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明顯感覺到戰神對她的態度好到有些詭異。
正常來說, 一個人在知道了自己的下屬有投敵的心思後,不說加強監視,至少也會心生警惕。然而除了最早提醒她, 他已經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後, 戰神不僅下過做過類似懲罰的命令, 反而對她的態度越發和緩。
各種花草精靈成片的移栽進了她的丹宮,奇珍異寶也如砂礫般成堆的藏進了她的殿宇。她甚至還有了自己的侍女——並且這些侍女統統是草木精靈出神, 不會對著她流口水。
天知道總管是怎麽找來這些精靈的, 畢竟按照先前她與寄予燭的交流來看, 精靈是不願意靠近金殿的。對她們來說,金殿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哦,說道寄予燭, 也不知道總管是怎麽和戰神說他們倆關係的。戰神竟以為寄予燭是她在魔域的好朋友, 給了寄予燭金殿的通行資格,讓他能夠來探望她。
作為優秀的商人,寄予燭當然不會和戰神去解釋, 他們的關係不過隻是客戶與老板。他喜滋滋地應下了戰神的邀請, 借機還做起了金殿的采買生意, 每次來看她的時候, 還不忘與戰神的眷屬們打好關係,開拓新的財路人脈。
寄予燭對她誇讚不停:“初見仙子時, 我便覺得仙子氣度不凡, 必有是有大造化的人物。如今一見, 果然如此啊!”
他對著黎丹姝的極盡奢華的丹宮嘖嘖稱奇:“這五百年來想要得到戰神歡心的妖魔不知多少,卻隻有你做成了這件事, 黎姑娘,你如今已是魔域的大名人啦!”
黎丹姝:“……”
黎丹姝沒什麽表情地和自己倒了杯茶, 告訴寄予燭:“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進金殿。”
寄予燭對此不太在意,他坐在黎丹姝身邊,和她說:“動機有什麽很重要的,重要的是結果。”
他看出了黎丹姝的焦躁,法子內心的勸她:“如今你的丹宮靈氣充沛,景色怡然。除卻沒有耀目的金日,與瑤池並無差別。既然已經沒什麽差別,你是身在魔域還是身在瑤池,這重要嗎?”
——當然重要。
黎丹姝皺著眉:她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什麽瑤池,而是想要與晅曜一起離開這幻境。
寄予燭察覺黎丹姝對他的話並不感興趣,忍不住搖頭歎了口氣。
他指出黎丹姝的問題:“黎姑娘,你當初討好那位大人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討好過了頭,是會出現今日這情狀的嗎?”
提到這個問題,黎丹姝倒是有話說:“想是想過,可他是戰神啊?我這點小伎倆,最多也就是能哄得他高興,答應我一兩件小事。誰能想到——”
——誰能想到,堂堂戰神,竟然會這麽好哄。
寄予燭卻搖了搖頭。
他像個久經沙場的老客,教育著黎丹姝:“看你的樣子也能猜到你是個老手了,既然是老手,怎麽能連基本的度都看不出來?你都豁出命地往前湊了,既然最後沒死,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不也該是意料之中嗎?”
確實也應當是意料之中。
要說沒有料到現在的情況,那是黎丹姝在裝傻。不過她確實沒想到,戰神會真的這麽“喜歡”她。
畢竟她經曆過“淵骨”,她勾引淵骨可比勾引戰神努力多了,她那麽努力,也不過隻是讓淵骨派了個監視器在她身邊,誰能想到千年之前的戰神被引誘的結果,竟然是要把你當“寵物”養啊?
