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熹買了螃蟹來做,一個人終究無味,便叫了周佳璐。和周佳璐待在一起,果然就會覺得人生多了許多樂趣。高高興興地吃完螃蟹,她送周佳璐出去。沒想到過了兩個多小時就出了事。
周佳璐在電話裏說:“小熹,我出了個小車禍。你別擔心,我人沒事。可是江允哲受傷了,現在在第二醫院。我身上沒現金,你能不能來一下?記得別告訴我爸媽,我自己真的沒受傷。”
秦熹拿了現金,連外套都沒有穿好,便趕了過去。
急診外麵,她一眼就看見了江允哲。
他果然受了傷,襯衫的領口都讓血染透了。衣物被剪開,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他麵容蒼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讓她的心揪緊了似的疼。
她進去的時候,他正往外走。急診外患者很多,嘈雜匆忙,不確定他是否看見了她,他隻是腳步匆忙地與她擦肩而過。
然後周佳璐跑了出來,抓住她。她們一起去窗口繳費。辦妥之後周佳璐說:“小熹,我也先走了。允哲他姐姐病情加重,在另外一家醫院,我也要過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辛苦你了。”
她也迅速地走了。
秦熹在門診大廳那兒站著,看著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大衣沒穿,圍巾沒拿,被風吹得一陣陣發冷。
她回去,一夜都沒有睡好。到了第二天下午,她打電話給周佳璐,問前一天的情況。周佳璐給她講了一下當晚的情況,然後說:“沒事的,江允珍已經穩定下來了。允哲隻是脖子以下被劃了一道皮外傷,也沒有大礙。”
“那千萬別感染了。”秦熹小聲說。
“什麽?”周佳璐似乎沒聽清。
秦熹也不願意再說,改口道:“沒事就好。”
雖然周佳璐對驚魂一刻的講述讓她恐懼不已,可她隻能這樣簡單地輕飄飄地表態。
掛電話之前,周佳璐說:“小熹,下周末我爸爸生日,家裏小聚一下,你有時間記得來吃午飯呀。”
“好。”
周鍾景的生日,隻要他自己沒有出差沒有開會,能抽出時間待在家裏,肖麗雲總會做出精心準備。周鍾景在高校時對學生很上心,前幾年,總是叫上三五個得意門生來小敘。後來他進了市委,作風愈加嚴謹,這兩年,像一家人一樣來陪他過生日的隻剩下秦熹。
那天她早早地就去了周家,琢磨著替周師母打打下手。到了那兒,周鍾景在客廳喝茶,他見她來了,收起報紙笑道:“小熹來了。你最近忙吧?我也是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閑。你師母呀今天非得讓我在家。”
“我哪有您那麽忙?”秦熹笑。
她們設計部近日確實還好。如今這個階段,關於千嵐山項目,是整個思立方在忙碌了。而周鍾景的時間也會特別地緊張。他們雖然不參與,但事事他都得留心盯著。
肖麗雲來把她拉進了臥室。秦熹看見**放著兩套衣服。肖麗雲說:“小熹,你幫我看看我穿哪個才合適?”
秦熹不明所以。“師母,您這是要出門嗎?”
“佳璐沒和你說呀?”肖麗雲喜氣洋洋,“今天不但是你周老師的生日,佳璐還說了,要帶男朋友回來呢!聽說是個特別優秀的年輕人。我不也得穿得鄭重一點兒?”
周佳璐進來,靠在門口:“哎呀媽,是我的男朋友,又不是你要相親。你穿家常的不就行了嗎?”
