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是個行動派。

就像當初她決定不惜代價也要活下去一樣,在她決定利用淵骨躲避臥底的命令之後,她便針對淵骨進行了調查。

好在因為她是魔域出名的腦子不好,大家做事說話也都不防著她。侍衛婢女們紮堆說淵骨的野史時,她就坐在不遠處豎著耳朵聽,也沒人會覺得她有在意。

黎丹姝豎著耳朵聽了整整三日,勉強算是拚湊出了些有關淵骨的信息。

第一,沒人知道他的來處,他是突然出現的。這點和黎丹姝知道的一樣。

第二,淵骨確實是魔域最強,即便是當年讓石無月吃過些苦頭的大魔,在他的塵霧下也還是一個死。

第三,他憎惡喧鬧,隻喜歡獨處。

這些信息收集到和沒收集到區別也不大。淵骨實在太過冷漠,又太過強大。魔域畏懼強者是本能,他們會津津樂道淵骨的每一次戰鬥,如數家珍,對於淵骨這個人的喜好卻一無所知。

黎丹姝沒有辦法,隻好去問好朋友紅珠。

寄紅珠永遠在忙碌,見她拖著裙擺席地而坐在她的案邊,趴著腦袋神色懨懨,眉毛本能便蹙了起來。

她先低聲嗬斥黎丹姝:“你什麽破爛身體不清楚嗎?幽冰磚鋪的地你也敢坐,起來,坐榻上去!”

黎丹姝含怨帶嗔地凝了寄紅珠一眼,倒也配合地坐去了寄紅珠對麵的榻上。寄紅珠見她慢條斯理地她整理裙擺,也沒了工作的心思,幹脆放下筆問她:“你今天又有什麽事?”

黎丹姝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紅珠大人,您知道淵骨大人的喜好嗎?”

寄紅珠聞言愣住,她狐疑地看著黎丹姝,問道:“你打聽這個做什麽,你不是想著要討好淵骨,好讓他幫你——”

黎丹姝聽到這裏,心髒驟然緊了起來。

好在下一秒,寄紅珠怒其不爭道:“——幫你再去見魔尊吧?”

黎丹姝鬆了一口氣。

寄紅珠真看不起黎丹姝這幅樣子,她毫不客氣地說:“別想了。淵骨油鹽不進,連婢女都不用。除非是魔尊親自下令,否則他絕不會領著你再去一次。你與其想著這些旁門左道,倒不如好好完成這次的任務。做好了,魔尊定然是有獎勵給你的。”

魔界最強的女修看著黎丹姝,猶豫片刻後還是說:“或許,魔尊會想法子補一補你的金丹也說不定。”

幫她補金丹。

就石無月?

黎丹姝在心裏翻個白眼。以她對石無月的了解,真被他碰巧發現了這種辦法,那也隻有他研究一下拿別人金丹來繼續補自己金丹的事,就不可能有利他不利己的選擇。

大概是黎丹姝這次控製的不太好,讓寄紅珠看出了些她心底的不屑。寄紅珠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一點哀憐又轉為了怒意,她伸出手忍不住去敲黎丹姝的腦子,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就鑽著那點小情上,見魔尊見魔尊,有這功夫,你倒是給自己多攢些本事!”

寄紅珠是真生氣。黎丹姝被她敲得叫疼。往日裏紅珠大人自持身份,對她即便再看不順眼,也是口上譏誚冷漠兩句,如今直接動手,顯然是真氣到了。這或許和石無月選了她做臥底有關——

提到這事,黎丹姝不免更恨。石無月這種狗領導,不僅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竟搞事挑撥同事感情,真是垃圾中的垃圾,敗類中的敗類。

垃圾和敗類的命令能聽嗎?那自然絕對不能!

黎丹姝不氣餒,纏著寄紅珠說:“我哪裏是要靠淵骨,我是要站到淵骨頭上去!”

