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哲搬進了姐姐家,江允珍非常高興。何況他還帶著一個雷力。
“買這個別墅的時候,本來我就嫌大嫌冷清,要不是因為想著允哲會回來,可能就不買了。”江允珍帶著他們看房間,他們倆的房間都在二樓,“你們回來住就好。這個是阿力的房間。再隔壁是書房。對了,還有一間空的,要不要我去改成健身房?”
江允哲和雷力對視一眼,“不用了姐,我們這樣住著就很好。”
“好。你們還有什麽需要的,記得一定和姐姐說。尤其是阿力,這裏就和你家裏一樣,千萬別客氣。”
“怎麽會?”雷力說,“我對江,是從來不知道客氣怎麽寫的,何況姐姐你這麽好。”
對於哄人高興這件事,雷力是最擅長的。沒幾天,江允珍就把他當親弟弟一般看待,每天都滿麵春風。
本來江允珍是不喜歡用傭人的。現在家裏人多,加上自己身體不好,便請了一位阿姨和兩名鍾點工。她要讓家裏的幾個男人過得舒舒服服的才安心。
這天早上,秦正權如常吃過早餐便上班去了。雷力吃完雞蛋牛奶,對江允珍說:“姐,我要出去玩幾天,這兩天就不回來啦。”
“你沒來過東南,是應該出去好好玩玩的。”江允珍說,“讓允哲陪你去呀。”
“別,別。”雷力把手一擋,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我和他玩不到一起去。娛樂取向的差異太大。”
江允哲說:“不要管他。讓他自己出去瘋。”
“姐姐我走啦!”雷力背上一個小斜挎包揮揮手便瀟瀟灑灑地走了。
餐桌上隻剩下一對姐弟。靜了一會兒,江允珍問:“允哲,你這幾天為什麽沒有去上班?”
“我想留在家裏陪陪你。”
“陪我?”江允珍笑笑,“你這麽哄我,有什麽意思?”
江允哲說:“今天天氣還不錯,要不要出去走走?我記得上周你看中了一雙鞋,我陪你去買。”
“允哲,告訴我,你是不是辭職了?”
江允哲笑笑,低頭喝了口牛奶,沒有回答。
江允珍說:“你不但辭了思立方的職位,連MOR的都辭了,對不對?江允哲,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推了千嵐山這一大攤子的事,MOR高層震怒。”江允哲平靜地說,“雖然不至於要強製解約,但要留下來,就要在總部等著接手新的項目。走不開不說,那樣待下去也沒有什麽意思。”
“我並不是要把你拴在身邊!”江允珍又氣又急,“你怎麽能放棄這個世界最好的景觀設計公司?我是要死了,但我要你好好往前走,並不是要你守著我!”
“姐姐。”江允哲溫柔地說,“不是你要我守著你,是我自己,真的不想再離開你。”
江允珍像泄了一口氣,背過身子,不再理他。
江允哲走到她麵前,見她又流淚了,扯了張紙巾,輕輕給她擦眼淚。他笑道:“MOR是很好,但也不是這世上唯一的有發展的公司。國內也有很多一流的設計公司,這幾天我就接到很多獵頭的電話。你別擔心了。”
江允珍從他手裏拿過紙巾,抹了抹眼睛,深深歎息了一聲。
“這麽多年,你在外麵都很少給我打電話,隻有幾年前去MOR麵試的前一天,你打電話回來,告訴我說你準備得很妥當了。”她說,“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把這份工作看得很重。我就是覺得難過……”
“工作可以再找。”他耐心地說,“這些年我也有點累了,正好休息一陣子也沒什麽不好。別難過了,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是啊,你決定的。”江允珍冷笑起來,“十年前你能放棄一切跑去國外,這次隻是辭了個工作,根本不算什麽,對吧?你有沒有問過我一句?有沒有想過我怎麽想?”
他低頭說:“對不起。”
江允珍咬牙道:“你說我怎麽能不恨她!”
