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死前會出現走馬燈。

是真的。

我在瞬息之間回顧了之前十多年的人生,跟我媽跟何慕雲的矛盾竟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定格在最後的是朋友們笑著的臉。

好在那個畫麵沒有成為我人生最後一個片段。

兩輛車在最後時刻停了下來。

張叔神情緊張,剛急刹完就向後倒車。他一手攔在我身前,扭頭向後麵看。

我們還沒有走出大槐莊的鄉間小路,兩邊都是稻田沒辦法掉頭隻能往後倒。倒了沒幾步,後麵又緊跟上一輛黑色的車。

不對,是跟上來好幾輛黑色的車。

雖然現在我很想回頭跟剛剛不支持我想法的宋千帆跟薑博說一句“你看我說什麽來著”,但現在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張叔重新停車,鎖住車門,拿手機準備找支援。

“別擔心,這輛車有防彈工藝。”張叔似乎是想安撫我們,但聽完他的話我們幾個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沒信號。”宋千帆語氣急促,我也掏出手機,剛剛還滿格的信號現在卻顯示不在服務區。

對麵明顯是有備而來,就為了個學生打架,他們還真是大手筆。

前後幾輛車陸續下來人,把我們圍成個圈。

張叔握著方向盤的手爆出青筋,雖然讓他很想保持鎮定讓我們別害怕,但現在的情況他也無法保持樂觀。

一個黑衣人走到駕駛座,敲了敲車窗。

張叔按下一條小縫,外麵人的聲音傳進來。

“請問哪位是何芷小姐?”

這不是廢話嗎,全車一共隻有我一個女生,還裝模作樣的問什麽。

但我可不敢這麽說,隻是默默把身子縮得更小了。

張叔冷聲道:“何芷小姐不在。”

黑衣人的眉毛都從墨鏡上麵挑出來了,顯然沒想到對方竟然能這麽一本正經地睜眼說瞎話。

隨即我這邊的車窗被敲響。

我正想學著張叔的樣子按下一點縫隙,但他攔住我,示意別動。

“你們想幹什麽?”張叔繼續跟他那邊的黑衣人交涉,我則轉動眼珠用餘光偷瞄副駕駛外的另一個黑衣人。

他站的筆管條直,目不斜視,要不是藍牙耳機閃了幾下紅光,幾乎都要跟夜色融為一體。

葉歌他爸也夠神經的,大晚上還讓手下戴墨鏡,也不怕看不清路栽到田裏。

趙啟星俯身到我身邊,小聲嘀咕:“昭麟妹妹,你家這位張叔能不能打啊?”

我遮住嘴回複道:“能打,但最多一打四。”

張叔伸出手掌晃了晃,我趕緊改口道:“最多一打五。”

“讓我下去跟他們交涉,這種行為與已經涉嫌違法。”宋千帆微蹙眉頭,說完想開車門下車,被薑博攔住。

“別衝動,千帆哥哥。”此時年紀最小的薑博卻最為冷靜沉著,“先看對方怎麽說。”

對方並沒正麵回應張叔的問題,連說了好幾句無可奉告。張叔脾氣再好也被他來回扯皮的態度氣得不輕,腮幫子都要咬出咬肌了。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已經知道薑芷改名何芷,那應該也知道她爸爸是誰。”我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回憶著我媽坐在沙發上冷言冷語的模樣,掀起眼皮朝黑衣人掃了一眼,“你家老板要是不在乎得罪我爸,那咱們就這麽耗著,反正車裏舒服,睡一覺等天亮也不是不行。”

那人似乎沒想到我突然參與進來,沉默了好幾秒,耳機那邊似乎傳來指示,緊接著他客氣地說了一聲。

“請稍等。”

後座同時伸過來三根大拇指,我默默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得以權壓權。

很快,圍著的黑衣人突然都恭恭敬敬推到一邊,副駕駛的車窗再次被敲響。我側頭看去,一個穿著白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在車窗外衝我擺擺手。

這人身材高挑,模樣十分儒雅,還挺有知識分子的感覺。

張叔解開車鎖,先我一步打開車門出去。

我接著也打開了車門。

餘光瞄到張叔被黑衣人擋在一邊,我扣住手心,強迫自己冷靜。

“何芷小姐,久仰了。”中年男人背著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

“客氣了葉先生,您的大名在襄城都如雷貫耳。”我背靠在車門上,也學著他的樣子假笑,“不過我不是何芷,我是她的妹妹,何昭麟。”

“哦~”中年人也挑了挑眉,似乎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然後臉上的興味更深,“難怪本人跟照片上的氣質很不一樣,原來是姐妹。”

“葉先生追過來是想囑咐昭麟什麽呢?”我不喜歡他打量的眼神,明白為什麽葉歌說起他爸是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語氣。

這人不說話,就是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對這種沉默的逼供比較有抵抗力,他無外乎就是想用無聲的審視讓我自己瞎想,嚇完了再一股腦把底牌全都拋出來。事後找他追責,他再兩手一攤扮無辜,說自己什麽都沒幹。

我後背能靠著車門省力,他穿著一雙皮靴站在土裏還得用腳掌抓地,而且年紀差距擺在這裏。

待著唄,看誰先喊累。

突然,他手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人原本遊刃有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塌,他衝我擺了個手,走到車前去接電話。

不對啊,憑什麽我們的手機沒信號,他就能接電話?

車內的幾人跟我心有靈犀,在我掏手機看之前先從窗戶裏探出身,給我展示了依舊信號為零的界麵。

張叔擺脫束縛走到我這邊,有他在心裏總算能踏實點。

那邊的電話交流並不愉快,中年人一改剛剛泰然自若的姿態,有些煩躁地來回踱步。好幾次把手抬了起來想發火,但都又被壓下。

最後的樣子,他妥協了。

他抬頭看向我這邊,似乎還沒來得收斂所有的怒氣,一下把我後脖頸的冷汗激了出來。張叔嗖的一下擋在我身前,但對方並沒有其他動作。

中年人衝我點了個頭,然後走回他的車裏。

其他黑衣人也都陸續離開,留了個剛剛跟張叔說話的過來,跟我要葉歌留在公寓的手機。

“希望幾位能把今天的所見所聞都忘掉。”得到我肯定答複後,這人也離開了。

我看著前後幾輛車駛離,這才放心地扶著車把手軟了腳。

“總算結束了。”我長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