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之後,黎丹姝開始思考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按照道理來講,像是去對家臥底找寶貝這種事,不應該是要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屬下去做才對嗎?怎麽就輪到她了呢?

石無月還真他媽信任她愛自己愛到不要命啊?

黎丹姝躺在**,開始質疑自己的演技。

是醒來後將計就計把金丹給出去做錯了呢,還是為求生存跟著一起跳了魔域走錯了。

又或者是在魔域哐哐撞大牆撞太多了?還是天天騙人說我愛他遭報應了。

她翻來覆去地想,最後總結,可能所有的事,在一開始就錯了。

黎丹姝一醒來。寄紅珠便來看她了。

寄紅珠這次看她的眼神更複雜了,她對黎丹姝說:“魔尊願意見你,我知道你很高興,但你也要明白,對魔尊而言——”話到嘴邊,她瞧見黎丹姝的樣子,又唾棄道:“我和你說這個有什麽用,你根本聽不進去。”

她拉起黎丹姝,不快道:“趕緊去見吧,要是魔尊改了主意不見你了,你又要哭天搶地。”

黎丹姝真是傷心至此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她看著寄紅珠幽幽道:“我是在做夢嗎?”

我是在做夢吧,石無月這個狗逼居然信任我信任到要我回上清天當臥底??

寄紅珠顯然理解錯了黎丹姝的意思,她憐憫道:“這次不是。黎丹姝,雖然我很看不上……算了,你能堅持到這地步,也算值得敬佩。你去吧,淵骨大人已經在等你了。”

黎丹姝立刻就哭出來了。

這次哭的雖然沒有之前珍珠斷線的漂亮,倒是更能看出情緒波動。

旁人都說:“大人喜極而泣啊!”

寄紅珠深以為然,甚至罕見地親自護送黎丹姝去見了淵骨,路上黎丹姝哭得更厲害了。

淵骨見到了黎丹姝,問寄紅珠:“她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寄紅珠搖了搖頭,和淵骨說:“是高興的。”

淵骨看向黎丹姝,黎丹姝知道這會兒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也隻能抽抽搭搭地說:“我高興。”

淵骨瞧著黎丹姝慢慢平複,於是又問:“既然高興,現在為什麽又不哭了,不高興了?”

寄紅珠看了一眼還有些起伏的黎丹姝,幹脆替她以她的思維說:“高興傻了,她怕哭了魔尊覺得不好看,不要她。”

淵骨看向黎丹姝,黎丹姝哭完後眼眶發紅,確實好看,他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

他伸出手要帶著黎丹姝進後山——說是後山,其實也隻是個空間障眼法罷了。石無月要修魔,閉關之中尤為擔心有人會趁機害他,所以他閉關的地方其實是在魔域裏另辟出的一小處洞天,後山是前去鏈接通途,若是不得法門,便是將後山移除,也無法找到他的所在。

淵骨要帶黎丹姝走,寄紅珠自然要推開。她見黎丹姝還是呆呆的,便將她的手抓起來放在了淵骨的手上,實在是不想再看她這副傻樣。

淵骨抓住了黎丹姝的手——他也是第一次握住活著的生靈的手,有著溫度。

他怔了片刻,方才抓緊了黎丹姝的手直接帶她進了石無月所在的洞天。

黎丹姝還在絕望呢,忽然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等她回過神,她已經在一處陌生的洞府裏了。

拖這陣天旋地轉的福,黎丹姝從絕望裏也回了些神。她向前看去,見到淵骨正向著一處閉合的石碑行禮——那石碑瞧著也是空間入口。好家夥,狡兔三窟,石無月閉個關也還要搞個套中套。

黎丹姝一邊在心裏唾棄反派這種膽小怕死的行為,一邊飛快思考接下來的對策。從石無月那兒下手是絕不可能了,他已經給出了信任,如果黎丹姝現在讓他覺得自己不可靠,下場估計比去做臥底還慘。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好像隻有繼續刷石無月的信任值,然後再在其他人身上試試可能性了。

黎丹姝將視線飄向淵骨。白發的青年已經和石頭溝通完畢,他似乎感覺到了黎丹姝的視線,將目光也投了來。

黎丹姝與他的目光正撞在空中,淵骨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過了一會兒反而是黎丹姝先支撐不住,偏開了視線。她忍不住在心裏暗罵:這個人怎麽回事,不知道和不熟的人目光相對偏開視線是禮貌嗎!

