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加不是自然清醒的。他的清醒,伴隨著腦袋與牆壁的重重一磕。“呃!”疼痛使他不禁發出了呻吟,然後,那疼痛迅速淹沒在了全身上下更巨大、更密集的疼痛中。
就猶如他那微不足道的呻吟,迅速淹沒在了驚濤駭浪的轟然聲響中。
黎加睜開了眼睛,他本來有著好看的雙眼皮,現在卻因為雙眼脹如核桃的關係,變成了鑲嵌在紅腫之上的兩道細縫,既滑稽,又慘烈。黎加看到的是,這個可以稱為“囚室”的房間,正地動天搖。
“啊!”那巨大的搖晃不由分說地將黎加甩了出去,雙手雙腳都被牢牢捆著的他,就像一個柏油桶似的,沒頭沒腦地朝著門的方向滾過去,撞上去!
“咚!”又是響亮的一聲,冷汗從黎加的每一個毛孔滲透出來,這次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靠近門之後,他更清晰地聽見了外界的震耳欲聾。
是漫天雨瀑衝打著艙壁的聲響,劈裏啪啦,仿佛無數衝鋒槍不間歇地開火。
是船員們聲嘶力竭的慘叫,他們是在呼救嗎?抑或隻是絕望下的本能反應?
是整艘船被巨浪一再掀起而又拍在海麵上的轟鳴!那感受,猶如地震,猶如世上的一切都將粉身碎骨!
黎加劇烈地發起抖來,作為一個常年與海洋打交道的人,他再清楚不過,此刻正發生著什麽!
風暴……!對於所有海上船隻而言,詞義與“死神”完全相同的“風暴”!並且,絕對不是一般的風暴!
“嘩啦!”一陣洶湧的浪潮驟然將“囚室”的門衝開了,本來已經十分濃烈的鹹腥味,變本加厲地充斥了整個房間。那一刻,黎加的臉上竟浮現出苦笑。
多麽諷刺……他這個海洋生物學家,在出海的過程中遭遇了海盜,以至於被拘禁在了這艘“海盜船”上,更因為反抗而慘遭毒打……被關在這裏的十多個小時內,他不止一次地祈禱麵前的門能打開,能為他透進希望的光芒。如今,開門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但是希望之光在哪兒?他望著門外那幾乎是打橫在飛、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海水的激流,隻覺得天昏地暗,本來已經黯淡的生命,忽然又更暗了幾分!
如果能及時躲進避風港,也許就不用與這樣誇張的風暴正麵衝突了吧。
但這是一艘海盜船啊,對於船上的海盜來說,隻不過是在被捕的危險與沉沒的危險中做了錯誤的選擇罷了!
黎加的恐懼達到了頂點,他的手腳仍被束縛著,洞開的門無異於雪上加霜,他既不能躲,也不能阻止海水繼續湧進來,他徒勞地張開嘴巴,太久沒有飲水的嗓子沙啞得要命。滿口鹹鹹的海水,讓他想起血液也是這個滋味。
忽然間,“囚室”外的走道閃過了一個影子,他在大風大浪中勉力跋涉著,動作無比狼狽,見到這個敞開的房間,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進來,費力地用背將門抵上。門鎖已被大自然的力量破壞,但他靠門而站,將猶如地獄般的外界暫時關在身後的刹那,臉上竟浮現出一種自欺欺人的慶幸。
這艘船不知道何時會沉,但黎加的心卻在這一刻,提前沉到了海底。
進來的,是他現在最不願意看見的人……這艘海盜船的老大,綽號“虎鯊”的海盜頭子!看到他的刹那,黎加的傷口猛然疼了起來,它們一大半都是虎鯊的傑作,虎鯊的臉對黎加來說,是比撒鹽更殘酷的折磨!
“你還在這兒啊……”虎鯊看清角落裏的黎加了,盡管眼下的情況,已經無所謂誰是老大,誰是俘虜,但他看黎加的目光,仍舊透出一股凶狠。
“趕快發求救訊號!”黎加不顧一切地說。
“嗬嗬,天才,這種鬼天氣,訊號完全送不出去好嗎?”虎鯊慘然一笑,“再告訴你個好消息,整艘船的機能已經全部停擺了!——就算它還好好的吧,負責開船的人,也基本都去喂魚了!”
黎加覺得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想不到事情已經惡化到這樣的程度!
“真他媽見鬼了,搞不好我們得死在一起……”虎鯊恨恨地說。
然後,他和黎加同時看到,對方翻轉過來了,他們都變成了蝙蝠,頭下腳上。
又是一聲震天巨響!大海似乎終於玩厭了,於是給了這艘渺小的海盜船一個痛快——整艘船被再次拋高,在礁石與怒濤上砸出一聲巨大的“哢吧”。
“……”黎加與虎鯊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代替遺言,四麵八方湧入的水流就將他們的眼耳口鼻完全蒙蔽。與此同時,整艘船開始急劇下沉,船體的重量與海洋的力量帶動著二人,沉向深不見底的水下墳墓!
黎加的意識,迅速被黑暗吞噬。
這下完了……
死定了……
自己是那麽熱愛海洋,熱愛到說過好幾次“死也要死在海上”的豪言壯語,結果居然就成真了……
真是……不甘心啊……
黎加漸漸合上的眼睛,漸漸渙散的意念,忽然被什麽不由分說地闖入了。
深沉的黑暗之中,一抹流利的剪影飛快地劃過,黎加覺得他的手被另一隻手給握住了。
那隻手,好冰啊……
但手心裏的溫度,卻是暖的。
多麽奇怪,在如此暗的地方,忽然出現的,那隻手的主人……
就像是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