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聽到大家的說法, 險些笑出聲來。
她還是頭次見到瓊山的晅曜君和魔域的代行者齊齊被質疑能力的場景,黎丹姝頗有興趣地打量著兩人都談不上好看的麵容,也頗為惡趣味的完全不開口, 想要看看他們倆人如何反應。
如果是先前剛隨蒼竹涵下山沒多久的晅曜, 聽到這話, 他大概會當場惱怒發起脾氣,沒人好聲相勸的話, 立即就走, 就此袖手旁觀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如今的晅曜卻學會了收斂脾氣, 被質疑能力當然令人不快,不過他大度地忍耐了,他甚至主動開口向這些凡人女子解釋:“這處玄境是由璃鏡幻化了聖海宮在湖中倒映而成, 和真正的異界還不太一樣, 它的存在依賴於靈力陣法運轉,故而不需要像異界的玄境一樣,等待一個開啟的時機, 打開它, 隻需要推動它的陣法走向正確的宮位就行。”
不離城作為女都, 又毗鄰聖海宮, 其中生活的女子或多或少都知道些修真界的知識,她們聽懂了晅曜的說法, 這才多信了幾分, 不過, 她們的目光仍是投向蘭華:“蘭華君,他說的是真的嗎?”
蘭華含著笑意頷首, 她說:“是的,晅曜君是我師門此代最厲害的弟子, 他說能行,便一定能行!”
隨著蘭華的肯定,內牢中的氣氛即刻鬆快起來,被關押許久、堅持了許久的女人們臉上頭次露出了輕快的笑意,有些情緒激動些的女孩子,還忍不住抱住身邊同胞的肩膀,嗚嗚哭了起來。
黎丹姝很了解這種劫後逢生的情緒爆發,她拉住了想要去安慰這些人的雲裳,向她輕輕搖了搖頭。對她們來說,在確定能獲救的這一刻,痛哭也是宣泄壓力的方式之一。
蘭華顯然也這麽想,她沒有過多的去勸,隻是走來了黎丹姝的身邊。
她先是詢問黎丹姝的身體狀況,雲裳替她答了。而後她才又問了個令她好奇的問題,她問:“黎師姐,我聽說你與晅曜君遇到了幻境,可以和我說說是什麽樣的幻境的嗎?”
黎丹姝猜到晅曜不會和她說太多,還是回答了她:“應該和你們一樣,是璃鏡曾映照過的、五千年前的三界。”她觀察到蘭華表情不對,敏銳問:“怎麽,你們的幻境不一樣嗎?”
蘭華說:“不瞞黎師姐,或許是我們修為不夠的緣故,我們醒來就在玄境裏,並沒有遇到什麽幻境。”
黎丹姝心覺不對。
幻境出現與否一定與修為無關,雲裳本身就是金丹修為,而她的情況恐怕還比不上蘭華,沒道理幻境不出現她們倆麵前。
黎丹姝總覺得還有什麽線索被她忽略了,她尚來不及細想,雲裳又叫了她一聲。
先前還顯得十分可靠沉穩的蘭華,不知為何忽有些躊躇,她看了黎丹姝好幾眼,想說什麽又不敢說。
得虧黎丹姝最擅長的就是猜人心思,硬是從她躲閃的眼神裏悟出了她想問什麽,主動開口道:“你是想問我李萱的事嗎?”
黎丹姝先提了李萱,蘭華鬆口氣,她猶豫片刻問:“我問了晅曜君,晅曜君說師姐在玄境外,她真的在玄境外嗎?”
黎丹姝點了點頭。
蘭華麵上的表情不由掙紮起來,一方麵,她看起來很想再見見李萱,另一方麵,她又恐懼自己這般會惹怒李萱。她拿不準決定,隻好又沉默地看向黎丹姝。
黎丹姝:“……”
黎丹姝說:“你不必擔心,李姑娘這次下瓊山就是為了見你,不離城是個意外。”
蘭華聞言有些訝異,她明明先前說話還很流利,忽然便結巴了起來。
“師姐、師姐下山是為了見我?我、我以為師姐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我了。”
黎丹姝想了想李萱心境裏的蘭華,深覺李萱不僅想再見蘭華一麵,還是時時刻刻都很想見她。
為了不讓這兩人在聖海宮相遇後再生誤會,黎丹姝送佛送到西,直接將李萱這些年的底都倒給了蘭華知曉。
蘭華認認真真聽完了,她像黎丹姝道了謝,說:“原來如此,師姐這些年也不容易。其實我過得挺好的,師姐雖廢除了我的修為,但卻保留了我靈脈,這些年來我在不離城經營除祟的生意,倒也頗受她們的尊敬。”
李萱和蘭華之間的事情不是黎丹姝能插手的,她既不能代替李萱向蘭華說對不起,也不能替蘭華向李萱說原諒。不過她觀看蘭華情狀,倒覺得她與李萱心境中那名嬌俏開朗的弟子還是有些不同。倒不是說蘭華不開朗,而是她身上還有著一股李萱眼裏沒有的韌勁與堅強,若是李萱能看見這一點,必能猜到縱然她離開了瓊山,也能過得很好。
黎丹姝在一邊與蘭華、雲裳聊了許久,在門外處等候許久的晅曜等不住了。
未免他貿然邁進來,引得其他人驚詫不安,黎丹姝瞥見後,便主動走了過去。
晅曜原本靠在內牢門邊,見到黎丹姝出來,想要脫下外袍給她披在身上,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的外袍早就墊在榻上了。他本能地去看月山河——好在月山河連外袍都沒有,他想給應當什麽也給不出來。
晅曜心下微安,他略上前一步迎了黎丹姝,瞧見她麵色還有些白,忍不住說:“為什麽不繼續休息?”
