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人?”

走廊裏鴉雀無聲。十幾個待命的醫生保鏢,除了裴朗,都是低著頭,不敢看這位脾氣不算好的曆家大少爺。

裴朗笑了起來,“我是今天的值班醫生,聽說這間房裏的病人不願意打針,就過來看看。”

一旁的急診部主任偷偷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發現自己被曆大少爺看了一眼,連忙解釋道:“今天值班醫生的確排的是裴醫生。”

聽到曆大少爺淡淡的一聲“嗯”後沒有再開口,主任懸到嗓子眼的心好不容易放了下來。誰能想到,這個不久前剛被招進來的年輕醫生會和曆家大少爺認識?還一副很熟的樣子?

助理接了一個電話,急忙在曆晟耳邊低語了幾句,似乎是事態緊急,曆晟隻是瞥了一眼裴朗,丟下一句話便大步離開。

“曆家不缺醫生,你最好還是回到國外。”

望著男人的背影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裴朗轉身,不管周圍異樣的目光,直接開門進了病房。

門再一次合上。

裴朗走到病床前忽然停下了腳步。

“朔白……”病**的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蹙著,口中發出低聲的囈語,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裴朗看了眼床頭放著的病曆,奇怪的是姓名和年齡兩欄都是空白,後麵幾頁上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檢查與藥物的使用情況。

曆家等級森嚴,能受到這樣待遇的人並不多。他的這位病人僅看外表,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三四歲,八九不離十就是那位五年前被曆家大少爺帶回來,身份成謎的特別助理了。

“朔白……”

病**的人在這一聲夢囈後,突然發出一聲不大卻極度痛苦的呻吟。裴朗低頭,看著那隻死死抓住他衣角的手,因為用力過度,指甲似乎都要翻折過來。

“沒事了。”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揉了揉男子淩亂的發,裴朗坐在床邊,看著病**的人,唇邊的微笑什麽時候出現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那一絲絲來自他手心的溫暖,正從現實悄悄地滲入了病**的人的夢境中。

夢裏,朔巡又回到了那終日見不到陽光的地牢裏,隻是這一次,他成了旁觀著。

朔巡看著地牢裏虛弱不堪的那人被幾個黑衣人從地上架了起來,那麵容英俊的男人居高臨下的在那人的脖頸上注射了一劑半透明的藥劑。

藥劑大概隻有兩三克,那人卻變得雙目無神,殷紅的嘴唇顫抖著開合,似乎在說些什麽。

那人說了什麽?

不,是上一世的自己說了什麽?

朔巡怔怔的看著上一世的自己用力抓住了男人的褲腳,在那詭異的藥效的驅動下,下半身化作魚尾,在血汙覆蓋的地麵上不停地蹭著。

那藥能控製鮫人的腦神經,更確切地說,能讓鮫人**。

怎麽會是這樣?

他不是重生了嗎?

對,剛才他感覺到了那一點點溫暖,那一點溫暖可以帶他走……可是去哪兒了?朔巡絕望的蹲下身,渾身顫抖起來。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了,地牢的鐵門變成了行刑室咯吱作響的木門。

朔巡看著行刑的開始,鞭子在男子身上抽出一道道血花,他就站在受刑男子的麵前,看著男子吃力的伸出手,在空氣中胡亂的抓著什麽,碧藍色的眼裏竟是乞求。

[帶我走……有沒有人能來帶我走……]男子沒有發聲,對上那沾滿鮮血的唇形,朔巡一點點的讀出了這句話。

真可憐啊。

受刑人是他,旁觀者也是他。

即使夢境變換,他也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看著自己被那突然闖進行刑室的男人抱了起來。

奇怪,一團黑色的霧氣把男人的臉遮住了,他看不清男人的臉。

眼熟的身影……是誰,他一時記不起來了。

邁巴赫咆哮著破開雨幕,醫生們的針頭被丟到了一邊,有人握住了朔巡的手,在他的耳旁低聲道[阿巡,聽話一點,朔白還在西黎淵,我暫時還不打算把他帶出來。]

朔巡突然感覺身體一沉,像是從重重的摔了下去,再睜開眼睛,竟然已經從旁觀者變為了夢境中的自己。

針頭刺入了血管,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朔巡怔怔地望著床邊的男人側臉冷硬的輪廓,夢境最初的畫麵又一次重新浮上眼前。

不……曆晟,你不能這麽對我……你為什麽又要給我注射……

“為什麽!”

一聲驚呼像是把灰暗不堪的夢境徹底的撕破,朔巡直挺挺的坐起身,神情恍惚地看著手上的針孔。

四周一片靜謐,過了好一會兒,朔巡才回過神來,借著鮫人比常人要好上數倍的聽力,聽到了一快一慢兩個心跳聲。快的是他,平穩的那個是……

朔巡抬起頭,看著正坐在他床邊,若有所思的斯文男人。

見他醒來,男人輕輕地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巧克力色溫暖的雙眸被微微下滑的眼鏡遮去大半,眼底也是純粹的笑意。

“一個小時零三分鍾,你終於醒了。”男子笑著,把病床旁的水杯端了過來,遞到了朔巡麵前。

“打了鎮靜劑之後醒來,身體會比較不舒服,先喝點水。”

男子俊秀臉龐上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風般和煦,饒是剛從噩夢中驚醒,低血壓頭疼得厲害,不想理人,朔巡也拒絕不了這笑容裏的善意,隻能接下。

“我叫裴朗,是這次負責治療你的醫生。病曆上沒有你的名字,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沒有回答。

裴朗看著那一直抓著他衣角死死不放的手鬆開了,病**的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精致的臉龐像雕塑般絲毫沒有變化。

“你受的傷不是很重,多半是外傷,隻要配合治療,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會痊愈了。”

還是沒有回答,氣氛驟然間十分的尷尬。裴朗對心裏莫名奇妙出現的失落哭笑不得,正要轉身離去,卻聽見病**的人突然開口。

“朔巡。”

朔?

非常少見的姓氏啊。

四目相對,裴朗在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的碧藍色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下一刻,朔巡便從他的臉上移開目光,落在病床前的花束上。

病床的床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束火紅色的天堂鳥,明豔得讓人驚豔的顏色似乎點燃了原本冷清的病房。

“把它丟了吧,我不喜歡。”朔巡翻了個身,淡淡道。

這是曆家大少爺差人送來的。

裴朗把花拿走的時候,視線輕輕掠過朔巡蒼白平靜的側臉,沒能從上麵讀出一點情緒,隻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叫朔巡的漂亮男人心裏藏著很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