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半藏在陰影裏,可唐辭依舊能在心裏描繪出他的眉眼輪廓,因為這張臉他曾經朝夕相處過。
而現在,卻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了。
算是久別重逢嗎?
唐辭不知道,他緊攥了下手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隻能雙目死死地盯著他,想要把人穿透,再透過皮肉骨骼,看看這人究竟有沒有心。
因為唐辭身上戾氣突然加重,白巢拉著叢良連連往邊上退了好幾步。
謝珩穿了身特講究的西裝,和一般的形製不一樣,腰間束了條黑色皮帶,顯出肩寬腰窄的完美比例,騷得沒邊,在他身上卻不違和,仿佛這人不是來辦差的,而是來與人相親的。
他皮膚白,皮相俊美妖異,穿著絳紅色就是像個無間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謝珩。"唐辭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確認,更像是咬牙切齒在尋仇。
謝珩"嗯"了聲,絲毫不在意唐辭殺人般的語氣,施施然走到他麵前,微微垂頭,"我看看,怎麽瘦了?"
他伸手比了比,目光悠長似在回憶,"個子倒是高了點,看著比以前能唬人了。"
"謝、珩。"唐辭黑著臉,猛地後退一步,第三次叫他名字。
"嗯,我在。"謝珩好脾氣道:"也就你敢這麽叫我。"
"喊我這麽多次,想說什麽?"
他的語氣太熟稔了,仿佛他消失的那近百年都不存在一般,還是說這些時光對他來說不過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又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謝珩再出現時才依舊這樣坦然自在。
可是憑什麽?
唐辭斂好情緒,抬眼看他,唇邊扯出一抹嘲弄,"我在想,你居然還沒死?"
"真就這麽凶的……"謝珩偏了下頭,輕笑道:"禍害遺千年,也許我運氣好吧。"
他像是早就料到會從唐辭嘴裏得到這麽一句冒犯的話,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唐辭毫不留情道:"那我運氣真差,居然又見到你。"
他像是想把心底所有的不甘發泄出來,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出口。說出來的話難聽,是因為憎怨與思念無處安放,而他向來不是個柔軟的人。
謝珩聽見這句話才恍然愣了一下,有一抹很淺很淡的難過,在他臉上劃過便沒了。
"是。"他依舊笑著重複:"我運氣好。"
"……"
唐辭以前每次麵對謝珩時,都有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好像不管他多惡言相向,這人都會無條件順著他縱容他。
現在過去這麽久,唐辭再麵對他,久違的又無力起來。
曾經他覺得縱容的那些一切,現在看來,其實也是不在乎而已。
唐辭垂下眼睫,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你要這些屍體做什麽?"
"屍體?"謝珩好似才注意到腳邊的那些小孩屍身,輕飄飄地掃了一眼,略微皺眉,"我要屍體做什麽?"
唐辭:"我在問你。"
"我知道,這不是在答?"
"謝珩。"唐辭冷颼颼地看他。
"好好好。"謝珩收起了逗弄人的心思,老實說:"不是我要這些屍體,我讓離澤先喊住你們,是怕你跑的太快,我來了抓不到你。"
"抓我?"唐辭皺眉,"你憑什麽?"
謝珩垂眸看著他,終於說了句認真話,"小百年沒見,有些事哪能說過去就過去,我總得給你解釋,又怕你不聽。"
"確實。"唐辭眼底漆黑的眸色翻滾,停頓片刻,又說:"沒什麽好解釋的。"
謝珩立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叢良,十九獄不要屍體,你去報警。"唐辭吩咐完這些,轉身劈開一道鬼門,抬腿往裏走。
身後,謝珩愣了下,還試圖跟進去。
唐辭的動作比他更快,側身,抬起手,一顆黑玉佛珠便順著他的指尖,飛快地直衝謝珩麵門而去。
他出手時機過於突然,謝珩隻得被迫停住腳步,黑玉佛珠在他額心不過半厘處停下,幽幽轉著,仿佛隻要他再敢動一下,就要橫屍當場。
謝珩語氣無奈,"小阿辭……"
"別跟著我。"唐辭看都沒看謝珩,冷冷撂下一句話。
等旁邊的叢良他們反應過來,神荼大人已經不見,那道鬼門也合成一條縫,緊接著消失了。
"什、什麽情況?"叢良神情呆滯。
謝珩站在原地,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將額前的黑玉佛珠夾住,佛珠在他手指間掙紮幾下,半晌才乖順下來,簡直是和主人一個脾氣。
謝珩搖搖頭,沒忍住笑,將佛珠攏進手心裏,握好。
之後他一扭頭,另外三個人都正在看著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呆呆愣神。
"都看我幹什麽。"謝珩目光淡淡從黑衣人臉上掃過,"你們大人讓報警,你沒聽見?"
