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馬暉的女兒竟然沒學會辟穀之術, 這的確出人意料。從巫馬暉對待巫馬代尚的教導來看,他不是會主動放棄對子輩修行督促的長輩,巫馬代尚當年雖然目空一切, 但他的修為是實打實的翹楚。如果沒有遇上晅曜, 時至今日, 理應在上清天年輕一輩中留下姓名。
聖海宮傳承又看重血脈,為了穩住日漸滑落的地位, 按理說巫馬暉隻會對女兒更加嚴格, 不太可能會因為溺愛而縱容子女不習辟穀, 浪費時間在飲食上。
黎丹姝瞥了一眼那碗清粥,飲食也沒有做得很精心,想到昨天她吃到的那些食物, 巫馬暉建立了這座膳房也不過堪堪是為了填飽人的肚子。
被晅曜打破了膽的兒子, 連辟穀之術也學不會的女兒。
黎丹姝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會吸收巫馬城這樣的隱藏禍端,聖海宮看起來著實是無人可用了。聖湖的靈力再日漸稀薄,族中子女又抬不上轎, 聖海宮會被魔域動搖, 生出欲心, 似也理所當然。
黎丹姝提著食盒向巫馬城的居所走去, 她沉思著:聖海宮與魔域勾結的證據顯然不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 應當是問出不離城失蹤的女人在哪兒, 如有可能, 最好問出石無月抓捕這些女人的目的。
心中目標已定,黎丹姝的步伐也不免急促。當她匆匆趕到巫馬城的院落時, 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巫馬城也外出尋藥了,據聖海宮的弟子說, 是為了他的未婚妻,聖海宮的小宮主。
黎丹姝一時錯愕,她站在巫馬城的院門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攻擊的太過,以至於讓巫馬城心生怯意,為了避免泄露機密,幹脆躲出去了?
她有些懊惱。在李萱麵前,她是打了包票的,如今剛來人就沒了,她要怎麽達成自己誇下的海口?
黎丹姝站在巫馬城的院落前有些猶豫,她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幹脆衝進去,趁他不在翻一翻他的住處,或許也能找到點線索。
她看了看左右,這會兒已經到了聖海宮早課的時間,路過的弟子都沒有了。黎丹姝惡向膽邊生,趁著沒人注意,幹脆就用瓊山的符咒崩了巫馬城院門外的陣法,偷偷溜了進去。
隻是一進門,黎丹姝又犯了難。
巫馬城的院落和他們住的有些像,有著三間廂房,三間廂房都上著鎖,看著一模一樣,黎丹姝一時也猜不出到底哪間才是巫馬城的房間。
她環視了院落一圈,最終決定去信賴自己的直覺,直接向坐北朝南、光照最好的那間屋子走去。
巫馬城似乎對屋內的安全很自信,沒再施放陣法護衛,黎丹姝伸手推了推,門便推開了一條縫。她湊近瞧了瞧,屋內陳設都很整潔,一看就是長有人住。
黎丹姝便對自己的判斷又多了幾分信心,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很有做賊的自覺。進門之前,她還又往後瞧了瞧,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人,才進了屋子裏。
屋裏陳設一應俱全,正對門扉的雕花圓桌上甚至還擱著一壺已冷的茶。
巫馬城的生活看起來很簡單,黎丹姝四下瞧了瞧,除了幾台刀架外,沒在客廳瞧見特別的東西。
客廳裏沒有東西,臥房裏卻未必。
她直接向右側的臥室走去,剛進去就瞧見了放在屏風前的書桌。書桌上的書籍不少,不少紙張淩亂地擱在桌麵上,硯台上的墨漬甚至都還沒有幹透。
黎丹姝見狀心下一喜,將手中的食盒擱在一旁,便走至書桌前細細查看。
她先從書籍看起——都是些遊記,黎丹姝翻了基本,發現不少地方還被巫馬城用筆化了圈,標著“已行”二字。黎丹姝毫不意外在其中瞧見了“相城”。她數了數,隻她手裏翻過的這本遊記,就被圈出了七八個“已行”,還有不少地方被圈出了出來,但沒有標字,黎丹姝懷疑這些被圈出的地方,是石無月其餘的目標。
她快速翻過這些書本,將被圈出無字的地方都記了下來,之後,方才又看向桌上的紙張。
若說書本還有跡可尋,那這些廢紙就更令人費解了。
黎丹姝看著這些紙上淩亂寫著一些遊記上的話,重複了很多遍,從奇奇怪怪慢慢到整整齊齊,最後寫得同印刷版書一模一樣,就像是有人在學字臨帖一樣。
可巫馬城是觀天宗的弟子,怎麽可能會這會兒還在學字,學字就罷了,他也不會無聊到學版書吧?