“你要恨誰,我也沒有辦法。”江允哲站起來,重新在桌邊坐下,語氣滿是涼意,“我不能讓每個人滿意,隻能做我自己而已。”
江允珍深吸一口氣:“我是管不了你,十年前就是,何況現在呢。”
“你不用憂心,我自己能主動放棄的,我自然有一天能拿回來。十年前我以為我失去了所有。我在佛羅倫薩的街頭打架。我身邊有偷竊,吸毒,種族歧視,幫派鬥毆……我是非法移民,被邊境的軍警追捕。我以為我要死在那裏。但是我沒有。我想著我還要回來,我還要進最好的大學,做我喜歡做的事情。所以最終我還是回來了。所以你說得對,對我來說一家公司一份職業,算得了什麽呢?有些東西我想要就可以得到,可是有些東西,我願意放棄一切去換,可能也一輩子都沒法得到。”
江允珍吃驚地望著他。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在國外遭遇的那些事情。今天是第一次。隻是三言兩語,卻讓她觸目驚心。“允哲,你……”
江允哲看著她:“姐姐,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人生也就是這個樣子。我看穿了,難道你看不穿?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在你身邊,我們開開心心過日子就可以了,你說是不是?”
江允珍歎了口氣,握住弟弟的手,“是——不然還能怎麽樣呢?”
她看了看窗外,確實是個好天氣,便說:“你不是要陪我去買鞋嗎?我去換個衣服,我們出去走走吧。”
在現代都市裏“走走”,無非也就是各式各樣的商場。結果江允珍沒有買自己的鞋,卻給江允哲買了無數的行頭。她像是有點喪氣,隻用購物來發泄情緒。江允哲卻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盡心盡職地當著衣架子,直到車子後備箱都快塞滿。
走走歇歇在外麵待了一天,找地方吃晚飯的時候,江允珍說:“晚上吃飯我已經定好了,還約了周小姐和陳導。”
江允哲一愣:“周佳璐?”
江允珍說:“是啊。你還記得我們廠有個女工要尋親嗎?上次我拜托了周小姐,很快電視台就幫她找到了妹妹。我要好好謝謝電視台的人呢。”
“那倒是應該的。”江允哲發動了車子。
晚飯吃得非常融洽。周佳璐還是那麽光彩照人,那位陳導是40多歲的女人,和江允珍更是說得投機。陳導手上還做著一個時尚生活類的欄目,正要找個懂花藝的嘉賓,還邀請了江允珍。江允珍猶豫了一下,轉過頭:“允哲,這個節目,你說我能去嗎?”
她眼中有種小孩子似的希冀,讓江允哲有點不忍,他溫言道:“要多長時間?”
“每周三錄節目,周四播出。隻有三期。”陳導快人快語地答道,“耽誤不了秦太太很多時間的。她特別適合。”
她並不知道江允珍的身體狀況,江允哲自然也不打算說破,便笑道:“那就去吧。姐,到時候我陪你去。”
“秦太太你們姐弟關係真是太好了。”陳導感歎。
江允珍露出笑容:“他是我從小帶大的嘛。這次他從美國回來也是為了我……”
她們又快樂地聊了起來,江允哲臉上的笑容保持得恰到好處,始終不變。
周佳璐忽然輕聲說:“允哲,你是不是累了?”
