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隻求他願意買走我的命!”
夏一跳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短期內二度造訪垃圾場。那個代表著迷宮市黑暗一麵的場所。要知道小時候,大人們嚇唬孩子時甚至會搬出“再不聽話就把你丟到垃圾場去”這樣的話。
一道長長高高的鐵絲網隔開了垃圾場內外。透過將視野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網格,可以看見一片死氣沉沉的風景。廢墟之上,堆滿了廢棄的物品。在星光的映照之下,像是一具具啞口無言的屍體。鐵絲網上已有多處綻開了大洞,完全起不到阻止出入的作用。
兩次前往垃圾場,都是因為魯大的緣故。一前一後相隔不久,夏一跳的心境卻已經完全改變。現在,他多麽希望還能看見魯大活蹦亂跳,哪怕是去賭錢也好,哪怕是蠻橫無理地扇他巴掌也好……
事情的核心果然還是白尼。就是他在收購“生命”。
選擇垃圾成堆的地方,把人像垃圾一樣對待,這真是天大的諷刺啊。
根據老排給的路線圖,夏一跳在垃圾場裏走著。他的身上,穿著一件不合身的連帽衫,那是他問老排借來的。髒兮兮的帽子垂下來,正好可以遮住他的半張臉。夏一跳想,這多少可以起到一點掩人耳目的作用。白尼是個可怕的人,要製服他,需要出其不意。那麽,形象上越低調越好。
夏一跳來到了一座小樓前。這裏就是老排說的“收購站”了。入口處已有一些人在晃悠。他們麵有菜色,衣衫破舊,散發出一種看不見明天的氣息。也讓夏一跳下意識地判斷,他們都是來“賣命”的!
有人朝夏一跳看來,夏一跳連忙把頭低下,但他很快發現這是多此一舉。來的這些人並沒有相互認識、攀談的欲望,相反他們都顯得十分緊張。他們一個跟著一個,機械地走進那座小樓。夏一跳忙也混在其中。
走進小樓,卻不是順著台階向上,而是往下。這座小樓還有負一層。
一步一步地走向地下。跟這群宛如行屍走肉般的人一起,去販賣生命……夏一跳的心頭掠過一陣悲哀。不知道當初魯大做出這個決定時,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覺。
他們進到了一個寬敞的房間裏。沒有電源,但是有人隨身攜帶了蠟燭和煤油燈。夏一跳因此可以大致看清室內的情形。那格局其實跟教室很像。“講台”的位置擺著一張桌子,“課桌椅”的位置則空無一物,地上有些廢報紙與破塑料布,眾人直接席地而坐。夏一跳也有樣學樣地坐了下來。
跟想象的很不一樣。“收購站”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就在這樣的地方,出賣掉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生命?
這種反差帶給的人感覺是多麽地……廉價啊。
他靜靜地坐著,在黑暗中,等待著白尼的到來。他終於找到地方了,但對於“買命”何時進行,卻沒有把握。
這個房間裏的人都沉默著,他們的目光全都直勾勾地盯著房門,等待著某人的出現。
半個小時過去了,夏一跳有些焦慮。他輕輕問身邊的一個年紀不輕的男人:“‘收購’什麽時候開始?”
那個人看了夏一跳一眼,不帶感情地說:“不知道。”
“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你是第一次來麽?想要賣掉你的……命,是在這個地方沒錯。但‘醫生’什麽時候來,沒個準。也許今天就不會來了。”
“不能不來啊!”一個滿麵胡渣的男人聞言,觸電般叫了起來,“我家裏還急等著錢用!他不能不來啊!”
“就算來了又怎麽樣?你能保證自己一定被選中嗎?”角落裏響起另一把幽幽的嘲笑聲。
又有人沙啞著嗓子說:“我是第三次來了……每次他都看不上我的命……我想通了,我可以少要一點錢,隻求他願意買走我的命!”
就像是一直緊繃著的繩子,忽然被放鬆了,這些剛才還處於緊張、壓抑中的人,此刻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熱誠在談論“買命”,夏一跳插不上嘴,隻覺得毛骨悚然!
這……絕對不是正常的現象!
這些人應該非常清楚,交出自己的生命意味著什麽,那他們怎麽還能如此熱衷?
錢固然是重要的,但是難道比生命還重要嗎?