黎丹姝絕不承認自己氣虛了。

她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聽見了如同噩夢一般的,石無月的聲音。

這聲音她十多年沒聽過了,如今再聽一次,那種刻進骨頭深處的憎惡與恐懼又翻湧了上來。她咬著牙齒,控製著自己,順著這聲音向前看去——

那石頭已然被黑霧包裹。

黑霧中發出溫潤的男聲:“丹姝,你過來。”

黎丹姝控製步伐溫順地、甚至是有些迫切地走去。她停在黑霧下方,再馴服不過的垂下頭,低聲眷戀道:“大人……”

黑霧對她的情狀非常滿意。

他甚至還虛情假意地問:“丹姝,我這副模樣,你害怕嗎?”

黎丹姝心裏冷笑,想著你這團黑霧我看過多少次了,現在問我怕不怕是不是有點好笑。但麵上她仍要說:“不,因為是您。”

黑霧不疑有他。

石無月看著在他麵前跪下的女人。他生性多疑寡情,在殺這個女人時,對方脫口而出的“愛”他是不相信的,即便她剜出了金丹給他也一樣。他原本取了金丹便丟棄了這個女人,卻沒想到這女人的精神如此強大,在失去金丹後還能跌跌撞撞跟上他,甚至和她一同進入了魔域。

石無月不信愛,但到了現在,除了這個女人當真昏了頭了深愛他以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能夠解釋上清天黎門的嫡女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原因。

這個女人確實是發昏了愛他。

石無月厭煩卻又得意,出於憐憫,他給了這個女人庇護,並且願意偶爾給她些甜頭——就比如需要她再一次為他奮不顧身時,見她一麵,叫一叫她的名字。

石無月看著眼下的女人,少見的耐心說:“丹姝,我知道當初你為了我早已和蒼竹涵翻臉,要你再去瓊山派,著實是件難事。然而我欲修成魔神,瓊山玉必不可少。為了我,你再試試,去見一見蒼竹涵,為我取來瓊山玉,好嗎?”

一句“好嗎”被他說的溫柔又繾綣。

黎丹姝在心裏忍不住的痛罵,蒼竹涵被你害的還不夠慘嗎!“黎丹姝”這輩子最愧對的人就是蒼竹涵,你他媽還要我去坑蒼竹涵,你有沒有良心——!

哦,你是反派大垃圾,你沒有這種高級貨。

黎丹姝用盡全力在克製自己,隻是石無月的惡心還是超乎了她的心理預期,即便用盡了全力,她還是忍不住因憤怒而發顫。

石無月當然會察覺,他問:“你怎麽了?”

黎丹姝哽咽道:“我是高興,能再為大人做點什麽,我太高興了。”

石無月又憐憫又鄙夷她。

他在黎丹姝身上今日耗費的精力也夠多了,他不想再理會黎丹姝,便草草說:“那真是不錯,丹姝,為了我去努力吧。等你回來,我會給你獎勵。”

黎丹姝低泣了一聲。

石無月十分滿意,他不在和黎丹姝多說什麽,吩咐了淵骨處理好這件事,便又縮回自己所在之處閉關了。

待石無月的力量在這塊空間石頭上徹底消散,淵骨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黎丹姝。

他看見這名穿著蜃裙的女修保養得當又漂亮的手指緊緊紮進了肮髒的泥土裏,指尖死死扣著草根,臉上的表情是溫順的,但發紅的眼角怎麽看怎麽……

淵骨單膝跪地,平視著黎丹姝,突然開口問:“你又高興壞了?”

