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沒有見過瑤池。
千年大戰中, 戰神雖然敗了,但魔域好歹還存在著,瑤池卻是崩散了的。若不是母神當機立斷以身化上清, 留住了瑤池清氣, 恐怕修真的眾山門難有有今日氣派。
黎丹姝謹記著自己是瑤池精靈的人設, 乖順地低頭跟著戰神一路前行,秉著少做少錯的原則, 絕不主動向外多看一眼。
她是害怕自己不認識瑤池的真相暴露, 戰神卻好像會錯了意。不過, 他雖會錯了意,但看著也沒有想要放黎丹姝去和“故人”敘舊的意思,一路帶著她**, 哪兒都沒停, 直接落在了自己曾經的“行宮”內。
戰神率先跳下馬車,方才伸手扶著黎丹姝下來,向她介紹她眼前的這座建築:“這是天淵殿。”
因為長久無人居住, 這以白玉為主建造的宮殿神輝暗淡, 他看了看緊閉的宮門, 說:“算是我的住所。”
黎丹姝仰頭看了看這屋子, 首先想到的不是它的巍峨,而是它殿門前同樣掛著“淵”字。
魔域的城門前也掛著“淵”, 這讓黎丹姝不得不去想它與戰神的聯係。
最大的可能, 淵是他的名字。
然而這個可能會讓黎丹姝有不好聯想的, 以至於她一直不敢去向對方確定,害怕確定出她不太能接受的答案。不過現在她已經站在了瑤池, 氣氛也烘托到了這份上,如果她不問, 似乎反而顯得有些奇怪。
黎丹姝隻好硬著頭皮問:“天淵殿,‘淵’是您的稱號嗎?”
戰神可有可無地點頭:“是,不過很少會有人這麽稱呼我。”
黎丹姝:“……”果然如此啊!
從貼心朋友的角度來說,她這會兒應該說“大人,如果您不介意,從今天起我可以這麽稱呼您”,然而偏偏他的名字是“淵”,和他相貌一樣的、五千年後的魔域代行者叫“淵骨”——這其中的關聯,幾乎算是扣在她的臉上了!
雖說她的震驚在瞧見他與淵骨一致無二的相貌時就笑話的差不多了,但如今確定了這兩者的關聯,要她這麽稱呼對方,無意便是承認石無月這個狗東西不僅得到了戰神遺骨,還成功地讓戰神遺骨為他賣命了。
黎丹姝實在是叫不出口。
戰神感覺到了她內心的掙紮,頗有趣味的回首看她,像是在等她的決定。
黎丹姝深吸一口氣,她真摯地看向戰神,說:“淵意為深水,總令人覺得太孤涼了些。我還是稱呼您為大人吧,無論魔域還是瑤池,多得是神君魔將,直稱為大人的,也就隻有您。”
黎丹姝期待地望著他:“我還是喜歡大人這個稱呼,您覺得呢?”
戰神略彎了一瞬嘴角,推開了他塵封已久的舊宮。
“隨你。”他這麽和黎丹姝說。
黎丹姝本以為戰神在瑤池和魔域差不多,大家都怕他,所以都避著他走。他回宮殿,估摸是不到慶典不會有人來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戰神一路疾馳於瑤池,沒有人敢攔不錯,當他住進舊屋子裏了,大家反而趕來造訪。
黎丹姝看著接二連三出現在了殿門前,高呼自己仙職姓名,表明求見的不少神仙,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隻能看向能做主的人。
“瑤池的規矩。”戰神正在自己的屋子找能用的東西,他翻出了一隻柔軟的墊子,伸手遞給了黎丹姝。他說:“他們也不想來,不過是怕搖光責罰罷了。”
“你如果覺得麻煩,直接去關了殿門就行。”
黎丹姝看了看門外快要排成的隊,不確定道:“真的能關嗎?”
戰神總算又找到兩隻酒杯說:“關門,然後取你帶來的酒食。天辰日的慶典要近落日才開始,與其被他們騷擾半日,倒不如吃點東西。”
戰神原本是不吃東西的,還是給貪圖享受的黎丹姝帶壞了。
黎丹姝對瑤池眾仙倒沒什麽尊敬的心思。她倒更想去看看這些仙人裏有沒有晅曜。
既然戰神讓她關門,那麽她走近與他們說些話,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這麽想著便去了殿前,正想要和這些人探聽些晅曜的消息,便見他們在瞧清她的模樣後,陡然都變了神情。
黎丹姝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裙子。
她聽了總管的天辰日規矩大全,特意穿了天青色的雲紗,身上也沒有佩戴過多的首飾,僅僅梳了個小髻,戴上了從戰神那兒討來的高冠而已。
縱觀她的周身,除了魔域來客的身份外,她和這些瑤池的仙人在裝扮上沒有太多區別。那他們為什麽會用別樣的眼神的看她呢?