他隻輕輕掃了這一眼,叢良就感覺有刀子從自己脖子上刮過,如同在生死裏走了一遭。
白巢趕緊拽了拽叢良的袖子,"別傻愣著了,快報警。"
"哦,哦哦。"叢良像溺水之人被救一樣,喘了口大氣,著急忙慌的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手機。
謝珩不再有興趣看他們在這忙活,"離澤,走吧。"
離澤二話沒說,劈開鬼門,兩人匆匆而來,又很快離開。
白巢當即鬆了一口大氣,他一個妖,竟然也冒了渾身的冷汗。
叢良報完警,扭頭去問:"這什麽情況,這到底是誰啊?"
白巢瞅他,"你到底死了多久?"
"七十來年吧。"
"難怪你不知道。"白巢了然。
叢良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燒,"你給我說說怎麽回事,神荼和那位…大人是認識沒錯吧?而且我沒看錯的話,神荼剛才是不是動手了?黑玉佛珠……那位大人不僅沒死,還輕而易舉地給佛珠帶走了?"
那、那可是一顆珠子就能讓鬼魂飛破滅的凶器啊!他就那麽兩根手指頭一夾,就,就帶走了?
白巢拍拍他的肩膀,"你沒看錯,就是這麽回事。"
"那位謝珩大人,是比神荼還不能招惹的存在……"白巢幽幽道:"知道妖、鬼兩界黑名單嗎?他就是黑名單上第一人,都說他是笑麵虎,其實人特陰毒。"
十九獄的執掌人,所有妖怪鬼魂的生殺刑罰,都在他一念之間。
"他要是想讓你現在魂飛魄散,你就活不到下一秒,十九獄的其他獄使者或許還按規矩辦事。但是那位大人,規矩在他那兒就是擺設。"
叢良眨了眨眼,"有這麽狠嗎?神荼也不是他的對手?"
"你以為呢?"白巢壓低聲音,再一次語出驚人,"我之前聽小道消息說啊,神荼就是那位教養大的。"
"臥槽!!"叢良這回是真清醒了,摸著後脖頸心有餘悸道:"難怪我剛才感覺自己要身首分離了……"
"可是不對啊,他這麽……那個,牛逼。"叢良滿臉納悶,"為啥這七十來年我都沒聽說過他?"
白巢遙望著天,"因為他有將近一百年沒出現過了。"
"沒出現過?"
"對,完全杳無音訊的那種。"
現在再次出現,估計妖、鬼兩界又要鬧一番,說不定要傳到什麽程度。
"那再出現不是好事麽,為啥神荼對他是這個態度?而且那位還……"他憋了個合適的形容詞,"感覺挺縱容的。"
白巢本身知道的也不多,而且這種一聽就有內情的事情,他上哪知道去?
"你怎麽那麽多問題?"他滿臉嫌棄不耐煩地說:"打聽這麽多,你不想活啦?"
叢良"嘿"了聲,滿臉不服道:"我就問問,什麽活不活的!"