是的,黎丹姝覺得自己如今是戰神手心嬌貴的寵物。
畢竟隻有對待寵物,覺得隻要給它最貴最好的環境,它就會高興地向你搖尾巴。至於它真正想要的——那不在主人考慮的範圍內。
黎丹姝老實說:“無論你信不信,我確實沒想到,我會成為魔域的‘嬌客’。”
寄予燭聞言,喝茶的動作略頓了頓,他那雙與紅珠十分相似的眼神盯了黎丹姝一會兒,對她說:“那你最好現在有點意識。那位大人瞧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你若是現在和他說你隻是開個玩笑,結果恐怕不會太好。”
黎丹姝又不傻,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居心不良。
她敲了敲桌子,轉而對寄予燭說:“你來就隻是為了教我做人嗎?不是來報答我的?我可是沒有否認你我的‘關係’。”
寄予燭確實是來報答她的。
北方寄家向來恩怨分明,承情必報。
寄予燭說:“你居於金殿這些時日,瑤池一共派遣了三名神女試圖帶你回瑤池,不過她們都連金殿的門都沒能跨進來。那位大人甚少會對這些神女如此防備,我想天辰那日你在瑤池一定有非常精彩的經曆,並且還想繼續這份經曆。”
他了然地向黎丹姝攤開手:“我可以幫你聯絡一次瑤池神女。她們進不了淵城,我卻可以去交界。”
黎丹姝正愁沒有辦法聯絡晅曜,寄予燭既然看出了她想要與瑤池聯係,並且願意報答她冒這個險,她也不會拒絕。
她當下給晅曜寫了封信交給寄予燭,吩咐他:“請神女轉交母神。”
寄予燭聽到這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上下打量著黎丹姝,仿佛在說“看不出來啊,你在瑤池的經曆竟然是母神!”。
黎丹姝忍不了寄予燭這目光了,她開口送客,寄予燭也不留下討人厭,笑眯眯地便走了。
他離開後,倒是沒想到碰到了戰神。
他瞧起來像是剛剛處理完公務,正準備去丹宮看看黎丹姝。
寄予燭恭敬地向戰神行禮,戰神見到他並不意外,隻是問了句:“你們聊了些什麽?”
寄予燭深知麵對這位大人不能說謊,他眼珠一轉,挑了句很適合吸引走戰神所有注意的實話來說。
寄予燭說:“她說自己成了魔域‘嬌客’,心中惶恐,不知如何自處。”
果然,這句話吸引了戰神的興趣,他困惑地問寄予燭:“她為什麽會惶恐?”
寄予燭見戰神沒有反駁前一句,心中有數。作為親手將黎丹姝送進了金殿的人,他自然希望黎丹姝能更好些。像改變戰神的態度這樣高難度的事,寄予燭可不敢做,但提些建議,讓黎丹姝更好過些,他倒是願意的。
寄予燭建議道:“或許,是因為她仍是金殿侍女,在身份上惶恐?”
戰神若有所思。
他接著問寄予燭:“你覺得她想要什麽樣的身份?”
寄予燭沒想到戰神給的答案這麽開放,他原本也隻是想給黎丹姝討個眷屬身份,但戰神既然這麽開口,他或許可以更大膽一些。
他無比大膽地同戰神說:“您或許願意與她結契?若她成了魔後,想來便再不會忐忑不安了。”
戰神覺得有些道理。
他在寄予燭緊張地目光中點了點頭,說:“確實是個好辦法。”
瑤池精靈的孱弱,若是修煉不到家,不過數十年便會形散天地。自從黎丹姝出現在金殿,戰神便沒有見過她認真修煉,想來是不善此道。若是結契,便能做到神魂相連——與他相連,即便她不善修煉,倒也不會輕易形散魂消了。
戰神覺得寄予燭的建議是提醒了他關照黎丹姝的生命,寄予燭卻在驚詫於戰神對黎丹姝的看重。
高高在上的瑤池神祇,竟然真會紆尊降貴地與精靈結契嗎?
他像是從來沒認識過戰神一般打量他,不得不承認,這位被瑤池驅逐的神祇,對他們魔域的生靈,確實從來沒有生出過輕慢不屑之心。在他的眼裏,萬物好似都是一樣的。
寄予燭難得生了份真正的敬仰,他向戰神道:“如果您真能這麽做,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戰神微微頷首,他甚至道了聲謝。
寄予燭看著他走向丹宮,在這一刻,倒比當事人更希望黎丹姝有幾分真心。不過既然對方願意與她結契,即便是虛情假意的開頭,也能有點真情實意的結局吧?
寄予燭搖了搖頭,看著自己手中的信封,還是前往了交界。
而戰神帶著新的想法,心情頗為愉快地去見了黎丹姝。
就在黎丹姝試探著他的態度,想要讓薔薇花她們回到金殿後花園,不必每日陪她一起見到戰神提心吊膽時,戰神忽而對她說:“你想與我結契嗎?”
