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善確實是有回報的。

被領進了妖族領地,瞧著這不費個二三十年翻不出的秘密基地,黎丹姝深覺助人為樂的好處。

雖說她在相城救妖獸也不是因著什麽善良純真,但她救了妖獸是事實,在關鍵時刻受了妖獸報恩也是真。

妖族的領地以秘法修築,瞧著是在相城周邊,實則遠在東海之上。也就是說,黎丹姝待在妖族的領地是十足十的安全,完全不用擔心蒼竹涵能找到她。

畢竟——誰會想到去東海找一個在相城周圍露了蹤跡的人呢?

當然了,習慣性謹慎求生的黎丹姝也早向救她的蘇十八求證蒼竹涵和妖族之間是否還有聯係,得知兩方的事情已了,蒼竹涵先前也曾和妖王道歉先離,估計是不會回來了,黎丹姝的心才慢慢全部放下。

妖族見多識廣,黎丹姝在這裏倒是不用掩飾她的小骨頭人。隻是小骨頭人一出,難免會被其他妖族瞧出她與魔族有關。妖族勢單,這些年來,受石無月舊黨迫害不知凡幾,自然對魔族沒有半點好感。也得虧她從相城救出的妖足夠多,願意為她作證的也足夠多,方才容她得了這一夕安穩。

不過黎丹姝自己也很清楚妖族終不是合適的落腳之處。一則她確實是魔域中人,紅珠早晚會再次聯絡她,一旦身份曝光,收留她的小妖難免受到責難。二則妖族孱弱,千年前的大戰後隻能居於靈氣稀薄的凡世求存,即便她真有心避禍,妖族也護不了她什麽。

她如今要做的,應是盡可能多畫幾張符,時時刻刻打聽蒼竹涵的動向,掌握時機後,往離他最遠的方向去跑。

黎丹姝主意打的定,自然也不會同這些小妖過多親近。

不過這些小妖怪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什麽,對她有些莫名的親昵感。每天早中晚準時定點的、以送餐的名義來打擾她。每次來的人還不太一樣,今天是隻性急的兔子,明天就可能是隻慢吞吞的烏龜。

小骨頭人對這些弱小的妖怪纏人的行為很是不滿。

好幾次都想從黎丹姝的肩膀上跳下來推走那些妖族。

黎丹姝阻止了一兩次,也有些好奇為什麽魔域的骨頭人會對妖族有敵意。

她好心和小東西溝通:“咱們現在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借著人家的地方避難呢。即便魔頭都是不講道理、恩怨不分的,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原則總要守吧。你把他們萬一弄傷了,咱倆住哪去?”

小骨頭人好像聽懂了,它哢吧哢吧幾聲。

黎丹姝聽得好笑,她伸手去推小骨頭的腦袋,推了它一個趔趄,直說:“回魔域?我什麽都沒拿到呢,就算爬回去了,以石無月的性子還能再把我丟出去。”

黎丹姝咬牙切齒:“再說,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為什麽要回去?”

這句話剛說出口,黎丹姝就心覺不好。好在這句話骨頭人好像沒聽懂。它抱著黎丹姝的手指,又哢吧兩句。

這回輪到黎丹姝沒聽懂。

她微微低下頭,問:“你嘀咕什麽?”

小骨頭人忽得便不說話了。

它空****的眼眶盯著黎丹姝,半晌好像害羞了一樣,把腦袋塞進了她的指間。

黎丹姝隻覺得好笑。

她半玩笑半警告道:“不許鬧了啊,不然我真的把你丟掉。”

也不知道是骨頭鬧夠了,還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今天來看她的小狐狸進門時,骨頭乖乖的藏在她的袖口裏,沒有鬧騰。

小狐狸人形化的還不是很熟練,裙擺下透出的“腳”還是獸型,頭發上也仍豎著兩隻毛茸茸的白耳朵。

她端著今日摘回的水果,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黎丹姝,半討好半自豪地說:“黎仙君,今天的早膳是我親自去摘的優果,可甜啦。”

黎丹姝其實很喜歡這些小妖怪。

大概是她也很弱小的緣故,她在麵對妖族時既不用像在魔域時歇斯底裏地偽裝求存,也不用像麵對上清天修者時那樣殫精竭慮地竭力逃亡。

她能在這兒感覺到久違的輕鬆適意。

因著心情平和舒暢,黎丹姝便也願意用最耐心的姿態來應對這些小妖怪。

她接下來了狐妖的獻禮,很配合的問:“你想要什麽獎賞?”

