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聞言順著巫馬城的話語看見了“山河”。
在瞧見山河的刹那, 她差點被哽住說不了話。被巫馬城稱作“師兄”的聖海宮弟子山河,竟有著同淵骨一般無二的模樣!
黎丹姝幾乎在瞬間便想到了紅珠的話——她說淵骨在不離城的事情做完後,會解除附體, 留於凡世的分魂則將留在聖海宮, 供她求援所用。
當初聽到紅珠這麽說時, 黎丹姝心底深處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如今看來, 聖海宮不僅是有魔域的內應, 這內應地位怕是還挺高, 否則不可能輕易就幫淵骨的分魂偽造了身份,還能讓他大搖大擺地走進瓊山弟子所在的院子。
黎丹姝按住了心中的驚濤,她狀似平靜地瞧向“山河”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 那雙眼睛幹淨純澈,一點屬於魔域的殺意也無。不僅如此,他周身的氣息平和沉穩, 在瞧見瓊山弟子的時候, 也沒有不離城時淵骨眼角透出的“輕蔑”感。
他就像是個再合格不過的上清天弟子, 雖然樣貌鋒銳了些, 但是舉止沒有絲毫不妥之處。
——這副模樣,像極了黎丹姝在魔域初次與其交易時的、她以為無辜又無害的緣故。
說實話, 在魔域常年穿著戰甲, 不穿戰甲就**上身的淵骨, 驟然間穿上了聖海宮青白相間的長袍——別人看著或許沒什麽奇怪的,但在黎丹姝的眼裏卻是說不出的別扭。
黎丹姝並不清楚分魂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猶豫一瞬,輕聲叫了一聲:“淵骨大人?”
山河聽到黎丹姝的稱呼麵露困惑, 他本能向身後看了一眼,見在場並沒有其他人,方才又回過了頭,以著探尋的目光看向黎丹姝。
巫馬城聽這聲稱呼更為好奇:“黎姑娘先前見過我師兄嗎?”
李萱聞言也看了回來,黎丹姝已經收斂好了全部的情緒,她柔柔笑道:“不,隻是山仙長樣貌特殊,我以為見到了故人。”
她這話說的奇奇怪怪的,李萱不由地對“山河”起了疑。
巫馬城聞言,及時解釋道:“我師兄一族也是亡於石無月手,姑娘當年在石無月身邊時或許見過。”他說這話時帶笑,聽在黎丹姝的耳朵裏,便是說不出的陰陽怪氣。巫馬城繼續說:“他是月穀傳人,李萱姑娘應當知曉。”
十二幽穀之一的月穀,他們一族與聖海宮有些相像,全派早在兩百年前便遁入深穀不問世事,若非弟子外出采藥碰見了誤入的石無月,一時好心邀他做客,隱世的月穀也不會遭此滅頂之災。
提到月穀,李萱了然。她說:“早聽聞月穀弟子乃是昔年華神後裔,發白而貌秀,原是月穀遺孤。”
巫馬城顯然這些時日與李萱已經熟悉,他維持著溫和笑意:“正是如此。”
黎丹姝聽到這話隻想冷笑。
這種三流話術也就隻能糊弄糊弄瓊山善心的老實人們。月穀當年滅族,乃是黎門慘案後才被發現,這兩件大事前後間隔約有三年——若是月穀真有傳人,怎麽可能三年都沒有動靜,觀天宗在黎門後被滅,還鬧騰了好一會兒呢!
當然這話不能明說,她如今並不清楚山河和淵骨到底有多少聯係,在山河麵前她若是太過維護瓊山,怕是會引得魔域猜忌——石無月野心勃勃,若是因此懷疑上她,派人追殺她是小,反又坑害了瓊山事大。
黎丹姝抿了抿嘴角,並不在乎巫馬城那些藏在了話裏的小刺,她隻是說:“那仙長應當姓華了?”
巫馬城聞言剛想開口圓了身份,不想山河先開了口。
他看著黎丹姝,眼中終於露出了些許被試探的不快。
山河慢聲說:“我姓月。華神後裔尊其號而承名,舉族改姓為月。你是瓊山弟子,為什麽會知月穀不知月姓?”
黎丹姝聽得心中詫異,她麵上作出歉意:“對不起,我並不是瓊山弟子。”
李萱有些護犢子,她站在了黎丹姝身前,說道:“黎姑娘是近些時日才入的瓊山,她未曾就讀藏書閣,不清楚貴穀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還請月兄不要見怪。”
月山河麵色凝肅,巫馬城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踩著梯子上牆,他說:“我與師兄隻是來看看黎姑娘的情況,看起來黎姑娘卻不希望見到我們。”
頓了頓,巫馬城道:“可是怪我們救得不夠及時?”