他被點中,略詫異,但卻隻是微笑道:“沒有。謝謝。”
周佳璐轉頭看向他,抿嘴笑了起來。
韓梅在校門口等老聶。
老聶是韓盛業的司機,韓盛業不在的時候,韓梅上下學由他接送。韓梅有什麽事情,一般也都找他辦。
除了司機,老聶還兼職半個保鏢。他拿過全國散打冠軍,身手了得。為人一向沉默忠實,心思機敏,處事穩重,因此韓盛業才會偶爾把韓梅托管給他。
今天最後一節是班會,班主任又得了重感冒,放學就特別早。韓梅獨自站在校門口等著老聶。她身姿挺拔,姿態優雅,像立在校門口的一株百合。
她今天穿了件最普通的棉麻襯衫配牛仔褲,紮了馬尾辮,是典型樸素的學生裝扮。這一身是韓盛業帶著她在香港買的。哪怕在這個擠滿了家境優越的孩子的學校裏,她這一身也抵得上其他同學一年的花銷。
可怕的是現在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對名牌又特別敏感,簡直好像一個個練就了火眼金睛。低調或者偽裝根本沒有多大效果——韓梅也不樂意去做。
班上的同學和她關係並不是很好,當然也絕說不上壞。她表麵上和大家友好相處,但內心裏,總會微微抬起下巴,俯瞰著自己身邊的這些同學。她的笑容總是天真爛漫,可多少有些嫌棄這些隻知道TFBOYS,連《情人》都沒有讀過的同齡人。她身邊也圍繞著兩三個閨蜜,那是因為別人有閨蜜,她也要有。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她似乎沒有,也並不在意。
因此在這樣的場合,她絕不和其他人結伴同行。熟悉她的女孩子,也不會湊上去和她站在一起。遠遠投向她的目光很多,但她已經習以為常,隻是旁若無人地玩著自己的手機。
老聶打了個電話來,說路上堵車,要晚一點到。韓梅掛了電話,覺得百無聊賴。
學校外麵,是一個小小的廣場。正是放學時間,時不時有玩滑板的男孩子從眼前掠過。他們像滑行的鳥一樣,輕盈快速,散發出瀟灑的快樂。韓梅知道附近的一所高中有滑板社,所以空閑的時間,這樣的少年總是絡繹不絕。
她不太看得起他們。覺得他們散漫無羈,缺了點矜持,往往還成績不好,看似自由實則放浪。她自然對這些少年敬而遠之。
但今天有一個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可能是她太無聊了,才會抱著欣賞的心態看著這些滑板少年。有一個人,明顯比其他人技高一籌,做出幾個特技動作,都惹得別人一陣驚呼。而且他非常穩,非常快。他從她麵前掠過三次,她也沒有看清他的五官。
她隻看見他鮮紅的T恤迎風飄揚,像是招搖的旗幟,他的臉輪廓堅硬而又模糊,讓人沒辦法忽略。
韓梅有點好奇。當他再次接近的時候,她忍不住略略上前一步,想看清楚他的樣子。
紅衣的少年從遠處疾速而來,越來越近。韓梅的心情忽然有點緊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一瞬間看清楚他的模樣。
然而,他並沒有選擇再次從她眼前掠過。直到他到了麵前,她才驚覺這人是直直地朝著自己衝過來的!
韓梅想要躲閃,卻來不及了。她覺得自己的胳膊被別人拉住,整個人一輕,腰部被一股力量托起。她就這樣離地而起,向前滑行。
韓梅尖叫起來。下一秒,她發現自己牢牢地被那人箍在懷中。她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摔飛出去,而是像有了翅膀一樣掠過人群,向前疾衝。
“放我下來!”韓梅又急又害怕。她想掙紮,可是不敢,反而隻能雙手緊緊摟著對方的脖子。
“別動,會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那人平心靜氣地在她耳邊說,“你怕啦?”
他這麽一問,韓梅忽然覺得有點丟臉,緊緊閉上了嘴巴。
滑板還在前行,但速度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麽快了。這種滑行仿佛舒展開來,迎著風和夕陽,令人暢快。韓梅驚恐的心跳略略平息,看著遠遠近近龜速的行人,就有了一點莫名的雀躍。
她整個人是吊在一個陌生人身上的。或者說,是他把她托在手中,帶著她向前飛行。這人的臂膀堅實有力,在最初的驚嚇過去之後,竟然讓她感覺安全。
飛掠的景物和空氣的呼嘯讓她覺得刺激。她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明明什麽也看不清,卻漸漸覺得路人投向自己的眼光充滿豔羨。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了一種俯瞰眾生的優越。人來人往的鬧市,她腦子裏浮現花樣滑冰賽場的畫麵,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冰上芭蕾的女主角……
韓梅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幾乎沉浸在一種享受當中,一直向前的滑板終於緩緩停了。
那人把她輕輕地放在地上。觸地的瞬間,她的雙腿一陣發軟,幾乎就要站不住。這簡直像一場夢,她迷茫地看看四周,慢慢反應過來。
“啪!”她甩了眼前的人一個耳光。“神經病!”
也就是他還俯身扶著她,不然她都夠不著。他挨了打,摸了摸臉,笑得露出牙齒:“小美女,你消氣了沒?”