她自己倒是隻穿了日常的家居服。肖麗雲不聽她的,還在糾結,秦熹就替她選了一套黑色的套裙。
她出來。周佳璐在陽台看著她媽媽種的花兒。她湊過去,笑著打趣她:“嘴挺緊的啊,我都一點風聲沒聽到。”
周佳璐淡淡一笑:“因為是打算結婚的,基本定了就第一時間告訴了我媽,免得她再念叨我。”
幾個人加上家裏的阿姨,總算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大餐。隻等著正主出現。今天肖麗雲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還帶著點焦灼,連周鍾景都笑著搖頭說:“你們看看,她等個女婿就這樣子,我這個壽星都成了配角。”
“爸,你還說這話,又要惹得我媽數落我呀。她又要說,她等這一天有多不容易。”
“是多不容易的啊。”肖麗雲說,“佳璐,你們約的是幾點?”
周佳璐說約的是十二點。果然,十二點整,門鈴響,周佳璐去開門,然後她領著那個男人進來了。
他穿著深藍色的薄呢西裝,微垂的劉海梳得一絲不苟。他帶了一束花,此刻在周佳璐手裏;還捧著一個絲絨盒子,看上去是名貴的酒。他俊美的麵龐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像一道和煦的陽光。
“叔叔阿姨好。”他說,“秦熹,你也在這裏。”
秦熹閉上了眼睛。她預感到了,她不是沒想到,隻是想不到來得這樣快,用一種她完全無法閃避的方式。
可是至少她的笑容沒有消失,她站起身來,大方得體地說:“您好,江總。”
肖麗雲萬分熱情,對江允哲殷勤相待。周鍾景倒是有些猶疑地看著他:“佳璐,原來你說的是江允哲先生。”
“周叔叔,我們在之前的會議上見過,”江允哲看了周佳璐一眼,“您叫我小江就行了。”
他們中間的關係一說,千嵐山立項伊始的設計者,思立方的前任CDO,秦熹的前任上司……肖麗雲更是開心不已,連聲說:“大家都是熟人,小江和小熹也熟,這倒是好了。”
這是秦熹吃過的最漫長的午飯。一開始,熱氣騰騰的雞湯上有一層油,一下子就把她燙到了,舌尖上的傷口讓她痛徹心扉。她卻不能做聲,努力端莊平和地向每個人微笑。她的胃一陣陣絞痛,眼前蒙上一層水霧,看每個人都在模糊地晃**著。
周師母是最高興的,不停地讓江允哲吃菜。她當然是中意他的,江允哲的方方麵麵都不太可能讓長輩挑出毛病。周老師淡然地坐著,臉色有些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周佳璐春風滿麵,笑容溫柔甜蜜。江允哲時不時低聲地和她說話,替她撿掉落在地上的紙巾……他一向是很體貼人的,更何況在今天這樣的場合。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來之前車禍受了傷,想必是傷已經好了。她想提醒他最好這時候不要喝酒,可他和周鍾景喝了一盅又一盅的劍南春,她仍舊死死忍住,不發一言。
她像一個旁觀者,觀察著典型的幸福一家。其實她喜歡周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在這裏她會覺得幸福觸手可及。有時候啊,哪怕自己夠不到,能感受到幸福充盈的氣息,也就已經足夠了吧。
她以為這頓飯之後自己會奪路而逃,然而竟然沒有。
周佳璐去廚房切水果,她去幫忙。透明的水晶盤子裏,擺滿五顏六色的水果,像一場盛宴。她們誰也沒有說話。
周佳璐把水果拚盤端了出去,她跟在她後麵,低眉垂目,不知如何,總有些畏手畏腳。
客廳裏,江允哲與周鍾景相談甚歡。隻要提到千嵐山項目,周鍾景就會滔滔不絕。她聽見江允哲說:“這麽順利就太好了。綠景一直希望我去他們那兒,我也正在考慮,如果真是這樣,以後還要周叔叔多關照。”
周鍾景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
秦熹心中猛地一跳。綠景的標書她昨天接觸過,但並沒有拿到手。她忽然不明白,之前她為什麽要把標書透露給周老師,把維護原始生態的希望寄托在市政府上。
她希望他創造的東西更多地留下來。可是,他自己也並沒有離開。他仍然在為此努力。那麽,她又何須用那樣見不得光的方式?