胡渣男忽然驚喜地大叫一聲:“來了!醫生來了!”“唰啦。”所有的人統統站了起來,仿佛溺水者的麵前漂來了一根稻草,他們激動地望定入口。
夏一跳趕忙將帽簷又向下拉了拉,同時不動聲色地移動著位置,躲到高個子的人後邊,好讓自己不要太顯眼。
白尼,果然出現了。他照例穿著那身長風衣。領子高高立起,在這樣的環境裏,顯得神秘而陰森,仿佛一個要做恐怖實驗的巫師。他的手上,依舊戴著刺眼的白手套。
夏一跳總怕白尼會發現他,但白尼卻並沒有認真審視這房間裏的人,他隻是用一種睥睨的眼光稍微掃了他們一眼,猶如上帝在看螞蟻。
“醫生!請買我的命吧!”
隨著第一個人率先喊出了這一嗓子,其他的尖叫立時此起彼伏。“買我的吧!”“買我的!”“求求你,買我的吧!”……而白尼置身這種狂熱的氛圍之中,臉上的笑容愈發意味深長,夏一跳覺得,他根本是在享受這樣的場合!
享受這種,將他人的生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快感!
白尼舉高了手,房間裏驟然安靜了下來。隻聽他說:“我很高興大家都有這樣的熱情與覺悟,可惜並不是誰的命都有收購的價值。靜下來吧,排好隊,我會走到你們麵前,我——”他指著自己的雙眼,“能夠看清,誰的生命符合我的要求。”
眾人很快地排好了隊伍,夏一跳站在了尾巴,距離白尼最遠。他睜大眼睛,盯緊白尼的一舉一動。
白尼像是一個將軍,所有人都成了等待他檢閱的士兵,他慢慢地從他們麵前走過,表情變得專注,兩道犀利的目光掃**著一個個人的心口。
每個被白尼盯著看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打起冷戰,似乎畏懼那目光。可當白尼一點兒表示也沒有就走了過去時,他們的臉上卻又露出如喪考妣的失望。
整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白尼打量每個人的時間不超過五秒鍾。
夏一跳已經進入了高度戒備的狀態:白尼,就要走到他的麵前了!他已經想好了,要把握住白尼認出自己時的那一刹那錯愕,先發製人!
白尼的腳步近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夏一跳的身上。
2、“你這樣的人,連賣命都沒有資格……”
眼看白尼與夏一跳就要正麵衝突,變故發生了。
那個滿麵胡渣、殷切地希望賣命的男人在白尼看也不看就略過他後,整個人近乎崩潰了,他忽然扯住白尼的衣服,顫抖著問:“我……我合適嗎?”
“真抱歉啊,不是很合適。”白尼厭惡地皺了皺眉。
“怎麽會呢……請您仔細看看我吧,我的身體沒問題的,我很少生病……求求您了,我真的很需要很需要錢!”
“放手。”白尼忍無可忍了,胡渣男人的雙手指骨突出,令他感到一陣反胃,他用力甩開男人的手,對方卻仍不依不饒地抓了上來。
“求求您吧!求求您!……”
“好吧。”白尼忽然冷笑了一聲,“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接下來,夏一跳目睹了他畢生難忘的景象:隻見白尼閃電般脫下白手套,將右手按在那個男人的胸膛正中。驀地,他的手與那男人的胸都透出了微光,宛如交相輝映,卻更像是有什麽被吸引了出來。漸漸的,一團火焰出現在了白尼的手中。他的臉上是惡魔一般的奸笑,被取走火焰的男人則摔倒在地,震撼,以及全身力氣的流失,讓他情不自禁地大張著嘴……
火焰!夏一跳曾經看見過的,被裝在瓶子裏的火焰!原來如此……原來遊離於身體之外的“生命”,會以火焰的形式呈現!怪不得麥先生將那火焰導入身體後便告康複,因為本質上,他是為將死的身體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啊!
那火焰,即是所謂的“生命之火”!