韓梅全身還在發抖:“你是誰?再對我亂來,你會死得很慘!”
“對不起嘛。”那個男生滿不在乎,然而又一臉真誠地說,“要不我請你吃冰淇淋?”
“你到底想幹什麽?”
“沒什麽,看見你站在那兒,突然想帶著你滑一圈,就這麽做咯。”
韓梅簡直想不通為什麽會有這種人。她正想開口,卻聽他仍是笑,“其實你也很開心的,對不對?”
她準備好的一百句反擊忽就卡在嘴裏。
難道被人這樣劫持她會開心嗎?怎麽可能!她不想再糾纏,指著那人,慢慢退後:“不許跟著我!”
那人聳了聳肩,隻在原地看著她。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離學校已經隔了兩條街。老聶來了找不到她要著急的。她遭遇這麽狼狽的事,又不敢打電話給他。於是她決定走回去。
她走回去,那個奇怪的人又湊上來。他不再踩著滑板,而是提著滑板跟在她後麵。
“附近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店啊?我來了幾天都沒發現什麽好吃的東西。隻有你們學校門口的烤肉串還不錯,可是昨天被幾個城管趕走啦。喂你不要走得那麽快嘛,我還扛著滑板,很重的好不好?我沒回國的時候就聽說現在國內的城管非常可怕,真的是眼見為實,你聽我說……”
韓梅停下來,回頭道:“你是從國外回來的?”
“是啊。”那人點頭,“走得太久了。回來有點不習慣,不過也許就是對南方不習慣,以前我沒有來過南方……”
片刻之前,帶著她飛馳的那個人,散發出冷靜的王者般的氣勢,酷炫的帥哥轉瞬間就變成一個絮絮叨叨的話嘮,她覺得人生十分幻滅。
快到學校,她接到老聶的電話。老聶已經到了,找不到她正著急。
“喂,你別過去了。”她說,“不然接我的司機要起疑心的。他要把你打一頓,我可攔不住。”
那人於是停下來,對她揮揮手:“再見。”
不知怎麽,韓梅沒有立即離開,又問了一句:“那麽多人,為什麽你要拉上我?”
“因為我覺得,你的眼神在說,你的內心想要飛翔。”
韓梅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發現那人已經快要消失在街角。她忍不住跑了幾步,大聲喊:“喂,你叫什麽名字?”
他回答她說:“雷力。雷電的雷,力量的力。”
韓梅心神不定了幾天。放學的時候,她時不時會在校門口張望,但沒有再見過那個神經病。
她假裝不經意地找人打聽,也沒有聽說附近的高中有這樣一個學生。也是,他根本不像一個學生。想到這個,她有點失落,又有點高興。
又過幾天,她快要把這事忘了。周末下午,她去琴房練琴,她不喜歡在家裏練琴,也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著,韓盛業給她找的專業老師卻早就被她打發出去了。這樣的下午,她隻樂意一個人待著。
電話卻響了。她一接,電話那頭的聲音說:“小美女,還記得我嗎?下午有一場輪滑大會,你要不要來看。”
那個聲音很魅惑,令本來犯困的韓梅一下子就清醒過來,她應該問一下,他是怎麽搞到自己的電話號碼的。可是她都忘了。
“誰要去啊,我要練琴。”但她總算還沒有忘了矜持,雖然心怦怦跳著,語氣卻故作冷漠。
雷力忍住笑:“你雖然在琴房,可是已經好久一點琴聲都沒有啦。我都聽困了,你不困嗎?”