這一天,總算有一件事讓她長舒口氣,心中通透。
她終於起身告辭。
周佳璐說:“允哲,我想去看電影。小熹要不要一起去?”
秦熹笑道:“不用。我就不去當燈泡了。”
到了這個時候,好像反倒沒有了什麽痛楚。隻有空洞到極處,接近虛無的一種寧定。
秦熹在門口換鞋。他們本來是一道出門的,可周佳璐發現帶的包不配今天這一身,讓江允哲等一等。於是他站在玄關那裏等周佳璐。
他就站在她麵前,目視前方,平靜無波,無悲無喜。她今天穿了個長靴,不知怎麽,側邊的拉鏈卡住了。她俯下身去撥弄,可是兩分鍾後還沒有弄好,她急得出了一層汗。
他終於彎腰,伸出手,幫她整了整靴子的拉鏈。也不知怎麽,一經他的手,那個拉鏈瞬時就恢複了正常。
她鬆了口氣,說:“謝謝。”
他說:“不客氣。”
也許這是他們之間最好的距離。
她換好鞋子,就要踏出周家的門,突然懂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自己為什麽沒有先行逃離。為什麽在吃完飯之後,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她回身望向客廳。肖麗雲在催促著女兒:“佳璐你快點,這麽慢小江該等急了。”
周鍾景放下報紙說:“我下午兩點有個會,晚上不回來吃飯。”
她看見客廳大窗灑進來的溫暖陽光,使古樸的紅木家具都籠上一層薄薄的光暈。那麽溫潤祥和的場景,讓她終於有了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這裏曾是她的第二個家。可是這是她最後一次站在這兒,從今以後,她不可能再來。
這裏是屬於周佳璐的,她終究隻是一個過客。
她狠了狠心,快步離開了周家。
他總是這樣,要奪走屬於她的重要的東西。
她夢見自己站在九中的操場上,口口聲聲質問著:“為什麽,你連一點點的希望都不肯給我?”
然而她發現自己麵對的隻是一團的濃霧,這個地方沒有江允哲。他早已從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她半夜裏醒來,覺得嗓子疼,頭也疼。大概是白天受涼了。她想起來喝點水,可是眼皮一陣陣地壓下來,帶來無法抵禦的困意。她隻好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他一直在她的身邊掠奪,也許他並不想,可是這種事實一直在發生。他回來了,讓她疏遠了韓盛業,差點失去了工作,現在,他奪走了她這十年來全身心依賴的港灣。
她的一切希望,隻是遠離他,進而遠離江允珍而已。這麽卑微的一個願望,她願意付出最決絕的力量,然而最終還是被他逼到死角,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
她對他幾近消失的恨意,在天昏地暗的高燒中,似乎又重新翻湧起來。
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她真正清醒,已是天光大亮。她聽見有人在敲門,迷迷糊糊地去開門。
門一開,一隻冰涼的手覆上額頭。她勉力睜眼一看,是周佳璐。
周佳璐進門來,從包裏拿出一盒藥,又四處找水杯。“我帶了布洛芬,就知道你要發燒。你還是這麽經不起事,一遇到什麽壓力大的事情就要發燒。”
確實是這樣。大學裏她身體虛弱,經曆了壓力特別大的考試,或者什麽設計比賽,第二天她總要發燒。周佳璐了解她,因為每次都是周佳璐來給她送藥。
周佳璐押著她把藥片吞下去,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最後她走進廚房:“我給你熬點粥。”翻了櫃子一會兒,又叫道:“不是,秦熹,你別告訴我你這兒連米都沒有。”
“佳璐,你回去吧。”
周佳璐沒有回頭,說:“小熹,你恨我嗎?”
