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 黎丹姝依舊睡大殿。
不過她每天都會去金殿後的花園挑上一朵最漂亮的花,含露放在戰神寶座上。
起初,眾人隻當這是哪位侍女灑掃不利, 竟出了這樣大的疏漏。幸而戰神沒有發怒, 他不僅沒有生氣, 還微微垂首,輕嗅了它的花葉。鵝黃色的月季香味很淡, 全身的可取之處, 似乎便隻有頗為亮眼的顏色。
在眾人的提心吊膽中, 戰神凝視了這朵花一會兒,將它擱置在了桌案上,照常議事。
說實話, 這場景著實有些古怪。
大殿是戰神的議事所, 整體風格就像他給魔域其他的人感覺,主打的就是“冷酷無情”。
冷酷無情的深紅穹頂、冷酷無情的純黑地磚、冷酷無情的玄木桌椅、冷酷無情的玄晶寶座。
在滿目的肅殺冷意裏,忽然出現了這樣一朵燦爛明豔的花朵, 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閻王殿前鋪了張粉紅色的毛絨地毯, 除了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就隻剩下毛骨悚然。
“大人是氣糊塗了嗎?”眷屬們交頭接耳, “總管是不是完蛋了?”
所有人都覺得金殿總管活不過這場會議了,卻不想第二日, 眾人又瞧見了他。
眷屬們從沒有見過能在戰神怒火中活下去的家夥, 他們出於好奇將總管圍了起來, 將他仔細觀察了一遍,好確定他還是他不是他的雙生弟弟, 身上的四肢也還是原配的四肢,不是被砍了後搶了別人的用。
總管被他們盯的簡直毛骨悚然, 不得不開口詢問:“諸位將軍,我是有什麽沒做好的事嗎,各位這麽看我。”
眾人七嘴八舌將昨日殿撒上的事情講了,總管聞言也瞪大了眼。
他說:“那花不是大人自己摘的嗎?他命我尋了淨瓶,把那朵花養起來。”
說著說著他滿臉驚恐:“我以為是他親手所摘,意義不凡,可是動了靈泉來養!”
眾人這是才注意到他懷裏抱著個白瓷玉淨瓶,瓶中正插著昨日那朵黃月季。大概是有靈泉滋養,一日過去,這花不僅未出現頹敗之色,還顯得更妍豔了起來。
總管以為自己會錯了戰神的意,抖抖索索地將花瓶放在了黑色的桌案上。
眾人以為今天該看到總管的屍體了,卻不想戰神瞧見了花瓶,反而點了點頭,而後將座位上今日出現的那朵墨色的鳶尾插了進去。
等他插|入了新花,眾人才發現今天座位上也有花,隻是因為顏色是黑色,眾人才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
今天開會,所有人的視線忍不住往玉淨瓶裏的兩朵花去瞧,這兩朵花實在是與威嚴強大扯不上關係,它們脆弱而無用,擺在戰神的殿裏,像是個笑話。
可戰神竟然容忍它存在了。
眾人不由地想,是這位大人的心性變得平和了,還是他們從前看得太淺,將他想的太深了?
第三日,花依舊出現了。
眾人這次不再大驚小怪,看著瓶中斜插的一枝杜鵑,再沒人多嘴。
後來,這花日日都出現,眾人也漸漸習以為常,不在為此提心吊膽。戰神座旁也多了個四五個白瓷的長頸花瓶,專用來擺放每日清晨出現的鮮花。
大概是鮮花已經與這大殿足夠不匹配了,眾人的心情也跟著這些放肆的鮮花一起鬆弛開來。
幾日過去,有同樣喜花的魔修瞧見瓶中盛放地荼蘼花,竟在散會後和戰神說了句:“大人,我們魔域雖遠不如瑤池,可荼蘼確實獨一份的絕色,如今正是荼蘼花開的時日,大人若是喜歡,不妨前往烏河一觀。”
這話說完他便覺得放肆,正要請罪,卻見上首的神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向他略抬了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人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胸腔澎湧而出!
那位大人采納他的建議了!雖然不是魔域事宜上的,但這也是被采納的建議!