她換了種措辭,又陰又毒地說:“淵骨之所以能受魔尊倚賴,不就是靠他那點修為嗎?等我摸清了他的喜好,哄著他將所有的本事交給我,他還能站在魔尊身邊嗎?”

黎丹姝斬釘截鐵:“隻有我有這個資格,淵骨,他做夢!”

寄紅珠被黎丹姝這番說辭給鎮住了。

她看著眉眼淩厲的小廢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你金丹就算沒廢也走不過淵骨三招”,還是該抓住黎丹姝難得的上進,鼓勵她好好和淵骨學點自保的本事,別當一輩子的廢物。

寄紅珠做了極其激烈的心裏鬥爭。最終,還是不想養廢物的心理占了上風,她抬頭招呼黎丹姝說:“好,你來,我告訴你淵骨的喜好。”

黎丹姝即刻淩厲一收,眉開眼笑地湊近。寄紅珠拿她這幅模樣真是徹底沒辦法了,她嫌棄地推開了靠近的黎丹姝一點點,仔細回憶片刻說:“他沒有討厭的東西。”

黎丹姝:“?”

她不明白地看向寄紅珠,寄紅珠緩緩道:“確實如此,我就沒見過他發怒。”

在黎丹姝還處隨時可能被石無月丟出去當盾牌的時候,紅珠曾受命與淵骨結伴一同出過任務。那次的任務尤為艱難,即便是自認忍耐力尤佳的寄紅珠,在穿過夜羅蜘蛛鋪滿了腥臭屍液的巢穴時,也被惡心地夠嗆。暗綠色的**腐爛流動,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寄紅珠在那樣的場景裏,差點要發瘋。她覺得任何人,在那種環境裏,不發瘋都難,除了淵骨。

他就仿佛沒有難受這種情緒,綠色的**幾乎要把他埋沒,他依然能如同常態一般剝開蛛網穿行,甚至還能伸手把差點要溺斃在那環境裏的寄紅珠給拉出來,同時找到藏在最深處的蛛母,從比屍液惡心一萬倍的蛛血裏,取到南域域主以為藏得萬無一失的“元丹”。

從那一刻起,寄紅珠就知道,淵骨是個可怕的對手。他連惡心這種情緒都能被割除,恐懼估計也不在話下。寄紅珠確然也從未見過淵骨恐懼。在後續歸途中,寄紅珠自然更是沒有見到淵骨有過什麽情緒的起伏。又一次,寄紅珠就像現在的黎丹姝一樣好奇,想要瞧瞧淵骨忍耐的極限在哪兒,故意將他引去了囚地。囚地的妖魔認出淵骨是毀了他們家園的人,對他自然百般辱罵,寄紅珠當時認為,便是菩薩也要大開殺戒了。可淵骨竟也能夠忍受。

他麵無表情,好似一切都與他無關,也無需在意。

寄紅珠觀察淵骨,然後她發現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他不在乎自己被如何對待,也並不在意自己如何對待他人。他就像是塊石頭,又冷又硬,沒有七竅,更沒有弱點。

活著的東西,總是不能和石頭來比能耐力的。寄紅珠也是在確認這一點後,放棄以下克上,轉而選擇暫時的蟄伏順從。

既然是沒有喜惡的石頭,自然也不會有偏好。淵骨隻要答應了黎丹姝教,就一定會別除雜念一心一意地教,黎丹姝可以學到任何她想學的。

所以黎丹姝問的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可寄紅珠太想她努力些了,她不會說謊,所以她罕見地運用了語言的技術。

“你做什麽他都不會討厭。”寄紅珠對黎丹姝說,“不過如果你努力的話,他或許會更喜歡一點。”

黎丹姝聞言眨了眨眼,看起來好像是信了。

寄紅珠不由鬆了口氣,她鼓勵黎丹姝:“你要是能學會他的刀法,我相信,他一定會高興到對你傾囊相授!”