小狐狸見黎丹姝如此大方,雙眼頓時發亮。她迫不及待地說:“仙君好漂亮,小小想要像仙君一樣漂亮!”

小狐狸愛美。

黎丹姝心領神會,於是她向小姑娘招了招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梳妝台前,伸手捏起一把木梳,便替小姑娘開始挽髻。

這是小狐狸是隻白狐,因著妖力不夠,連頭發都是雪白色的。

她聚精會神地瞧著黎丹姝輕而易舉便將她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變成了漂亮的發髻,心中萬分雀躍。尤其是黎丹姝替她梳好了頭發後,還從自己的發間取下了一枚綴著流蘇的發梳,別在了她的發間,讓她一頭白色的頭發上也有了粉紅色的寶石花朵點綴,瞧起來可愛極了。

黎丹姝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笑眯眯地同小狐狸說:“可以嗎?”

小狐狸點頭如蒜,她真心誇讚道:“仙君真是太厲害啦!”

這些天黎丹姝從這些小妖怪嘴巴裏聽到不知道多少次這樣的話,她也沒真放在心上,抿唇笑了笑,便讓小狐狸自己去玩了。

小骨頭人見小狐狸跑了,這才爬了出來。

它盯著黎丹姝發髻上少了的飾品,也不知它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從手中變出了一枚鮮花,雙手舉著那朵紅色的花,小心翼翼順著她的胳膊走到她的頰邊,在她摘下發梳的原處上,為她簪上了這朵花。

黎丹姝見狀微訝。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確然姿容絕世,連這樣血一般豔俗的紅花簪了上去,都仍是隻顯得明豔動人。

黎丹姝向小骨頭人彎了彎眼睛,輕聲道:“謝謝啦。”

小骨頭人正有些羞澀,還來不及把自己的骨頭扭到一起,就又聽黎丹姝無情地說:“不過我還是要把醜話說到前頭,我不會回魔域,要是遇到正道追殺,也會拋下你的哦。”

小骨頭人沒有反應,它隻是抱住了黎丹姝的脖子。

黎丹姝以為它沒聽懂,正要再次重複一遍,忽有種不太妙的直覺。這直覺讓她推開了窗,往屋外看去。

晅曜原本並不樂意來與妖族交接,可蒼竹涵的交代他又不得不做。

他來時怨氣沸騰,直看得妖族族長膽戰心驚。

妖族麵對他時越膽怯,晅曜難免越煩躁。他三言兩語將蒼竹涵交代他的事情落實了,又替妖族強化穩固了隱秘法陣,急著要走的模樣,讓本意好客的妖族都不敢開口挽留。

妖族族長親送晅曜離島。

隻是妖族少見仙君,更少見願意幫他們的仙君。不少好奇瓊山派的小妖們沒有被晅曜的不耐嚇壞,他們躲在林中,偷偷瞧著晅曜漂亮的麵孔嘰嘰喳喳。

“這個仙君也很漂亮,他的劍看起來好厲害呀!”

“不要胡說,這個仙君不能叫漂亮,隻能叫英俊!長老教過的,女人才能說漂亮!”

“可漂亮就是漂亮嘛,我就說,就說!”