總不能真是歧視魔域出生吧?
歧視也得問一問。
黎丹姝邁步向前,可不想她邁一步,那群人竟齊齊退了一步,好似她是什麽可怕的大人物是的。
黎丹姝見狀不由惱怒,她故意踏出踏出了殿門,直接向前走了好幾步,那群人竟也不怕擠著,竟仍要往後退!
戰神的天淵殿之所以叫天淵殿,除了他的名字是“淵”,還有他的殿前有淵澗。
這幫人要是再退,隊尾的人,可要不小心掉進水裏去了。
黎丹姝不信他們真寧願掉進水裏也要歧視她,氣勢洶洶地就要在走好幾大步!
然而她這一次沒有走成。
她不過才行一步,便被忽然叫住了。
那聲音從天而來,她下意識抬頭,就看見一名身穿琥珀長衫的神祇踏雲而降。
之所以肯定是神,是因為他的身上有著比戰神還要奪目的輝光。
他周身盈滿燦燦光暈,落地後雙手握持於袖,自上而下掃了黎丹姝一眼,阻止了她的惡作劇,說:“好了,別再嚇他們了。”
黎丹姝聞言:“……”是他們嚇我還是我嚇他們?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被她迫去了澗邊的眾仙齊齊又向這位神明行禮,口稱道:“搖光神君。”
搖光。
搖光神君。
戰神和神女淳都提過的瑤池大人物。
黎丹姝後知後覺,她為了保持自己的人設,連忙也要低頭行禮。
然而對方卻直接阻止了她,同時也免了所有仙人向他的致禮說:“心意領了,大家回吧。戰神還是老脾氣,不喜歡見人。”
眾仙聞言,即刻散了,快得仿佛之前趕來的人不是他們。
黎丹姝還沒來得及認臉,烏泱泱的一群人就都消失了。
她急得差點跺腳,這位搖光神君卻看著殿內說:“你既然還是討厭我們到見一麵都不想,為什麽要回來過天辰日?”
他說著說著,又看了黎丹姝一眼,意味深長道:
“還是說,今年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聽到老朋友的聲音,戰神終於從殿內走出。
他出來後,先沒有看向搖光,而是對黎丹姝說:“好不容易回了瑤池,一直待在這兒也是無聊,拿上我的信引去逛逛吧,有它你不會迷路。”
黎丹姝不清楚搖光和戰神之間的關係,但瞌睡遞枕頭的事,她沒必要拒絕。
於是她非常懂事的從戰神手裏接過了一枚玉簽,道過謝便自行離開了。
戰神注視著黎丹姝遠去,然後方才看向搖光。
他表情冷淡:“你若是擔心我回來報複,大可不必。我隻是答應了朋友參加天辰日,慶典一結束,我即刻就走。”
搖光臉上的笑意淡去,他打量了戰神一圈,直入主題:“你說話可比以前更難聽了。”
戰神對此不置可否。
搖光毫不意外,他雙手抱胸道:“我沒別的事,隻是來看看你活得怎麽樣。畢竟我諸事繁多,也不大可能去魔域看你。”
戰神淡聲說:“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搖光聞言哂笑,他偏不走,還走進了天淵殿,瞧見了戰神取出來的兩隻酒杯。
搖光將那兩隻酒杯都拿了起來,頗為訝異道:“……你原本打算和你帶來的小東西一起喝酒?”
戰神兩步走回,麵露不快,從他手裏奪回了酒杯。
他的語氣已經帶上了不耐煩:“和你無關。”
搖光不這麽覺得。
雖然戰神的誕生對瑤池而言是災難,但是除卻這一點,他自認他們仍是朋友。朋友的事情怎麽可能算是無關?
搖光語氣深長道:“你要倒黴了。”
戰神蹙眉,他不客氣道:“如果你隻是來找我麻煩的,你可以直接祭出你的晨樞尺。”
搖光嗤笑,他說:“我看見那小東西頭上的法冠了。縱使你看不上瑤池的東西,但那也不是隨便能給的吧。”
“她陪你喝酒,你贈她發冠。帝淵,你知道這種事在瑤池一般會怎麽發展嗎?”搖光慢聲道,“會心生愛欲。”
搖光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戰神凝視搖光,他慢聲說活:“瑤池向來奉行舍我而濟蒼生,在你和祂的眼裏,這世上有是好事的‘欲求’嗎?”
搖光啞然。
片刻他又搖頭說:“你生著怨,自然聽不進我的話。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說的不錯。”
戰神淡聲道:“你多慮了。莫說我沒有這個心思,縱然我有——”
他眼含譏誚:“我也不會像你這般畏懼‘我自己’。”
搖光聞言臉色瞬變。
他低喝道:“帝淵,我是為你好!”
