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傳起來很快,在當事人一無所知的時候,周圍的人已經掌握了所有版本,並且毫不掩飾地當眾交換消息並且添油加醋。
麵對當事人“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從哪聽來的”的追問,他們隻會不耐煩地表示“別人說的唄,誰還記得清楚”。哪怕證據擺在麵前,他們也懶得去聽,懶得去看,還要嘴硬“你沒做就行了,至於鬧得這麽大嗎”,依舊把過錯扣到別人頭上。
覺得自己隻是跟朋友聊天,認為所有人都這麽說自己又有什麽錯,“無風不起浪”“一個巴掌拍不響”是這種人常見的論調,不把髒水碰到他們身上,他們永遠做不到感同身受。
梁惠、朱萱、方語頌,我在草稿紙上寫下這三個人的名字。
她們是何慕雲的發小,更準確點說,是她常年帶在身邊的走狗。我不知道她們是折服於何慕雲的人格魅力,還是家裏生意要靠我家接應,所以才一直跟在何慕雲身邊。但我能說,何慕雲能成長為今天這個德行,這三位的捧殺功不可沒。
起初我並不知道她們三個認識並且跟何慕雲是好友。
梁惠我最早知道,她比何慕雲大一歲,留級了一年是我們初中赫赫有名的大姐大。剛入學時我就聽過她的威名,後來被她帶人堵過幾次,但那時我有近十年的爬樹經驗,她們望塵莫及。之後有幾次在校外被輟學人士攔截,因為為首的黃毛說漏嘴,我才知道罪魁禍首是她。
後來我逮到落單的梁惠,用不太光明的手法替她開了一周病假,然後又靠錄音和攝像頭把她和她的夥伴們送到帽子叔叔那裏接受教育。最後她被通報批評,我因為見義勇為得到了校園表彰。
但這個表彰得了沒幾天,就傳出我其實是個茹毛飲血的野人這種荒謬傳聞,然後大家對我的崇拜又變成了敬而遠之。
朱萱和方語頌比梁惠更讓人惡心,她們比何慕雲小一歲,是她的狂熱跟屁蟲。我是在調查針對我的流言源頭的時候發現她倆的,這倆人有一個非常緊密的社交圈,經常湊在一起霸淩弱者。被盯上的目標,除非她們自己厭倦,否則要一直被造謠孤立。找老師也無解,因為這種霸淩不涉及肢體衝突,沒法找到證據。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找到了更多被她們造過謠的同學,大家聯名重現時間鏈,把謊言是如何一步一步演變成攻擊性武器整個過程都整理了出來,發到論壇上,貼在宣傳欄裏,鬧到學校不得不出手幹預,才最終讓這些人得到了懲罰。
但這件事沒有贏家,造謠團體這件事後連續被造謠,沒人相信她們的話。而我們這些被她們傷害過的人,夜晚糾纏的夢魘,白天縈繞的私語,對學校的恐懼,對人心的失望,都是無法磨滅的傷。
下課鈴叫回我飄遠的思緒,回神之後望著黑板滿滿當當的字跡,我隻感覺內心的悲涼又被添了幾筆絕望。
明媚及時送上筆記本,衝我拍了拍胸脯。
我回以熱淚,立馬埋頭苦抄。
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製止這種可怕事情的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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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逃了晚自習,偷跑到英才樓高二部。
朱萱跟方語頌被家裏人想方設法送進了一中,這幾年都挺老實沒再作妖,明明保持下去就能安然畢業,非要給何慕雲當槍使。我完全搞不明白她們圖什麽,圖何慕雲這個假貨還能在我爸麵前說她們兩家的好話嗎?
我躲在盡頭的衛生間,估摸教導主任巡視差不多結束,便貼邊潛行到她倆教室牆外。
走廊的攝像頭正對著班級門口,我咽了口口水,心裏還有點忐忑。
深呼吸幾次,我推開班門。
“朱萱,方語頌,曆史老師找。”我盡量維持住臉上平靜中透著一點死氣的表情,雙眼緩慢地掃過全班所有人。
“她們剛被主任帶走了。”一位學姐回答了我。
我點頭,道謝後退出班級。
被主任帶走了?
我小跑下樓,心頭湧上無數猜測。
表彰?批評?受牽連?
難道是學校已經查到亂給薑芷造謠的人是她們兩個了?
不愧襄城之光,速度夠快,夠有擔當!
我從後門摸回座位,把胸口的濁氣吐去。
雖然我很希望這是學校有所作為,但理想向來豐滿,我並不準備放棄原本的計劃,決定明天再去敲打那倆人。
然而不用等到第二天,我回座位還沒喘勻氣,廣播便響了起來。
主任用帶著一點鄉音的普通話,語氣嚴肅,不帶一點前搖,直接播出關於朱萱和方語頌兩人到處分決定。
“……這兩位同學是近期校園內某個惡性傳言的傳播者,道德之敗壞,行為之惡劣,令人膽寒,難以想象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能做出來的行為,特此作出留校察看處分。望各位同學引以為戒,不要聽風就是雨,對不加取證的事情肆意傳播,這會對自己、對他人、對學校、對整個社會,都造成十分惡劣的影響。月考即將來臨,希望同學們能安守本分,以學習為重,在這次考試中得到滿意的成績。”
嗶的一聲,帶著摩擦感的機械音切斷。教室裏安靜了半秒,然後轟的一聲炸開了鍋。
“昭昭,是你嘛?”明媚興奮到小臉通紅,她激動地握著我的胳膊,看著我的眼神滿是崇拜。
我猛烈搖頭,還有點沒回味過來。一股熱流從心底湧出,慢慢流向四肢,又流回心髒。
“不是我!”我的鼻子有點酸,感動、欣慰、難過,各種感情充盈在胸口,讓我想抱著誰大哭一場,“不知道是哪位義士!”
我還想再跟明媚說點什麽,突然從哄鬧聲中傳來幾句“薑芷來了!”的喊聲。
“昭昭,你出來一下。”薑芷正站在我班門口,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對著我招手。
議論聲瞬間靜止,同學們的視線刷地一下從門口的薑芷轉向我。我快步走到門口,拉著薑芷的手往外走了幾步,但背後的視線依舊熾熱,我索性轉身關上了前門。
“怎麽了,薑芷姐姐?”
“我這幾天出了點事,你應該也有所了解。今天事情都解決了,老師放我提前回去休息。”薑芷語氣輕和,微微彎起的眼角顯示著她現在十分放鬆,“爸爸媽媽也來了,我們一起回家。”
再一次感慨不愧是襄城之光,我忙不迭地點頭。
“等我一下,我去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