小妖怪們的議論吵得晅曜麵色發黑,妖族族長更是驚恐。族內被保護者藏著的小輩們或許不清楚晅曜君的可怕,跟著蒼竹涵一起去救人,親眼見到了曜靈出鞘的妖族族長確實再清楚不過的明白,隻消這位晅曜君願意,他能一劍平了相城府,也能一劍平了他們妖族東島。

妖族族長磕磕絆絆地開口:“晅曜君,族中小輩疏於教導,性情頑劣,我等之後定會好好教育,還請您、請您不要——”

晅曜聽得煩,他正要說他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不會同一群弱得連凡人都打不過的小崽子們計較,卻忽得從一隻悄悄從樹後探出腦袋的小狐狸的發髻上,瞧見了眼熟的飾品。

晅曜眯了眯眼。

這好像是那妖女的東西。

黎丹姝一貫很相信自己的本能。

她依靠本能活過了大多生死難關,連“她”都誇過她在求生上的天賦異稟。

黎丹姝心覺有異,自然也不會毫無動作。

她毫不猶豫地把骨頭人塞進了袖子裏,抱起自己那盒新製好的符籙就要離開妖族東島,動作利索得若是讓那些小妖怪看見了,怕是還會難過的說一句“仙君一早就有離開的打算了嗎”。

黎丹姝沉著冷靜,她知道妖族隱世的咒文繁複,沒有引路人隻靠她自己,根本沒法回到相城周圍。所以她倒也沒有當真消無聲息地走了,而是去找了帶她來的小土撥鼠。

她到的時候,就住她隔壁竹屋的蘇十八正在種地,一回頭見到黎丹姝臉上驚喜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消退,先瞧見了她抱著的盒子。

蘇十八當然清楚抱著咒文意味著什麽,他有些聳拉下耳朵,詢問黎丹姝:“仙君不住了嗎?”

黎丹姝也不願做恩將仇報的人,去傷小動物的心。她溫聲說:“傷好了,加上還有些事,需得先離開了。”

蘇十八瞧著還有些懨懨的模樣,加上黎丹姝自己本就很喜歡這群小妖怪,便補充說:“辦完事若有功夫,我再回來探望。”

一聽說黎丹姝還會回來串門,蘇十八的耳朵又豎了起來。

他放下鋤頭,雙手在身側兩邊的衣服上擦了擦,說:“真的嗎?下次仙君來做客,我種的小菜差不多也能吃啦,屆時還請仙君嚐一嚐,它醃起來味道很好的!”

黎丹姝一一應了,又同蘇十八說她有些著急。蘇十八不疑有他,當下便領著她離開法陣。

走的時候蘇十八還不忘說:“回頭仙君來做客,隻需敲敲林中的樹幹就好。鎮外有很多鳥族的同伴,他們見到您會通知我來為您領路的。”

黎丹姝說她記著了,蘇十八便很開心。他的人形也很不熟練,太過高興的時候,不僅耳朵會露出來,胡須也會露出來。黎丹姝瞧見了他臉上的鼠須想了想還是沒提醒。總之蒼竹涵已然料理了相城,這些小妖怪又活在遠離人群的地方,便是偽裝不善,大約也出不了什麽事情了。

不過——

想到魔域手段,黎丹姝在離開前還是提醒道:“魔域行事講究睚眥必報,相城魔修雖是被瓊山所平,但魔域怕是會連妖族的賬一並算。此次之後,還是建議你們族長,把出口從相城挪開吧,以防萬一。”

蘇十八有些懵懂,他出生時石無月便已墮入魔域了,顯然並不知道魔頭的可怕。而魔域被封已久,他自然也不清楚幽暗的世界裏活著怎樣一群嗜血如麻的怪物。

他問:“壞人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麽還要換出口呢?仙君說魔域,魔域不是故事裏的地方嗎,難不成真的存在嗎?”

黎丹姝一時梗住,正不知道該如何同孩子講道理,忽聞一聲冷笑。

她抬頭看去,就見到先前追著她殺的小弟子坐在樹丫間,抱著他那把可怕的仙劍,朝著她的方向似笑非笑地冷嘲。

蘇十八顯然也瞧見了這位仙君。

他僵在了原地,一動不敢動。

漂亮的仙君抱著他那把漂亮的劍,勾著姣好的唇角,吐著蛇牙一般惡毒的話:“壞人當然還沒死絕,小老鼠,你身邊這個,搞不好就是從魔域裏爬出來的惡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