除非——這不是巫馬城的屋子!
黎丹姝猛地反應過來,她急欲離開,屏風後卻突傳來水聲!已經忍耐許久的獵人終於找到了最好的時機,黎丹姝隻覺得眼前一晃,緊接著便被鉗住了肩膀!
濕漉漉地水汽一下籠罩了她的呼吸,黎丹姝抬頭看去,就見到一縷凝著水珠的白發。
黎丹姝立刻明白自己找錯人了,她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先發製人,可她忍不住好奇分魂的情況,被抓了,也要再次試探一聲——“淵骨大人。”
抓著她的手頓了一瞬,緊接著鬆開了。
黎丹姝連忙向前同月山河拉開距離,剛轉身就看見月山河分不出喜怒的臉。
月山河道:“這是你第二次叫我奇怪的稱呼。”他看了黎丹姝一眼,語氣加重道:“我和他很像嗎?”
黎丹姝心道豈止是像,你們就是一個人!
然而分魂似乎不這麽認為,黎丹姝觀察他的表情,在這沒有其他人的當下,以淵骨的性格,絕不屑同她玩什麽隱藏身份的遊戲。分魂會連著質問她,隻有一種可能——
淵骨的這縷分魂沒有繼承主魂的記憶,淵骨解除附身後,僅為他留下了力量。
黎丹姝:……難怪紅珠會說要我帶著骨頭去。看來在淵骨離開後,他的分魂會自由行動,以便維持他在人間的身份。在淵骨不在時,若想要讓他聽從命令,便隻能依靠同是淵骨給出的骨頭人。
可骨頭人早就被黎丹姝丟在客棧了,算算時間,盒子失效也有三天了,骨頭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更何況,考慮到骨頭和淵骨的關係,黎丹姝也不會用它。
黎丹姝仔細打量了月山河一會兒,確認他是真心認定自己就是“月山河”後,方才慢慢道:“抱歉,是我認錯人了。那人對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才沒忍住再三確認。”
月山河瞥了黎丹姝一眼,對她的說法不置可否。
他說:“他也是月穀弟子?”
黎丹姝想到他之前表現出的敏銳,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挑了些實話講:“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
淵骨是魔族嗎?
好像不是,四方魔域十七種族如今盡在紅珠手中,然而紅珠卻依然無法尋到淵骨來處。
淵骨是上清天的修者嗎?
黎丹姝也算見過他出刀,上清天要是有如此霸烈狠絕的功法,早就把石無月砍了,哪裏還等得到他墮魔?