黎丹姝:“……”

黎丹姝:我覺得是你會更高興一點才對。

黎丹姝不忍戳破寄紅珠好不容易編織的套子,她假裝自己信了寄紅珠的話,轉頭就去找淵骨了。

寄紅珠雖然也沒說出什麽關鍵的線索,可她的話與侍女們毫無衝突,再加上黎丹姝自己的判斷,她揣測淵骨是個“幼兒園”。所謂“幼兒園”,就是指某人因為身份或者能力過強,形成了與普通人間不可跨越鴻溝,看似高不可攀,其實截然相反,因為無人靠近,經驗稀少,甚至能到單純好騙的地步。

如果是“幼兒園”,那可就太好料理了。

“黎丹姝”說過,泡個“幼兒園”能癡心不改都不用演,你隻要讓他知道你喜歡他,讓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勾引他慢慢地離不開這種感覺,他就會自發自地回饋著對你好了。

幼兒園的小朋友嘛,你每日給他一塊糖,他為了留住你給他的糖,本能地就會回你一塊糖。

黎丹姝回去撿了“糖”,然後去見了淵骨。

淵骨確實長得不錯。

他或許不符合魔域對於強者的想象,也不是上清天所追求的、類似蒼竹涵那般沁潤如玉的君子風——他的五官生得有些野性,卻少有表情,給人的感覺就像他配著的那柄刀一樣無趣——但他確實長得不錯。

“大人長相好,脾性也好。您在親自擦刀呀——這在魔域可太罕見了,大人真是勤勉自持。”

打定主意要哄淵骨幫她欺上瞞下,從他手裏騙糖的黎丹姝穿著漂亮的衣裙款款而來,對著正在店中擦拭佩刀的淵骨便是一頓猛誇。

像這種違心誇人的話,黎丹姝從來都是張嘴就來,三兩句給淵骨戴了好幾頂高帽。不料淵骨與寄紅珠又有些不同,如果是她這麽對寄紅珠說,寄紅珠或氣或惱總會給點反應,她這麽和淵骨說了,卻像在對牛彈琴。淵骨分毫不為所動,黎丹姝不免蹙眉,提醒道:“淵骨大人,我在誇您呢。”

淵骨聞言,這才給了點反應。

他在空曠的大殿裏,放下了手中的長刀,抬頭給了黎丹姝一眼,說:“嗯。”

黎丹姝:“……”

黎丹姝見狀不由輕笑一聲,她非常大膽地提著新裙子的裙角兩三步上了殿,直接走到了淵骨的身邊,瞧著淵骨本能地偏開了些身子避開她,故意貼近了些,細聲細語說:“淵骨大人怎麽看起來有些躲我,該不會是真聽了紅珠大人說的那些話,覺著我是個不分輕重的廢物吧?”

衣服上的熏香侵入了刀劍架,淵骨聽到了寄紅珠的名字,他擦刀的動作微頓,剛想要說什麽,黎丹姝便飛快地堵住了她。

黎丹姝說:“不過我相信淵骨大人剛正不阿,應當是不會因為紅珠大人的三言兩語誤解我的。”

她眉目彎彎,笑容穠麗,甚至從繁複精致的衣袖中微微探出了手——

有那麽一瞬間,淵骨以為她要碰上自己的手臂了,肌肉不由自主地緊繃,腦中不知該反擊還是躲。

然而到了下一瞬,不合規矩逼近了他的女修卻隻是伸出手整理了自己的裙擺,她挺直了身軀,甚至向後走了兩步。濃鬱的香味漸漸淡去,淵骨在放鬆的一刹那,又覺得有些說不上的不適。

淵骨並不是喜歡讓自己長久處於不佳狀態中的人,他為了擺脫這種奇怪的感覺,主動拉回到最初的話題,同黎裏說:“紅珠的確和我說了些事,我也答應了她。你不必擔心,隻要你學,我自然會教。”

淵骨終於主動說話,黎丹姝見狀微微挑眉。

她也不逼著淵骨,尤為順從地點了點頭,說:“那我便先謝過淵骨大人了。您打算教我些什麽?”

她輕言細語,半點也看不出昨日的癲狂,眉目清麗得像是魔域並不存在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