“看到沒有?你的生命是多麽醜陋啊。”白尼托著那抹顏色渾濁、毫無生氣的火焰,對眼前的胡渣男人說,“你以為將要使用你們生命的是些什麽人?如果揀到籃子裏就是菜,我何必還要大費周章篩選?太可笑了。告訴你吧,像你這樣的人,連賣命都沒有資格……”
夏一跳的某根神經“啪”地斷線了。怒火焚燒著他的理智,他猛地對白尼飛起一腳!他能夠在高樓大廈間躍足一個晚上,他的雙腳擁有強大的爆發力!“咚!”白尼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一腳踢中,貼著地麵向一堵牆滑去,重重撞上!那朵生命之火脫離了他的手掌,像一顆氣球那樣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回那個胡渣男人的胸膛。
“大笨蛋!”夏一跳痛心疾首地罵他,“為了錢!為了錢!為了錢你連生命都可以不要嗎?!”
就像是一粒墨滴在了水麵上,漸漸融入、漾開,生命之火消失在了男人的胸口,他得救了,臉上恢複了生氣,眼淚卻流了下來,他嗚咽著說:“我需要錢……我有家人要養……我的孩子……今年還要上學……我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自己……”
夏一跳的眼圈紅了。
這個要錢不要命的人,跟魯大其實是一樣的啊……
那邊廂,挨了一腳的白尼扶著牆壁爬起,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夏一跳?”他吃驚地說,“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以為……對我做了這種事,可以輕易算了嗎?”
“你這人渣……”夏一跳咬牙切齒。
“我是人渣?哈哈哈,不要忘記了,我操縱著這買命賣命的流程,為我送命的,卻是你這個快遞!”
“把魯大的命還來!否則……”
“否則怎樣?你能把我怎麽樣?”白尼冷笑,“一擊得手就以為自己無敵了?你可真夠幼稚的,你這種角色,我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他忽然大吼道:“你們!把這個搗亂的小子給我抓起來!我給錢!誰不幹的,以後別想再跟我做生意!”
白尼一聲令下,除了剛剛死裏逃生的那位胡渣男人之外,其他的“賣家”一下子全瘋了。夏一跳的注意力全都在白尼身上,沒有想到身邊的窮人會忽然對自己發難。他一下子被許多雙手給抓住了,衣服、四肢、頭發……全都被用力地揪牢。夏一跳又疼又怒,卻沒有辦法掙脫!
“你們鬆手!鬆手!”夏一跳氣急敗壞地叫著,卻反被那些人給按在了地上,氣都要透不過來了!
“呃!”
“哎啊!!”
“疼死我了!!”
忽然之間,參與製服夏一跳的人紛紛鬼叫著鬆開了他,他們的不同身體部位赫然都插上了一支——箭!那鉛筆粗細的箭夏一跳是有印象的,那不正是……
這間“地下賣場”的入口,出現了兩名新的訪客。那是夏一跳完全沒有料到的人——杜漸,銀發女孩!
“我是警察。你們的鬧劇該結束了。”杜漸環視著整個房間,威嚴道。
眼見大勢不妙,白尼再次高喊一聲:“上啊!給我教訓他們,我出錢!”一邊叫,一邊衝向這個房間的後門,就要開溜!而那些已經中了箭的賣家們忍著疼痛,一股腦兒向杜漸與銀發女孩包抄去!
“不許動。”
混亂的場麵,前後隻持續了一秒鍾不到,就結束了。因為忽然間,所有人就都不會動了。
抓狂的賣家全都變成了呆若木雞的泥塑,僵在了原地,而握住了後門把手的白尼,他像是被那扇門給粘住了似的,完全無法動彈!
杜漸左手的食指與中指並攏成劍,輕輕地點在太陽穴附近。
“這是我的超能力。我叫它‘束手就擒’。”杜漸對夏一跳笑了笑,“以我為圓心,半徑五米之內,一切物體的動靜都受我的意念控製。”
他一邊說,一邊從容地走到白尼身邊,掏出一副手銬,將他的雙手拷在了背後。
“你好,竊取生命的小偷。”杜漸冷冷地說,“我們終於見麵了。”
白尼的眼睛裏射出怨毒的光,看向杜漸,更看向夏一跳。
而這時,銀發女孩手持著弓弩槍,走到了夏一跳的麵前。
“夏一跳。你就是夏一跳吧?”她瞪著夏一跳,聲音輕微地顫抖。
“……”夏一跳不知所措地點著頭,全身進入高度戒備狀態,他不知道銀發女孩將對自己做什麽,更不明白她為何一副激動的樣子。
然後,他就被她緊緊地擁抱住了。
“跳跳……我是你的姐姐。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