韓梅撲到窗口,看見不遠處那個身影。那個大男孩看見她,拚命地揮著手機,看上去充滿活力。
韓梅終於還是偷偷溜了出來,和他一起去了九裏體育館。說是輪滑大會,其實並沒有什麽組織性,就是玩滑板和輪滑的一群人在一起玩。大家肆意揮灑,隨心所欲。
有玩滑板的人,也有不會玩的,就圍觀著他們的花樣表演,給那些飛躍空翻喝彩。
雷力是其中最亮眼的一個,他的動作難度大,驚險頻出,又極其瀟灑,總是惹得一群女生大聲尖叫,眼裏冒出無數紅心。
那些女生花癡的時候,韓梅就忍著不發出聲音。她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麽膚淺。但她掩不住自己眼中的光芒。
最後雷力緩緩來到她麵前,向她伸出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他們。韓梅沒辦法抵禦這種**,把手放進他的手中。
雷力再次帶著她飛馳起來。這一次和上次突如其來的驚嚇不同,她滿懷興奮,帶著真正的歡欣雀躍。
場地上放著音樂,電子音發出自由強烈的節奏,讓她想要隨之舞動。
這天韓盛業並不在家,老聶去打了她好多次電話,快要急瘋了。她回去的時候,隻說和同學出去玩了,又是撒嬌又是賣萌才糊弄過去。
老爸知道她和社會上的不明人士來往會是什麽反應她懶得去想。他總是想把她養在玻璃花房裏,那明明是不可能的嘛,她都快12歲了。
雷力時不時來邀她出去玩。他好像知道她想避著旁人,每次的時間看似隨意,也都不讓她為難,拿捏得恰到好處。韓梅敏感地覺察到了,但因為遊玩得快樂,其他的都懶得理會。
她確實覺得非常快樂。雷力很會玩,哪怕是壓馬路也別有樂趣,從來沒有讓她無聊過。她常常仰視著他,覺得他的輪廓從下往上看特別的……性感。她知道他26歲了,年齡是自己的一倍還多,但是和他一起玩,卻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本來她是最討厭閨蜜林曉美炫耀自己在隔壁高中的男朋友的。好像有個大齡老男友有什麽了不起似的。現在不了,她會笑眯眯地聽著林曉美談論自己的高中生男朋友,什麽都不說,有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
她很喜歡雷力。這是不是戀愛?她不知道。她不想去糾結這個問題。愛情太美也太苦,她早從老爸的身上看到了。但是年輕真好,可以盡情享受快樂,無憂無慮。
三天後是韓梅的生日。
晚飯桌上,是韓盛業提起這一茬的。他說:“乖女兒,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不知道。”韓梅舀著湯說,“新奇好玩的都買過了嘛,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要不你帶我出去玩一趟?我想去巴黎……”
“那不行。什麽都可以,學習不能耽誤。要去哪裏玩寒假再說。”韓盛業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聽起來是公司的事。他講了幾句,然後說:“泰國麽,那樁談判推遲幾天。四天以後吧,沒事,他們不敢說什麽的。”
他放下電話,韓梅朝他吐了吐舌頭:“你推了生意上的事,是要陪我過生日啊?”
“不然呢?”韓盛業伸碗,“再給我盛點飯。”
“你去吧。”韓梅拿著竹勺給他盛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老爸陪著過生日。我找幾個同學自己出去玩就好了。你別耽誤生意上的事嘛。”
韓盛業看著她:“前兩年是誰因為我沒陪她過生日就又哭又鬧的?”
韓梅羞惱:“那不是我還小不懂事嗎?”
“現在我們韓梅長大懂事嘍。”韓盛業大笑,他又沉吟,“泰國那個生意還真是有點急,那我真去了?”
“去吧去吧。”韓梅輕快地說,“別忘了給我買禮物,我要泰銀鐲子……哎呀算了,你那個審美。還是隨便帶點香熏吧。”
她第一次為了老爸不在家裏陪自己過生日而感到高興。
韓盛業當天下午就飛了泰國。到了生日那天,韓梅有點心神不寧。下午的課都沒有聽進去多少。雷力已經好幾天沒有找她了。他知道她的生日嗎?他連她的手機號都能輕易搞到,肯定會知道的吧。他還在這個城市嗎?她雖然有他的電話,但從來沒有主動打過。要是他真的今天不出現,老爸又不在,難道她要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生日?班上那些同學她才看不上呢。
她胡思亂想了一個下午,終於,快放學的時候,雷力打了電話來:“梅,我們晚上出去玩吧。”
韓梅心下喜悅,卻撅起嘴:“我已經叫司機來接我啦。要是我和不明人士去玩了,他肯定要告訴我爸的。”
她本來是想告訴老聶自己要和同學出去讓他別來的,現在突然改了主意。
雷力笑著說:“那怎麽樣你才出來?”
