阿布凱嘿嘿笑了一聲,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就聽賈赦問:“前年你可有搬家?或者翻修院子?”
“這倒沒有,我家從前很風光的,到我這輩沒有頂梁柱而已,住的是家中老宅。”
按理說,老宅風水旺,不應該這樣。賈赦皺了皺眉:“隻有你那一房似這般?”
“您說得對,隻有我那裏出事,別的都好好的。”
“你前年有沒有拿什麽古董擺件放在房裏?”
“沒有。”
這樣就排除了兩種可能,不是大宅風水,也不是因為擺了土裏來的東西攪亂了氣場。賈赦仔細看了他幾眼,才說:“你是宮裏的侍衛?”
“我忘了介紹,我叫阿布凱,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看守宣武門的。”
……宣武門……啊。
可算是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
“你在宣武門做了九年可對?”
“是這樣!一點也沒錯!先生明白了?”
賈赦點點頭,用茶水潤了潤口,這才解釋說。
“到底對不對,還得去你家中看過才知道,不過,我大致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雖然沒算八字,你本身不是煞命,我觀你的氣色,臉上好幾個宮位都在泛黑,這不是麵相造成的,想來應當是別的原因改變。你沒有搬家,也沒有修繕房屋,那麽主風水是沒有變動的。就隻能是由別的東西帶來煞氣……不是土裏來的古董擺件,範圍就很小了。”
“你在九門提督衙門當差,是看守宣武門的侍衛,在那裏做了九年,這麽說……你家中開始出事是在當差第七年。”
從前沒覺得自己腦子不好使。
今天簡直暴露了。
賈赦先前說的那些,他倒是聽懂了,後麵的卻不能理解。
“難不成是因為我在九門提督衙門做事,府上才這樣的?”
孺子可教,賈赦笑道:“雖不中,亦不遠也。”
“九門提督衙門也叫‘步兵統領衙門’,是京城的護衛隊,掌京城守衛、巡夜、緝捕、審理案件、監/禁/人犯等要職。在九門之中,有幾個門尤為特殊,其中便有宣武門,從那裏出去是菜市口。”多虧他前陣子研究了京城風水,不可避免的就接觸到內九城與外九城,人倒黴不能怨天怨地,都是自己做的,“按照本朝的規矩,刑部審核確定之後,犯人會從宣武門出去,在菜市口問斬。這裏是整個京城最凶最煞的地方,會出事很正常的。”
“……可是,也不對啊,我也不是頭一天在宣武門當差,這麽多年了,要出事早該來了。”
就知道他會提這個,賈赦由著他說完,這才繼續解釋。
“在玄門之中,七是天命之數。”
“無論是娶妻、生子、做生意、當差……第七年都是容易生災變的時候。熬過去便事事順遂,若熬不過,那就要出大事。你仔細想想,家中倒黴之前,宣武門那邊,可有讓你記憶深刻的事情發生。”
阿布凱果然專心回憶起來,他還沒說啥,聽了半晌的好兄弟達春就開口了:“我記得,七月份的時候斬了個逆賊,好像還是個吃皇糧的,說是在家中搜出了宣揚朱家王朝的物件。”
提起這事,阿布凱猛地一顫。
雙眼都瞪圓起來。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我對不起他……我知道他是無辜的,沒站出來為他說話。要整他的那位貴人我如何得罪得起?……”
當這種差的人大多命硬,否則幹不了多久就要見血光。想來,他是看無辜之人被斬首,心裏過不去,弱了自身氣勢。加上是鬼月出的這遭,又是天命之年,這才讓宅院生了戾氣,傷家裏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記得這句話,別折騰自己。”
“你家中之事,我已經明白了,容我準備一番,隨你走一趟,化了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