"你沒聽過一句話嗎?"白巢目光幽幽地看著他:"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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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辭從廢舊大樓離開後,或許是牽扯到點舊事,他難得打算回一趟桃止山。
桃止山是每任神荼的住處,但前麵那些任神荼不是妖就是鬼,隻有唐辭本質上算是個人,所以更多是住在人群裏。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藏在心底,隱而又密,唐辭自己不太願意承認。
直到今天再見到謝珩,他又不受控製地想到一些可以稱之為是"過去"的事。
早些年住在十裏澗的時候,謝珩曾開玩笑地說:"我們小阿辭明明是個人,怎麽活得跟鬼似的?"
唐辭當時不大一丁點,不知道因為什麽渾身都是傷,鼻青臉腫還強著臉說:"別管我閑事。"
"行啊你。"謝珩氣笑了,將他的臉捏到變形,"好的不學,淨跟著我學這些嘴皮子功夫?"
唐辭當是怎麽答的已經記不清了,無外乎就是大逆不道地說些"近墨者黑"之類的。
再往後,謝珩在那件事情後消失,唐辭才開始學著像人一樣生活,也許是他骨子裏倔強的想跟誰證明什麽吧。
隻是……
唐辭想到今晚難得一見的"故人",自嘲一笑,他本來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謝珩說要解釋,其實沒什麽好解釋的。
說到底,當初他自己也起了不該起的心思。
桃止山懸空於黃泉道之上,正底下對著的就是忘川河,黑霧繚繞,一眼望過去都看不到邊兒。
山頂有個木屋,唐辭難得回去就睡在那裏。
他前腳剛從鬼門裏出來,後腳就聽見了一道粗啞的聲音,說不上難聽,但絕對不好聽。
"小阿辭,小阿辭,回來了,回來了,想你……"
一隻五顏六色的鸚鵡撲騰著翅膀飛到唐辭身邊,掉了一地鳥毛,親昵地湊過來討好。
"小阿辭,小阿辭……"
聽這稱呼以及聒噪程度,一看就知道是經誰手裏養出來的,和它主人一個德行。
唐辭隨手一抬,送了道黑霧過去,纏住鸚鵡的尖嘴。
"嘎嘎嘎——"鸚鵡嘴巴掙脫不開,落到唐辭肩上撲騰了兩下翅膀。
"想燙了拔毛?"唐辭偏頭警告。
鸚鵡立刻不敢動了,寶貝似的攏起翅膀,腦袋親昵地貼了貼唐辭的臉,乖乖站好。
木屋門口窩了隻通體純銀的大型白狐狸。
唐辭走過去,它才伸著懶腰站起來,然後拱了拱鼻子,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尖牙。
"這味道……"白狐狸似乎不敢相信地動動耳朵,又圍著唐辭嗅了嗅。
唐辭皺眉,"別聞了,是謝珩,你可以回去了。"
白狐狸眼睛一亮,對唐辭恭敬地伏身,然後轉頭化作一道白光飄走。
唐辭的目光追了它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沒什麽情緒地偏頭對鸚鵡說:"你也可以走了。"
鸚鵡眨巴眨巴眼睛,沒動,用毛茸茸的腦袋拱了拱唐辭的脖子,姿態親密。
頸側有點癢,唐辭這才很輕的彎了一下唇,"那就讓你賴著吧。"
然而沒多久,唐辭剛倒了茶往嘴邊送,去追隨舊主的白狐狸就再一次出現在木屋門口,灰頭土臉的,毛發都沒原來看著亮。
唐辭有些詫異地抬頭,"怎麽?"
白狐狸哭喪著臉道:"主人讓我打哪來回哪去……"
"所以?"
"所以我就回您這來了。"
唐辭:"……"
白狐狸委委屈屈:"主人還說,除非我帶您一塊兒回去,否則這輩子我都別回去了。"
這確實是謝珩能說出來的話。
唐辭點點頭,隨手指了木屋門口的一團破草席,"我心腸好,給你個窩。"
他在白狐狸不可置信地目光下,滿口無情地澆滅它的夢想。
"你安心在這趴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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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真的是本甜文,相信我。不喜歡這類攻受設定的小可愛請撒丫子跑。感謝在2022-09-11 21:00:00~2022-09-12 10:56: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123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