“除非他不來接我了。”
“那你告訴他你想吃Hevin家的馬卡龍好了。”
韓梅滿心疑惑。她隻吃Hevin家的馬卡龍是沒錯,可是這和老聶來不來接她有什麽關係?老聶是忠心耿耿的司機,才不會耽誤接她呢。
但她還是給老聶打了電話,讓他去買馬卡龍。然後她站在校門口等啊等啊,天色都黑了老聶還沒有出現。這時候雷力已經到了,坐在敞篷的甲殼蟲裏朝她吹口哨。他的笑容在車燈下有一種魅惑的力量。司機還是沒有來,她走過去上了車。
他帶著她在城市裏飛馳。她喜歡跑車,早就讓韓盛業買一部了。可韓盛業不喜歡,還是用著他那部老氣橫秋的路虎。她的青春需要這樣迎風而行的**,父親像高大的樹,給她擋風遮雨,卻給不了她這些。
雷力帶她去吃飯。旋轉餐廳,華麗的蛋糕,隻為她一個人彈的鋼琴曲,雖然也讓她高興,但還是讓她忍不住有點失望。這些東西對她來說都太平常了。她期盼了三天,想看到的並不是這些。那她期盼的到底是什麽呢?她又也回答不上來。
回去的路上,她有點悶悶不樂。本來說好了雷力把她送到家門外的,可她回過神來,才發現並沒有。
他們來到了一幢大樓。韓梅想問什麽,雷力朝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拉著她的手進了電梯。韓梅不再問了,微微興奮。
他們一直往上。最後雷力推開一扇門,沁涼的冷風襲來。竟是到了樓頂。
樓頂上一片漆黑,隻有四角亮著極微弱的燈。韓梅忍不住問:“這是幹什麽呀?我要回家了。”
雷力拉著她來到樓頂中央黑暗最深處。他張開手臂,像個魔術師,說:“演出開始了。”
樓頂一側,一個巨大的熒幕亮了起來。幕布原先隱在黑暗中,現在,上麵出現了映畫。一個穿冰藍長紗裙的動畫美女形象神采飛揚地說:“Hi,happy birthday,HanMei!”
這是冰雪女王艾莎。是韓梅最喜歡的一個女主角。她睜大了眼睛。艾莎的表情靈活生動,影像清晰,仿佛近在眼前。艾莎的聲音也如同英語的電影原聲,她聽不出區別。
隨著歡快的音樂響起,一個又一個迪士尼人物在熒幕上出現。有仙度瑞拉、小鹿斑比、獅子王……他們用各自富有特點的聲音對她說:“Happy birthday,HanMei!”
韓梅簡直有些不知所措。她喜歡迪斯尼動畫,家裏有一個小屋子專門擺放她收集的迪斯尼周邊。她有所有的電影碟。可她確實從沒想過,這些自己鍾愛的人物會在熒幕上喊著自己的名字,說著生日祝福。
在黑暗中這就像一場夢。但她沒有忘記這場夢的締造者,回身看著微笑的雷力。
“生日快樂!”短片放完了,隨著一聲歡呼,燈光大亮。周圍冒出來一群十六七歲的年輕人。韓梅認出大多數是玩滑板的那些少年。他們拿著各種各樣的鮮花氣球簇擁著兩個人。韓梅成了這個世界的中心。
他們就在這兒開起了派對。用具材料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燈光,飲料,食物……大家盡情地嬉鬧著。還有人對著大屏上的MV唱起了歌。下麵身材姣好的姑娘跳著熱舞。這已經變成一場狂歡。
他們準備了許多吃的。韓梅發現,裏麵最多的就是Hevin家的馬卡龍。她問旁邊的一個少年:“這是你們去買的嗎?”
少年點頭。在音樂中大聲說:“雷哥讓我們去買的。他說要買光全城Hevin的馬卡龍,一個也不許剩下。”
韓梅想到跑遍全城也買不到Hevin的老聶,忽然笑得前仰後合。那名少年撓撓頭,莫名地看著她笑。
她轉頭想找雷力,卻找不到。她離開人群,在樓頂邊緣找到了他。他倚著欄杆,幽深的眼神望著遠處深沉的夜色,仿佛若有所思。
覺察到韓梅過來,他回身伸出手,向她微笑:“生日快樂。”
“謝謝你為我準備的生日party。”韓梅目光閃閃地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生日是母難日。”雷力笑笑,再次把目光投向遠方,“你有沒有想過,很多年前,你降生的這一天,有一個人受了很多的苦?”