秦熹搖了搖頭。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然而周佳璐沒有看見她,隻是挺直背,好像在等著她的回答。她不得不開口,可是一開口,說出的話卻變成了:“佳璐,你別跟江允哲在一起。”
“我問過你的。小熹,我問過你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和這個無關。”秦熹說,“佳璐,你……和他在一起,讓我很擔心。”
“我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裏。”
“佳璐,你不了解江允哲,”秦熹氣息微弱地說,“你不知道,他不愛你,他隻是不願意他的姐姐走得不安心。”
“你了解他?你為什麽就能這麽胸有成竹地說你了解他?”周佳璐猛然轉過身,“然後你用這樣低劣的猜測來評價他,同時也羞辱我,這就是你對他的了解?”
秦熹覺得頭疼欲裂。她在開口之前,篤定地相信著自己的判斷,可是她沒辦法讓周佳璐也明白這一點。她給不出理由和任何證據,除了她了解江允哲。
她真的了解他嗎?如果是的,他們為什麽會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這不是一種她自以為是的幻覺?她一早接受了無法與他相伴一生,可是十年來,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愛上其他女人。所以,也許這隻是她的自我安慰和自我麻醉。
“我愛江允哲,小熹。”周佳璐目光真誠地看著她,“我相信他也愛我。你能祝福我們嗎?”
他會愛上其他女人,這其實一點都不值得奇怪。在他們漫長糾結的感情線中,所有的熱情和執著都應該被燃盡了。
“如果你不能,我能理解,我也不在乎,小熹。”周佳璐見她不答,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變回演播室那個口齒伶俐的女主持,“你在你少年的陰影中待了太久了,你不知道成熟美好的愛是什麽樣的。你以為愛是等待,是離別,是無奈,其實不是的。真正的愛情是**澎湃,是令人振奮的愉悅。江允哲在你那裏找不到這些珍貴的感覺,因此他選擇了我。”
她說得對。秦熹想。也許在與江允哲的糾葛中,她早已經忘記了愛的意義。高中時甜蜜的歡悅,早已消失在時光的洪流中了。他們都在掙紮逃生。她選擇的是遠離,而他選擇了另外一種方式,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說到底,他選擇了誰,與她無關。
她看著周佳璐,她十年來最好的朋友,由衷希望她能幸福。可是一開口,卻哽咽難言。
“小熹。”周佳璐湊近前來,伸手握住她的臉。她的十指插入她的發際,令她難以把頭扭開。她看著周佳璐近在咫尺的臉,不知不覺地淚眼模糊。“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周佳璐喃喃著,“剛開始,我好像隻是好奇,這個人有什麽魔力,能讓你念念不忘十年。後來,他為了他姐姐,一直在相親。我覺得受不了了,我突然想知道,得到這樣一個可能不愛自己,但卻足夠美好的人是什麽樣的感覺。我找到了他,告訴他我可以和他結婚,好讓他姐姐開心。我沒想到他會拒絕我。真的,他拒絕我的時候,我才真的明白,我完了。我之所以那樣,滿不在乎地把婚姻說成一個交易,是因為我不敢說,我愛他。”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秦熹漸漸地都要聽不見。“我真的不知道愛一個人長達十年是怎麽樣的,我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麽會因為一個人愛其他的女人十年而愛上他。也許我愛的隻是愛情本身吧。我不知道。我隻覺得為了眼前那個人,我可以犧牲,可以放棄,隻要他對我說‘好’。我覺得害怕,不知道自己怎麽變成這個樣子。可是我又感覺到一種喜悅,我覺得,也許從他身上,我能知道好好愛一個人,是多麽苦澀又是多麽甜蜜。我的心能真正地活過來。”
秦熹緊緊抱住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背,仿佛她才是一個失戀的人。周佳璐的臉埋在她的脖頸中,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會的,佳璐。”她說,“你那麽好,上天會給你你想要的。”
周佳璐慢慢放開她。她的眼圈紅紅的,淚水淺淺地潤濕了眼眶。她慢慢地退後,秦熹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想要伸手,卻終究沒有。