戰神下了逐客令:“不必了。”
話不投機,無話可說。搖光歎氣,拂袖而去。
戰神把玩著手中酒杯,心道她走前沒留下酒,空著半日實在難度。早知道搖光來尋他隻為說這些屁話,他怎麽也不會讓她自己先行了。
戰神說做便做。
他查探了自己信引如今在的位置,直接找了過去。
而此時的黎丹姝,剛剛碰見了神女淳,正在與對方敘話。
神女淳驚訝於黎丹姝真的說動了戰神一起來參加天辰日,看她的眼中都添了敬佩。而這點敬佩在看清了黎丹姝戴著的朱丹冠後又變成了驚恐,她看了又看那頂朱丹冠,最終還是沒忍住問:
“你是、你是當了魔後嗎?在短短的一月之內?”
黎丹姝聽得簡直莫名其妙,她說:“什麽魔後?”
神女淳指了指她的頭冠:“這是代表那一位尊位的冠,遍數瑤池,隻有搖光神君和母神才有這與生俱來的寶物。你如果不是與他結契了,怎麽會有它?”
黎丹姝本能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冠,說:“沒有吧,他給我的時候,就像丟掉不要的——”
垃圾兩個字黎丹姝吞了下去。
畢竟對方剛說過這東西搖光神君和母神也有,要是用這個詞形容,搞不好會惹怒對方。
黎丹姝想了想,和神女淳說:“他給我時很隨意,我想大約是他不想再與瑤池有瓜葛,所以才送我了。”
若是黎丹姝真當了魔後,也沒有瞞她的必要。
神女淳勉強相信了這個解釋,眼露羨慕:“真好啊,如果那一位不要的時候,我也在就好了。我也想要。”
黎丹姝很能理解。
這是頂巧奪天工的寶冠。
隻是如果這冠意義重大,那就不能隨便送了,如果想請神女淳幫忙,得用別的。
黎丹姝正要將一起帶出來的那枚鎮墟辰光環送出去,神女淳見狀後連連拒絕。
她說:“我等修行,本就要戒除私欲。這是你的東西,我怎好貪求?”
神女淳拒絕了黎丹姝賄賂,卻仍然答應了她的請求。
“遊覽瑤池這樣簡單的事情,我直接領你去就是了,用不著拜托。”
她起身指著不遠處道:“不如我先帶你去慶典那兒逛逛?”
黎丹姝心想,慶典那兒應該有不少神仙,先找找也是好的,立刻點頭。
神女淳便領她去了。
慶典在瑤池的雲水閣前舉行,那兒有許多精靈仙人穿梭其中,為半日後的慶典做最後的準備。
黎丹姝跟著神女淳,一個個看去,卻沒瞧見一名與晅曜長相相似的,不由心焦。
神女淳不覺,仍在與同僚說著黎丹姝的頭冠,感慨著她的好運氣。
黎丹姝瞧了一圈,見慶典隻有雲水閣她還沒有進去看,便想進去瞧瞧。
然而她剛進殿,就被兩名神女攔下了。
她們溫和說:“母神在休息,還請暫回。”
黎丹姝沒想到這兒竟然是母神的居所,她還以為這裏不過隻是一處賞景用的小樓。
黎丹姝雖然也對母神好奇,但沒找到晅曜前,顯然不適合先去滿足好奇心。她道了歉,正要離開,忽而聽見了環佩的叮當聲。
瑤池的神女們很重視儀態,一行一止向來克製,黎丹姝幾乎沒聽見她們身上的配飾響過。
如今禁步相擊,黎丹姝不由好奇是誰如此行止逾矩。
她回頭看去,剛好見到一名羅緞雲裳的美人。
屬於神明的輝光之中,祂烏雲一般的頭發沒有梳成髻,全都用一根綢子籠在背後。他看起來對身上配著的禁步也很厭煩,有幾次都想要伸手拽了它,卻又不知想到什麽生生忍下了。
祂低著頭,黎丹姝隻能憑借感覺猜祂應當相貌妍麗,並不能看清。
那兩名神女同樣聽見禁步的聲音,她們不再關注黎丹姝,齊齊回身行禮。
敬稱:“母神。”
祂似乎很厭煩這稱呼,不耐地抬起了頭。
瑤池的霞光透過雕花的窗沿,有幾縷停在他毫無瑕疵的麵容上,幫著黎丹姝看清了他雋秀的眉眼、明豔的唇齒。
黎丹姝的呼吸停滯了,她再一次震驚在了原地。
而那位本不滿神女稱呼的大人物,在瞧見了門外站著的她時,眼中的煩悶燥欲便如雨後陰霾般一掃而空。
晅曜認出了她,他驚喜道:“黎丹姝!”
兩名神女阻攔不及,禁步狂響,他像隻鳥兒飛到了黎丹姝身前,一把抱住了被震驚到失語的她!
他再開心不過道:“你來救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