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漱口。”

夏明月蹲在院子裏, 賀以舟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她吐過幾次,腸胃還有點**痛。

夏明月漱過口,嘴裏這才好受點。

家裏人都去墳上了, 院裏空落落的, 更顯得淒涼淒涼寂寥。

她臉上淚痕未幹,一雙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

“好點沒?”賀以舟關切問她。

夏明月依舊是漠然的模樣, 對他的溫柔嗬護沒有露出半點笑容。

“我的手機一直都是你收著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奶奶走了。”

雖然她隻猜對一半,卻也是事實。

賀以舟並未反駁。

她臉上沾著淚,冷風吹過, 擱得臉頰生疼。

“我爸媽很早就走了。村裏人閑言碎語, 都罵我是喪門星。”她又從小長得好看, 可是那點好看在別人眼裏是不幸的象征。

“我奶奶把我帶大的。”

她平靜訴說著自己的過去, 就好像這是一段與自己全然脫離的無關的過往。

“你騙我,是怕我承受不住?”

“嗯。”

夏明月抬起頭,眼圈再次泛紅,“那你有沒有想過,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又想沒想過, 無論早晚,我都會知道?”

他想過的。

賀以舟喉結滾動,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夏明月胡亂擦去眼淚,“你回去吧, 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著。”

他不肯走,長身立在她身後,仿若一尊守護神。

“賀以舟, 我明白你是想保護我。”她聲音很輕, 被風碾碎成幾段, “可是有些時候,我是不希望被保護的。”

賀以舟垂在腿側的長指勾了一下,唇瓣跟著繃緊,雙眼裏泄露出一絲無能為力。

明月這才注意到他消瘦許多,下巴長出一層青色的胡茬,像是很久都沒有打理過。

她意識到賀以舟不是今天才來的。

他應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跟隨了她許久。

所有的不滿,抱怨,責怪,在看到他眸?疲憊的一瞬間,便全部都梗在了胸口。

她不能這麽快放下,卻也說不出原諒。

夏明月狠心不去看他,“你回去吧,抱抱還要人照顧呢。”

“我把抱抱安置在鄉下朋友那兒了。”

夏明月睫毛一抖。

又想起賀以舟那裏早就暴露,抱抱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情,送去別處反而是上計。

“你想在這裏陪奶奶我也可以理解。不過……”他頓了下,委婉道,“村裏沒監控,到時候你叔叔嬸嬸都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裏也不安全。你想留就留幾天,但最好不要太久。”

越是偏遠的地區,法律越是一個空殼。

雖然村子裏都是留守的老人,但也不能保證有個別生出邪心。

賀以舟叮囑完,深深吸了口氣:“我先走了。你……”話在唇邊繞了三圈,最後才說出來,“照顧好自己。”

他離去,走出大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夏明月也忍不住和他對視,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的交匯一瞬,當他扭頭離去之後,院子寂靜如常。

她無端難過起來。

巨大的無力感像是要將她壓垮,夏明月喘不上氣,胃裏又傳來翻江倒海的感覺。她跑到樹坑去吐,可是嘔了半天也隻吐出幾口酸水。

夏明月轉身靠牆,哭得無助又壓抑。

賀以舟沒有走遠。

他倚在牆後點了一根煙,青煙嫋嫋上升,牆壁後麵是她的哭聲。

賀以舟靜靜聽了許久。

等遠處走來一道身影,他掐滅煙迎了過去。

夏曉曼這幾天都沒見到他的影子,本來以為他是回去了,如今他又出現在眼前,當即有些意外。

“你沒走?”

“準備走了。”賀以舟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我在懷明區有一套房子,這是鑰匙。”

夏曉曼看著掌心裏的鑰匙,不明所以。

賀以舟說:“你要是方便,就留下來陪她幾天。回去後,你就讓她去這個地址住,可以的話,你有空就多去看看他,畢竟……她奶奶剛死,我害怕她想不開。”

“你……”

賀以舟的眼眸氤氳晦澀,接著說:“她若問,你就說是和朋友合租,別說是我給的。”

夏明月性子傲,又還記恨著他,要是知道未必會過去住。

“這個小區很偏,她不會懷疑的。”

賀以舟一句話就打消了夏曉曼顧慮。

她攥緊鑰匙:“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和她一起回去。”

賀以舟嗯了聲,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多了一絲別樣的東西。

夏曉曼被他盯著不自然,不由自主挪開了目光。

賀以舟眯了一下眼,忽然問:“劉艾歌溺水那天,你確定周圍沒其他人?”

夏曉曼心慌亂一拍,很快鎮定下去:“我也沒注意,所以我不知道周圍有沒有人。”

空氣寂靜下去。

她有些維持不住表麵的淡然。

好在一通及時打來的電話把他叫走。夏曉曼長鬆口氣,看了眼手上的鑰匙,提步回屋。

**

夏奶奶安葬後第三天,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戚們便都散了。

堂叔和堂嬸也沒有留,畢竟小賣鋪那邊還有一堆爛攤子。

夏曉曼還有假,於是和夏明月留在了村子裏。

可是她不想多待。村子裏不比城市。城裏人再討厭誰,也不會當人議論長短。村裏人不一樣,日子本來過得清閑,平常就喜歡在村東頭的樹下聚在一起調嘴弄舌,搬弄是非。

隻要夏曉曼出門,就能聽到那些閑言碎語。

他們談論夏奶奶生前,又說夏明月是水性楊花的小狐狸精,最後連她也沒放過,說她一個丫頭片子讀書無用,每一個字眼都往她心窩捅。

後來有人把消息放了出去,不少網紅正在前來的路上。

這村子是徹底待不下去了。

征得夏明月同意後,夏曉曼訂了當天晚上十點的票。

臨走時,夏曉曼卻找不到了夏明月的身影。

村裏天黑得快,也濃。

一旦過了八點,整個村子像陷進墨一樣的暗。

她深一腳淺一腳爬上山,穿過一小片枯樹林,在盡頭找到夏奶奶的墓。

夏明月把那條舊圍巾繞在墳上,磕了響頭,又深一腳淺一角的下山。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寂一道長影,慢慢與黑夜融為一體。

夏明月回去的時候,夏曉曼早就等得著急了:“你哪去了?再晚會兒車都不等我們了。”說完,看到她腦門上的一抹泥濘,愣了下,默默把抱怨吞咽回肚子裏。

“走吧,都要來不及了。”

兩人手拉手走到村口,一輛出租正在那邊等著她們。

上了車,出租顛簸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兩邊穿梭過好幾輛車影,看牌照都是從城市裏過來的。

司機覺得新奇,忍不住說:“這不過年不過節,回村探親的人還挺多。” 這種不毛之地自然不是旅遊勝景,他能想到的就是年輕人回鄉探親。

坐在後麵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夏明月淡漠地看著窗外,好像這一切都和她沒什麽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