“我呀,真是太沒出息了。”周佳璐抹了一下眼角,自嘲地笑笑,“小熹,在你麵前,我總是變成一個控製不住情緒的小姑娘。你別怪我。”
“怎麽會?”秦熹看著她。
“有時候,我很羨慕你。甚至有點嫉妒。”周佳璐背對著窗子,鋁合金的窗子半開著,風吹得窗簾和她的頭發一起飄揚,“我覺得自己這樣,也有點可笑。這麽多年,我媽給我織圍巾的時候,從來不忘給你也織一條。我爸在飯桌上,時不時就要提起你工作做得好。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我媽的圍巾,更不會在乎我爸在專業上看重誰。我明白我永遠是他們最疼愛的女兒,這點誰也改不了。於是每當我心裏發酸,我就覺得我像個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孩子,特別討人嫌。我自己明明也是喜歡你的,小熹,可是忍不住還要嫉妒。”
如果說前麵的部分是在秦熹的意料之中,那麽後麵這些就真的令她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她才說:“佳璐,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是啊,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所以一點也不敢表露。”周佳璐笑得很憂傷,“後來我知道了這是為什麽。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個令人心疼的可憐的女孩子,什麽都沒有。可是慢慢地,你有了我父母的寵愛,有了自己喜歡的事業,你一點一點地爭取到這些,讓人憐惜讓人感歎。可是對於我來說,父母愛我是天經地義,良好的家庭環境,讓我在人群中出眾也理所應當。我擁有這一切,隻是因為我是他們的女兒,沒有人會意識到我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付出了多少。比如……愛情。一份忠貞不渝的感情,你可以棄之如敝屣,可是我苦苦追尋了十多年,卻從來沒有遇到過。所以,我嫉妒你。你得到我所擁有的東西,是出於你的努力;而你扔掉我最珍視的東西,又是你的勇氣。你在別人眼裏怎麽樣都是完美的,小熹。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我覺得,他們喜歡你,並沒有什麽錯。一切都是我自己心裏的毒蛇在作怪。”
“不是這樣的,佳璐。”秦熹終於痛苦地捂住臉,“我以為,我隻是分享了你一點點的東西,我知道那些都是你的,我沒有想要搶走它們。”
她看見江允哲走進周家的時候沒有哭,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周家的時候沒有哭,可是麵對好友這樣平靜的講述,她卻像被通紅的烙鐵燙到胸口一樣,恨不得和焦毀的血肉一同死了。
“我沒有怪你呀。”周佳璐輕聲說,“我隻是想救我自己,想把我自己心裏的那條蛇驅逐出去。所以,江允哲對我很重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再也不比你缺少什麽。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秦熹哭出聲音,她的聲音帶著壓抑著的感冒的撕啞,“為什麽,佳璐,為什麽我們之間會是這個樣子?我們怎麽可能因為一個江允哲就變成這個樣子?”
“是不可能啊,小熹。”周佳璐又摸摸她的臉,“所以,這一切都不是因為那個名叫江允哲的男人,而是我們之間的劫數。”
她說完這句,終於拋下失聲痛哭的秦熹離開。
關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好像帶走了一個世界。
她真的不明白這是怎麽了,她想要離開江允哲,也做好了決定,離開周佳璐,從此不打擾他們的生活。可是,她會在心裏好好地懷念他們。對她來說,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遠遠地去懷念一段曾經。隻是周佳璐連這樣的機會也不肯給她。要將她殘存的一點兒念想統統擊垮。
周佳璐與江允哲的婚事在周佳璐的父母那裏也受到了一點阻礙。
主要是周鍾景,他見過江允哲後就一直不置可否。直到肖麗雲和他說,他們倆準備近期就結婚,周鍾景才明確表示了反對。
“我真是不知道佳璐怎麽想的。那個江允哲,和小熹的事鬧得早就盡人皆知了,佳璐再去摻和,這不是惹得人要來說三道四嗎?”