這話說的李萱也駁不了什麽,黎丹姝確實是被月山河從聖湖中拉出的。雖說即便他們不動手,晅曜也趕得及,但是如今既然已經受了恩,再做出不承情的模樣來,也不是君子作風。
李萱不免去看黎丹姝的表情。
黎丹姝聽到這裏,已經在心中將巫馬城釘死在了魔域奸細的嫌疑人上,對方會踩梯上牆,她自然也能順杆下坡。
她尤為溫柔地笑了笑,作出一副弱態來:“自是要感謝兩位仙長的救命之恩,待身體稍愈,我必登門道謝,屆時還望兩位不要拒絕。”
巫馬城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頓時啞了一聲。
論人心險惡還是黎丹姝經得多,她當下就堵死了巫馬城想要回絕的心思,同樣陰陽怪氣道:“我非常能理解身為幸存者卻不能報仇的煎熬,隻是人生漫漫,也不能將所剩餘生都放在對抗魔域上,總要為自己尋個新出路對吧?”
“我入瓊山,你入聖海。”黎丹姝彎唇笑道,“咱們同仇。”
巫馬城顯然聽懂了黎丹姝的言下之意,他的表情都微微變了。
黎丹姝看得痛快,她在心裏痛罵:讓你陰陽我認賊做父!老子掙紮求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躲著保命呢!連和石無月正麵相對都不敢的膽小鬼,可別說“我”背不背叛了吧。
——告訴你!這世上除了蒼竹涵,沒人夠資格罵我投敵!
巫馬城麵色漸陰,他定定看了黎丹姝一會兒,甩袖離去。月山河也看了黎丹姝一眼,倒是維持了禮節說了聲“告辭”,方才走了。
兩人離開後,李萱問黎丹姝:“你似乎對他們有些敵意?”
黎丹姝不瞞李萱:“月山河不像月穀的人,巫馬城對他的介紹有些過多了,就像生怕我們看出什麽漏洞一樣。”
顧忌著自己的身份,黎丹姝也不敢說的太多,隻是對李萱旁敲側擊:“這兩人一定有問題,你要多加小心。”
李萱自是信任黎丹姝的,她說:“巫馬城對你已經有了敵意,你還要去試探嗎?”
“去,當然要去。”黎丹姝說,“不如說,我現在越發肯定他知道不離城的內幕了。如今已經三日過去,聖海宮沒找到蘭華,我們也一直滯留不走,他們應當也有些著急了。”
晅曜不在,黎丹姝飛快給自己和李萱分別派好了任務。黎丹姝說:“我來撬巫馬城的嘴,你多監視些巫馬暉的動向,或者你可以再查查巫馬代尚。”
黎丹姝說:“即便他被晅曜嚇破了膽,這三日他一直未曾出現也是怪事。”
李萱點頭表示明白,同意了黎丹姝的打算,她說:“你若在聖海宮行走,若是當真查到了什麽,聖海宮極有可能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你的身上,畢竟你曾有先例。”這話李萱說的剖心,她取出一枚小小的結晶放在了黎丹姝的手心,叮囑道:“這是留影石,是我師父煉出的小玩意,可以收錄你所見之景。答應我,若是獨自行動,一定要將它帶好。”
對立李萱的信任,黎丹姝有些觸動。
她低低道:“你倒是不擔心我真是壞人。”
李萱笑了起來,她說:“我相信大師兄的判斷,更何況,我當年也見過你出劍。我始終相信,能以天地萬物為劍意的人,絕不會行卑劣無恥之事。”
黎丹姝微張了張口,片刻後她笑了起來,小心地握起了那顆留影石。
“……你說的對。”她像是想起了最好的回憶,帶著些微幸福的溫柔對李萱說:“李姑娘,謝謝你,謝謝你記得‘我’的劍。”
第二天,黎丹姝身體恢複了大概,便想著去套巫馬城的情報。礙於昨天她確實掃了巫馬城的麵子,貿然去找他可能會被譏誚,黎丹姝想了想,還是先去了李萱先前提過的膳房。
在上清天的諸多門派中,大多門派為了加快弟子修行的速度,都會要求弟子學習辟穀之術,學會從靈力清氣中獲取身體所需的能量,如聖海宮這樣會修膳房的不多。這也讓黎丹姝好奇,聖海宮到底有多少不習辟穀之術的弟子,才會讓巫馬暉設立膳房。
等黎丹姝順著路過弟子的指引找到了膳房時,她又驚訝了。
這膳房約莫隻有一間房的大小,內部也隻放了一張小桌,連凳子都沒有,一看就不是供弟子們用的。
她收起詫異,走進的廚房。更令她驚歎的是廚房裏候著的廚子。
那是個凡人。
那名凡人瞧見了黎丹姝,眼中露出驚豔,他連忙擦了擦手,想要上前,又顧忌著身份,站在了原地恭敬向黎丹姝行禮,說:“仙師來訪,是小宮主等不及了嗎?”
他指了指一旁燉著的鍋:“粥馬上就好了,還請仙師恕罪稍等。”
黎丹姝明白對方瞧見她提著食盒,便將她認作是需要食物的聖海宮的弟子了。黎丹姝倒也沒解釋,看了那碗粥一眼,覺得這現成的粥也很合適用來敷衍巫馬城。
不過,他話中說的“小宮主”——
黎丹姝眼露古怪:聖海宮未修習辟穀之術的,原來竟是巫馬暉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