韓梅下意識地說:“我沒有媽媽。”
雷力轉身看定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媽媽,你隻是忘了她。”
他目光灼熱,韓梅感到一種不安,她轉開頭:“我隻是不想想起她。”
他們鬧到快十二點才散。韓梅下去的時候,看見老聶的車已經到了那裏。她吐了吐舌頭,向雷力揮手,飛快地上了車。
韓盛業常常交代老聶要多管著她,但老聶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哪怕是今天,他也一句話都沒有多說。韓梅當然樂得消停,她還沉浸在這個特殊生日的興奮中。
到家,她卻有點笑不出來了,因為家裏的燈亮著。
她進了家門,看見韓盛業在客廳裏喝茶。
“爸,你回來了呀。”她小聲說,“這麽晚了誒,你洗澡沒?我去給你放水。”
她想溜之大吉,但這太天真了。韓盛業看了看表說:“你倒是知道很晚了。”
韓梅知道躲不過去,反而在沙發上坐下來,滿不在乎地說:“就是和朋友出去玩嘛,偶爾晚了點,今天還是我生日呢。”
“你的生日已經過了。”韓盛業臉上看不出喜怒,“和誰一起出去玩的,不是同學吧?”
“就是……我的朋友嘍。你說過不會幹涉我交朋友的。”
韓盛業久久沒有說話,屋子裏靜得讓韓梅心裏打鼓。終於韓盛業笑了起來:“女兒長大嘍,再也不需要老爸陪著過生日啦。”
韓梅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哎呀老爸得啦,不要一副自怨自艾的樣子,誰能比得上你對我的重要性啊。這樣,明天我親手烤蛋糕給你吃!”
韓盛業握住她的胳膊:“梅梅,你知不知道,”他猶豫了一下,“最近和你交往的是什麽人?”
“不知道。”韓梅鬆開手,“我也不想知道。”
韓盛業歎了口氣:“你是不是有時候還主動聯係江允哲?”
韓梅一愣,像是沒想到話題的轉向。“怎麽了?”
“梅梅,”韓盛業看著她,“你為什麽要這樣呢?既然你打定了主意,不想答應他提出的請求,就應該離得遠遠的。越遠越好。何苦這樣藕斷絲連給自己惹麻煩?”
“爸,難道你不恨他?”韓梅說,“或者不說恨,難道你不討厭他?”
“我為什麽要討厭他?”
這話把她問住了。她呆了呆,隻好說:“他是你的情敵誒。對,他還打了你。”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梅梅,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也不是因為某一個人的想法就能輕易解決的。”
“我不管。”韓梅撅起了嘴,“我隻知道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你忍讓,我才不會。”
“行了!”韓盛業決定拿出父親的威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今天去見的那個人,以後也不要再見麵了。”
“為什麽啊!”韓梅也生氣了,“他是什麽人我不管。我隻知道,和他在一起挺開心的,這人既不會綁架我,也不會先奸後殺,這不就行了麽?”
韓盛業喝道:“你怎麽說話呢!”
韓梅卻認真地看著他:“我就是這樣想的啊。爸,我知道你擔心我,怕我被人給騙了。你放心好了,哪有那麽容易呀。我還小呢,又不想談戀愛,更不會對誰付出感情。也許別人接近我是有別的目的,那又怎麽樣呢?要是他接近我是因為你的錢,或者別的什麽,你也不用考慮那是我朋友。做人何必搞得那麽明白。反正大家一起玩,高興就好,不高興就一拍兩散,也沒什麽不好的啊。”
韓盛業看著說得頭頭是道的女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自小就早熟。現在12歲,是半個大人了,可是言行舉止裏又滿是故作成熟的幼稚。要命的是,她說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他竟不知道怎麽反駁。
“我去洗澡睡覺啦,老爸晚安!”女兒在他臉上啄了一下,輕快地上樓去了。
韓盛業隻好搖頭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