“話怎麽能這麽說呢?”肖麗雲道,“他和小熹不是分手了嗎?以前談過又怎麽了,現今誰沒有個過去,能走出來不就好了,咱們也不該揪著這點不放呀。”
“我就是怕走不出來!”周鍾景重重地哼了一聲,“要是他們已經斷幹淨了,那江允哲為什麽非要撇下這一大攤子辭了職?先不說他,就說小熹那孩子,那天在咱們家,什麽樣你也不是沒看見。佳璐這樣,讓小熹以後怎麽自處?”
周佳璐正從外麵回來,聽到父親的話尾,進了客廳忍不住說:“爸爸,我要和允哲結婚,又關小熹什麽事了?”
周鍾景看了她一眼:“小熹的事情,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
“是,我當然清楚了。”周佳璐把包包往沙發上一扔,自己坐下,“她和允哲在高中的時候是談過戀愛,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們早就知道對方不可能,要是可能,又怎麽會走到今天。爸爸,你就別擔心這種不著邊際的事了。”
周鍾景說:“還有,你們確定關係才幾天?下個月就要辦婚禮,這麽急是為了什麽?我聽說江允哲的姐姐身體不太好,你們結婚,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其他人,佳璐你要想清楚。”
這話說得太重,惹得肖麗雲不停地向丈夫使眼色。周佳璐倒不以為意,耐心地對父親解釋說:“是,允哲的姐姐病重,可能活不長了。可是,不管是他還是他姐姐,一句都沒有說過要馬上結婚的事。是我,為了他姐姐能夠看到這一場婚禮才提出的。既然我認定他了,早一點或者晚一點又有什麽分別?我這樣替他姐姐著想,他會感激我一輩子。”
“要是我沒記錯,他的姐姐就是小熹的繼母。她這些年這麽可憐,有家也不能回,還不是讓她爸和她繼母趕出來了?那個女人名聲一直不好,你要和她弟弟結婚,將來有你苦頭吃。”
“我是嫁給江允哲,又不是嫁給江允珍。”周佳璐說,“再說了,爸,江允珍前些年可評上過我們市的優秀青年企業家,人家哪裏名聲不好了?”
周鍾景頓了頓,“小熹一直懷疑她繼母害死了她媽媽,我們外人雖然不知道內情,但總歸是個結。現在你又攪到他們的家庭關係中去,這不是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嗎?”
周佳璐忍不住了,站了起來:“又是小熹。爸爸,到底我是你的女兒還是秦熹是你的女兒?我有一個情投意合的人,為什麽要事事考慮秦熹的想法?你和媽媽一直操心我的婚事,我真沒想到我要結婚了,你的態度會是這樣。”
“哎呀,別吵了。”肖麗雲捂著胸口,“老周,你不是還有幾個報告要看嗎?”
周鍾景歎了口氣,不願意再和女兒爭吵,起身離開了客廳。
周佳璐替母親輕輕拍著胸口:“媽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肖麗雲笑笑,“你爸就是這樣,他也是擔心你,你別和他慪氣。”
“我知道。”周佳璐撒嬌說,“媽,你看爸爸,我中學時候談戀愛,他說我早戀,衝我發火。我大學一畢業,他又催著我趕緊找對象。現在我找到了可心的人吧,他又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你說說我多難辦?”
“他也就是想到什麽說什麽,腦子又轉不過彎來。允哲那麽好,難得的是你喜歡,婚事雖然媽也覺得急了一些,可也是事出有因。你放心,我會說服你爸的。”
周佳璐甜甜地道:“謝謝媽媽!”