淵骨來曆不詳,黎丹姝確實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
月山河果然在觀察黎丹姝的表情,他確認她沒有撒謊,心中的警戒也就散了些,說:“我不是他。他既然連自己是誰都沒告訴過你,估計也未對你在意過,你大可不必再找他。”
黎丹姝心道,誰說不是呢,我巴不得和魔域永訣。
兩人間緊張的氛圍稍緩,黎丹姝這才注意到月山河僅披了件外杉,**的胸口上還有未幹的水珠。
黎丹姝:“……”她看向屏風後,那兒果然有浴桶。
月山河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衣衫不整,他本身不太在意這些,可黎丹姝更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目不轉睛地打量他,反倒令他有些不適了。
月山河忍不住道:“你轉過去。”
黎丹姝“哦”了一聲,照做了。
她慢吞吞地轉過身去,倒顯得月山河放不開。
月山河:“……”
他施決烘幹了身上的水漬,著衣的時候忍不住又瞥了半點不羞的黎丹姝一眼,心裏頗為憋悶。他自蘇醒以來,從沒有碰見過黎丹姝這樣膽大無忌的人,一時間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也幸虧他沒說,不然黎丹姝怕是會回一句“半裸的你我都看習慣了,何況還穿著衣服的”。
月山河頗為鬱悶地換好了衣服,說了聲“好了”。
黎丹姝回過了身,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對待分魂,這位完全將自己放在聖海宮立場的大人已經恢複了常態,一針見血的問她:“你闖進我的屋子,是要做什麽?”
黎丹姝心道,分魂好像比本體要敏銳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比本體難騙一點。
她眨了眨眼,熟練說瞎話:“我來道謝,呶,那是我的謝禮。”
月山河瞧見了食盒,他沉默了一瞬,隨後又說:“院門前本該有陣法——”
黎丹姝詫異道:“門口有陣法嗎?我進來沒遇到啊。”她一本正經:“如果有陣法封著,我肯定不會進來,就是因為什麽都沒有,我才進來的呀。”
魔域的謊話大王熟練反客為主,指責起月山河:“是你忘記布陣法了吧。這樣看來,我誤入你的房間,都是你的錯。”
月山河:“……”
他忍不住說:“陣法應當是巫馬城——”
黎丹姝揮了揮手,她歎息道:“事已至此,不重要了。”
月山河:“……”
他好像沒什麽能說的了,隻能說:“……對不起。”
黎丹姝原諒了他。
她怕月山河提起她翻他桌子的事情,這事畢竟不好解釋,不給他多思考的機會,直接取了食盒裏的粥遞給他,說:“我的謝禮,不嚐嚐嗎?”
月山河隻好伸手接過。
鬧了這麽一出,清粥已經有些微涼了。
他本想說自己辟穀,不用這些,可瞧見黎丹姝等在一旁的模樣,不由自主便撚住了勺子。
月山河吃了一口,黎丹姝便笑盈盈地問:“好吃嗎?”
他驀地便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清粥沒什麽滋味,可他卻覺得,這時候的他就應該說上一句:“好吃”。
他說完了這句話,黎丹姝便如他所想的一般彎起眼笑了。
她雙手交握,娉娉婷婷地站在他的麵前,含著笑意道:“這樣啊,那為報救命之恩,我常給你送吧。”
月山河覺得自己應當拒絕,可不知怎的,他看著對方,竟鬼使神差地說了“好”。
就像那日在聖湖,他已經瞧見了瓊山劍,本不必要介入去救黎丹姝。可當他真得看見對方拚命向上探出的手,對上那雙仿佛有滾滾岩漿燃燒的眼睛時,他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
月山河答應後才後知後覺,他忽然不敢去看黎丹姝的表情,坐下低下頭喝粥。
黎丹姝瞧著辟穀的月山河喝粥,仿佛看見了沒有喜好的淵骨吃點心,她心有所思,微微眯起了眼,走去坐在了月山河的身邊。
她在他耳邊柔柔道:“月兄,我還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再幫一幫我。”
月山河喝粥的動作微頓,他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黎丹姝便說:“我有個朋友,她在不離城失蹤了。聖海宮找了許久都沒能幫我找到,我想是不是因為他們力量不足的緣故。”
她輕言輕語地哄著月山河:“你幫我找找看,好嗎?”
他應該拒絕的。
然而就像這碗見了底的粥一樣,月山河不由自主地再次點了頭。
他側頭深望著黎丹姝,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