那魔修猙獰的麵孔都重新煥發了容光,差一點就沒能克製住自己,要再說一句“大人我陪您去吧”。
雖然都喜歡荼蘼花這點拉進了高高在上的神明與魔域的距離,但魔修們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 ,邀請這位大人和他們一同遊園的。
想想看,陪著一頭隨時能咬下你狗頭的白虎賞花,總覺得賞的不是花,是自己的血花。
就在眾人已經習慣了桌案上越來越多的花瓶後,忽然有一天,花朵沒有出現。
眾人很驚訝,他們竊竊私語,眼神不住往上首在寶座前駐足不語的戰神上掃,猜測著是大人突然變了喜好,還是總管終於死了,沒來得及新人換花。
在所有人緊張的情緒中,幸而戰神依然沒有發怒。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但還是如往常一般聽完了所有的匯報,隻是這一次的會議,他的眼神停在最後那朵荼蘼花身上的時候久了點。
再一天,花還是沒有出現。
眾人確定,總管死了。新的金殿總管還未出現,看來得將事宜向大人提一提了。
不過今天的會議,戰神的表情已經是能夠確定的不痛快,在這個當口,實在沒人敢開這個口。
而就在眾人口中已經“死亡”的總管,自己本身也覺得很奇怪。
他甚至找了“頗懂”瑤池規矩的黎丹姝來商量。他問:“大人已經兩天沒有遣我尋新的花瓶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黎丹姝正在幫薔薇修建枝葉,這個時節,她的枝葉總是會長得很快,斜出去的枝葉要是不及時減掉,會影響她的美麗。
聽見總管的問題,黎丹姝眼皮都沒抬,她說:“或許是不喜歡花了吧。”
總管不認同:“怎麽會,大人又沒吩咐我處理掉大殿裏的花。”他想了又想,弄不明白其中的關節,害怕是自己哪一步做錯,壞了戰神的“規矩”,這才來找黎丹姝確認:“瑤池是不是有雙月不養花的規矩啊?”
黎丹姝好聲好氣地提醒:“大人,隻有魔域才有‘雙月淩空’。”
總管嘀咕道:“差不多的意思,瑤池這會兒不養花?”
黎丹姝怎麽知道,她又不是真的瑤池精靈。
不過……戰神為什麽突然不要花瓶了她還是清楚的。
幫薔薇修好了最後一塊枝葉,黎丹姝和總管說:“或許明天他就會和你說了,您為什麽不等到明日呢?”
總管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著黎丹姝:“今日沒有答案,明日難道就有了?”
黎丹姝將敷衍一道用之極致:“為什麽不會呢?”
總管:“……”
他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麽答案了,一邊罵著寄予燭還是不做虧本買賣他虧了,一邊繼續焦慮地去找其他侍女打聽了。
薔薇花旁觀了一切,她問黎丹姝:“你為什麽不告訴他,是你這兩天沒采花?”
黎丹姝說:“因為我也在等人來問我。”
薔薇花不明所以,黎丹姝卻與她說起了其他的事,薔薇花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不再關注這些。
當晚,黎丹姝重新抱著她的被褥回大殿躺下後,終於久違地,迎來了第三次與戰神的對話。
這一次戰神沒有在半夜出現,他好像一直等在這兒。
見黎丹姝出現,他先是沉默,沉默許久後,見她行完禮,便真打算去睡覺不發一言,還是沒能忍住。
戰神再一次主動和她說話,他問:“為什麽不送了?”
黎丹姝剛躺下去,聽見這話,一邊慢吞吞地重新坐起來,一邊抬頭問:“什麽?”
白發的神明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的身邊。
他微微彎腰,金色的瞳孔眯起。
戰神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然後問:“花,為什麽不送了?”
黎丹姝等到了她要的問題。
她彎起唇角,露出的漂亮笑容裏藏著點得意。
黎丹姝說:“因為已經不必要了。”
戰神聞言皺眉。
黎丹姝接著說:“大人不是已經同將軍們說上其他話了嗎?花朵的作用便是裝點氣氛,既然氣氛已經緩和,花朵便也不再必要了。”
戰神聞言挑眉,他與黎丹姝道:“你送我花,是為了讓我的屬下對我親近?”
黎丹姝睜著眼裝純潔:“對啊。我說了,我敬仰大人勞苦功高,見不得旁人誤解您。”
戰神深深地看著黎丹姝:“你見過我殺妖,你卻說見不得旁人誤解我。”
黎丹姝隻當聽不見他話裏的嘲諷,繼續道:“沒錯。我對您的忠心日月可鑒。更何況——荼蘼花開了,魔域的荼蘼花開了,又還有什麽花能比它更美呢?”
“大人若是喜歡花,比起我在後花園摘的那些,不如去烏河看看。那兒才是真正漂亮的地方。”
烏河,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大人去烏河看看嗎?”黎丹姝的聲音輕柔地傳入他的耳朵裏,“我陪您去,去見您的魔域。”
戰神一動不動。
他看了黎丹姝很久,久到黎丹姝都快支撐不住當前半坐的姿勢。
終於,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黎丹姝的唇珠,在她驚詫地眼神中,略帶愉悅地問:“你的名字。”
他聲音有些懶洋洋的:“你叫什麽?”
黎丹姝定定地看著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神明的手腕摸起來和凡人的手腕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黎丹姝感受到對方手腕下的血管跳動,他沒推開她。
黎丹殊笑意加深,她溫柔笑道:“黎丹姝,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