話雖這樣說,其實肖麗雲心裏也有點不踏實。周佳璐剛把江允哲領回來的時候,她是打心眼兒裏樂開了花。女兒的終身大事,壓在她心頭也好幾年了,這次她自己這麽積極,領回來的男人又那樣理想,她簡直做夢都要笑醒。後來知道了這人和秦熹之間的關係,她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現在的年輕人,哪個不談過幾次才肯安定下來?然而,聽丈夫說了那麽多,她又覺得確實也有些道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太突然了,讓她覺得有些不妥當。
可是,勸女兒不要結婚?這不可能!女兒有個好的歸宿,她盼了多少年了。這麽理想的婚事,哪能為了一個外人,說放棄就放棄?秦熹那孩子雖然好,可佳璐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佳璐的幸福才是她最關心的。
肖麗雲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和丈夫又聊了一下這檔子事。他不配合的態度讓她的心髒病又差點犯了。最後她忽然就想明白了,解鈴還需係鈴人,這世上的事,不就是這樣。
她想了想,去了秦熹家裏。她知道她住思立方的公寓,過去卻沒有來過。她打了電話給秦熹,隻說給她帶了老家的土雞蛋。
秦熹接到周師母的電話,還沒下班,就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她看見肖麗雲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師母”,邊開門邊說,“您怎麽來了?”
“順路。正好還有幾個雞蛋,就給你拿過來。”肖麗雲打量著屋內,隨口說。
秦熹去給她倒茶。她心裏明鏡似的。她住在這兒這麽多年,師母並沒有來過。今天這一來,可不是順路送雞蛋那麽簡單。
果然她坐下來閑扯了幾句,就試探地問:“小熹,這兩周,你怎麽都不到家裏來了?”
“公司挺忙的。”秦熹笑笑,“您今天來,是有什麽事要找我說吧?”
肖麗雲不是個擅長旁敲側擊的人,聽她這麽說了,便說:“小熹,你是不是因為佳璐和允哲的事,有什麽不痛快?”
果然還是這件事,秦熹就按照早已準備好的說:“沒有的事,師母您多想了。我和江總雖然早就認識,也交往過一段時間,可是早就沒什麽聯係了。江總人挺好的,這次看見他和佳璐在一起,我是由衷為他們高興。”
她觀察著肖麗雲的表情。師母就這點好,隻要你態度端正,表情誠懇,說出來的話有理有據,她就會全心全意地相信。於是她非常誠懇地微笑著,嘴角都酸了。她隻想趕快把師母哄回去。
果然肖麗雲微蹙的眉漸漸舒展開了,她說:“小熹,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回去我也讓你周老師放心。你周老師呀,總是擔心你,可又不肯找你說。很多事問問清楚不就好了嘛。”
秦熹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她極力表現得毫無波瀾,隻說:“周老師麵冷心熱,我知道的。佳璐的事,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說了一會兒,肖麗雲算是完全放下心來。走的時候讓她經常來家裏坐。秦熹都含混地應了。她送肖麗雲到門口,心下卻也不舍。這個總讓她想起母親的女人,她終究要叫她失望。
肖麗雲突然又回過頭,笑著說:“我記得你和佳璐約過,將來誰先結婚,另一個就當伴娘。這次……”
秦熹看著她充滿期待地看著自己,覺得一陣陣心虛。隻好笑道:“我還沒和佳璐商量呢。興許佳璐還嫌我不好看,要請他們台裏的漂亮主持人呢。”
“怎麽會嘛,佳璐肯定要你的。這事我敢打包票!”她攥著她的手笑,“你一定要當這個伴娘,那樣你周老師才會安心。”
秦熹看著她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肖麗雲又看著她的臉頰說:“你也不小了,什麽時候也要帶個男孩子給師母看看呀。我記得過去有個男人追你,就是年紀有點大……”
好不容易送走了肖麗雲,她忽然覺得茫然。
她一直以為,隻要狠下心來,什麽樣的東西都可以拋棄。她曾經那樣用盡全身心去愛一個人,若是非要放手,又如何呢?無論怎麽樣撕心裂肺的痛楚,最後總是能熬過來。
可是麵對肖麗雲的笑容,她竟然說不出一個“不”字。
她和江允珍之間的積怨,牽涉到太多無關的人。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執拗太過分,還是這命運總不肯她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