黎丹姝鬆開了草根,她掏出一塊帕子仔仔細細地擦幹淨了自己的指尖,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樣,一改之前的歇斯底裏,對淵骨又溫柔又美麗地微微笑起來,說:“對呀,我高興壞了。”

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星點淚痕,這點淚痕在洞天內寶珠的光芒下,如同星屑般漂浮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角還是紅的。

淵骨也從沒有和活人靠過這麽近。他移開了視線,退了幾步站起身。

他說:“高興也需得回去了。這裏不是你能長久待著的地方。”

黎丹姝原本也不想在這種魔氣肆意的地方多待一秒。

她飛快的同意了淵骨的話,丟掉了髒汙的手帕,重新抓住淵骨的手,配合的就好像他們倆之間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淵骨瞥了她一眼,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把黎丹姝帶了回去。

寄紅珠一直等在原地,見黎丹姝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叱責:“高興完了?高興完了就好好做準備,不要再犯渾,力爭一個月內完成魔尊的任務。”

黎丹姝聞言幽幽瞅了寄紅珠一眼,說:“一個月……以瓊山派的實力來看,我怕是連山門都還沒摸到。”

寄紅珠自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能一個月做到,廢物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她不會承認,隻會蹙眉道:“你能不能有用點?”

黎丹姝聽到這話,她指了指身側的淵骨說:“我能不能有用,得看淵骨大人能幫多少忙。我聽見魔尊說要你幫我完成任務了,我連金丹都沒有了,要靠我竊取瓊山玉基本是沒有指望的。魔尊想來也明白,所以如果任務完不成,應當是淵骨大人你的責任。”

寄紅珠覺得黎丹姝真是甩鍋大王,她的任務成敗怎麽又關淵骨的事情,沒想到淵骨想了想竟然也點頭說:“確實,現在的你要是離開魔界,哪怕隻是最低階的修行者也能殺了你,我會訓練你。”

寄紅珠聞言:“……”

她對淵骨說:“淵骨大人,您有所不知。丹宮之主黎丹姝並非修羅殿中的戰士,她著實是個——總之,您來教導她是種浪費,不如還是讓我來。”

寄紅珠還沒說完,黎丹姝已然打斷她說:“紅珠大人,我知道你嫉妒我見到了魔尊。可是任務在前,您就不要小心眼了吧。淵骨大人比您強,即便您擔心我會超過您,也不該在這時候想其他心思。”

寄紅珠:“……”

寄紅珠服了黎丹姝的見風使舵和滿口胡話。先前不信任淵骨時,她就是心思單純,如今見淵骨能幫她見到魔尊,就又成了她不知輕重。寄紅珠忍住白眼,瞪了黎丹姝一眼,眼不見心為靜走了。

眼看寄紅珠走了,黎丹姝才稍稍放鬆下來。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想去臥這個底。如果說在石無月提到蒼竹涵前,她不想臥底是怕死怕累。那麽在見過石無月後,她更不想臥底去坑害好人了。

反派怎麽就不能靜靜地在地底爛死呢?

黎丹姝發出了靈魂質問。

石無月是鐵了心,指望石無月改變想法基本不太可能。她目前唯一不去臥底的希望……就隻有能夠隔絕石無月與外界聯絡,得到石無月全然信任的,這位代行者了。

黎丹姝打量著淵骨。

她從前隻把淵骨當做放假自助機,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如今她從身軀精瘦強悍的青年的眉骨,一路掃到對方穿著戰靴的腳——看起來就很強。如果他願意欺上瞞下一次,臥底任務臨時換人也不是沒有希望。

黎丹姝打量著淵骨。

淵骨卻有種被無害幼獸盯住的感覺。

幼獸終歸無法狩獵,淵骨也不太在意。他甚至問了黎丹姝一句:“我長得很奇怪嗎?”

盯住他的無害女修搖了搖頭,她笑著說:“不,我隻是剛剛發現,您長得真是英俊。”她睜著鮮活的眼睛看著他,句句懇切:“是我見過的人裏,長相最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