黎丹姝愣了愣,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隻覺得莫名其妙:“……您為什麽會突然問這樣的話?”
戰神與她說:“你靈力微薄,修煉艱難。若要長生,與我結契是最簡單的辦法。”
黎丹姝聽到這兒,心下微安,她婉拒道:“修煉有很多種辦法,大人若是想要我長久陪伴於身側,賜我些靈藥也有一樣的效果,實在不必做出如此大的犧牲。”
戰神看了她一會兒,淡聲道:“我自己願意,不算犧牲。”
這樣的話他之前也和黎丹姝說過,不過那會兒說的是他的佩刀渴血。
黎丹姝看著眼前與淵骨別無二致的戰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最後隻得說:“結契不應當用在這樣的地方,大人應與自己心愛的人提這樣的話。”
黎丹姝以為她說完這句,戰神多少能消停一會兒。不想對方聽完後,竟然像是新學到了一個詞般,直接對她說:“我心愛你,所以我與你說結契。”
黎丹姝:“……”
黎丹姝可不覺得戰神“愛”她,他最多是因為從沒有人像她一樣不怕死地、處心積慮地接近他,討好他,從而對她產生了好感與獨占欲——要知道,愛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大概是覺得月山河罪不至被騙“愛”,黎丹姝少有地耐心與他說:“大人,您知道愛是什麽嗎?”
戰神想起搖光神君的話,他回答黎丹姝:“是欲。”
黎丹姝聞言,彎著眼笑了起來,她說:“不錯,愛因欲而生,所以它首先會生出快樂,然而快樂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很快,它會督促你生出嫉妒、怨憤、乃至憎恨。”
戰神聽著皺眉,他說:“你說的似乎全是負麵。”
“那我們就再來說說正麵。”黎丹姝又道,“愛令人怯懦,又令人孤勇,它會摧毀理智,建立起歡愉支配的王朝,在對快樂的極致追求下,它會催使一切為它控製者為它犧牲。”
黎丹姝問戰神:“大人,您總說‘不算犧牲’,因為您知道自己同樣得益了。那我大膽問一句,您有過明知不會因此得益、或許還會因此遭受最大損害的情況下,為某個人犧牲過嗎?”
——當然沒有。
他再怎麽看起來沉穩可靠,也是淩駕於蒼生之上的戰神。
黎丹姝頷首,她溫和道:“您並不愛我,所以也不必如此犧牲。”
她看起來是好意,戰神卻莫名感到一陣憤怒。
就像搖光勸他不要生出愛欲,以愛欲不詳來勸解一樣,她如今以他不會為她犧牲為由,輕易否定了他的情緒,這讓他感到十分的憤怒。
他冷冰冰地說:“我與你結契,於我而言並無益處,這是犧牲,怎麽不能算是我愛你?”
黎丹姝攤開手:“您先前還說這不算犧牲,再說了,我活得長久,對您而言,當真不是益處嗎?”
戰神之前就知道黎丹姝非常會說話,然而此刻,他竟有些痛恨她如此善辯。
黎丹姝知道過猶不及,她溫和說:“大人,您無需如此的。我說過,絕不會背叛您。”
她越是溫和,戰神越覺得心中有把火在灼灼燃燒。
他伸手捏住了黎丹姝的下顎,不顧她的遲疑,將她與自己拉近,近到他能清晰地從對方澄澈的眼睛裏瞧見自己。
看到自己的身影填滿了對方的視野,戰神心中的那把火焰稍許小了些。
他盯著黎丹姝,就像是在與她較勁一般,開口道:“我說了,我愛你,我會與你結契。”
“挑個日子吧。”他說。
黎丹姝:“……”
她實在弄不明白戰神的腦回路,怎麽有人瑤池路不走硬闖魔域門的?
哦,他本來就是在瑤池魔域中選了魔域的怪人。
不過,這倒是給黎丹姝提供了個新思路。
她轉眸一想,與戰神說:“如果您願意為我舉辦一場典禮,並且邀請瑤池的話——”
黎丹姝主動靠近了他,微笑道:“我會很願意在那樣的日子與您結契。”
戰神凝視著她,心知黎丹姝提起瑤池,八成是為了再見天玄。
然而她不再否定這一點,無疑給了他極大的**,而在天玄麵前重申她的歸屬,也令他心動。
“好。”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