黎丹姝道:“玄境靈力太過充沛,休息也休息不好的。”
這麽說著,她下意識看了眼月山河。
他墜入聖湖時狀況似乎比他們都更遭些,連上衣都沒有穿,**的上半身上咒文隱隱浮浮,看起來就不太像正派人士,也難怪不離城的女子們會不信任他與他身邊的晅曜。
說實話,見到月山河活著沒事,黎丹姝心中警惕著的最後一口氣也鬆了。幻境裏戰神帝淵真一寸寸在她麵前碎裂開時,她差點以為自己弄錯了方法,害死了月山河。
按照常理來說,她這會兒應當向月山河問一句好,然而幻境裏他們倆的身份關係實在是太尷尬了。作為拒絕了對方示愛,還當著麵給他套綠帽子的當事人,即便是黎丹姝,也不太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對待他。
最終黎丹姝決定當做無事發生,她剛要打個招呼,月山河忽然將手裏的一樣東西喂給了她。
黎丹姝本能吞咽了進去,晅曜見狀大駭,他轉身就掐住了月山河的脖子:“你幹了什麽!?”
月山河不耐煩地去扯晅曜的手,他說:“玄境裏的果子,吃了能幫她緩解不適。放開——!”
黎丹姝感覺到剛才吞下去的東西慢慢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她的四肢全身,令她全身一輕。
確實是有用的寶物。明白這一點後,黎丹姝問:“還有別的嗎?”
月山河說:“沒有了,這東西不好找——晅曜,放開!”
眼見晅曜是真想掐死他,月山河的眼中也浮出憤怒。經過幻境一遭,黎丹姝覺得自己很會處理這樣的場景了,她咳嗽了一聲,去拉晅曜的胳膊:“曜君!”
晅曜很遺憾地放棄了掐死他。
月山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瞥見黎丹姝緊緊抱著晅曜的一隻手臂,雖說是訓斥了晅曜幫了他,可看他的眼神卻是警惕而防備的。
月山河垂下了眼睫,複而他又勾起嘴角,和晅曜說:“你說你能兩天內解開陣法,那你告訴他們這隻是你的預計,你其實沒有十分把握嗎?”
“什麽?”黎丹姝聞言微怔,她看向晅曜,“到底是什麽情況?”
晅曜最討厭有人拆台,他告訴黎丹姝:“我能搞定!就是陣眼推演需要的東西有點麻煩,不過行陣所需的靈物一般不會離陣本身太遠,仔細找找能找到的。”
月山河冷冷插話:“是嗎?”
晅曜黑臉道:“你閉嘴!”
黎丹姝問:“陣眼需要的是什麽東西?”
她的眼神堅毅,不容許晅曜隨意糊弄。晅曜沒辦法,隻好老實同說:
“是濁息。”
“璃鏡是封印戰神遺骨的法器,它隻有感覺到遺骨仍在才會開啟。”提到這點,晅曜也有些頭痛,“但這兒哪來的戰神遺骨啊,有恐怕也早被聖海宮取用了。”他見黎丹姝表情緊張,即刻又說:“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既然這裏曾經封印過戰神遺骨,就一定有沾染它濁息的物什,找到那樣東西一樣能開陣。”
晅曜覺得這不會是難事,畢竟玄境這麽大,想要找到一兩樣染有濁息的東西能有多難?
然而作為唯一知道骸骨真相的人,黎丹姝看了眼雙手抱胸的月山河,心裏明白晅曜是找不到的。
若是戰神骸骨真的不在,尋到有濁息的東西來誆騙早已沒什麽用的璃鏡封印自然簡單。可若戰神遺骨如今就在幻境裏,它怎麽可能被濁息欺騙,轉而允許旁人推演開陣,放出月山河?
這可真是死局。
若是月山河沒有落入聖湖玄境,她與晅曜或許尚能用晅曜現今相處的辦法,帶著所有人出去。然而如今戰神遺骨就在封印內,想必璃鏡是絕無可能放過他們的。
那過於真實的幻境或許就是因此。因為月山河來了,璃鏡才織出了這一場幻境,才會給她無數先靠近魔域的機會。
璃鏡不想月山河醒來,並為此不惜代價。
而月山河如今已經醒來了,他怎麽可能乖乖留在玄境,選擇犧牲自己幫他們出去。
事情看似陷入了死局。
月山河垂眸凝視著黎丹姝,他的嘴角含笑,仿佛在等著黎丹姝走投無路。
黎丹姝思考許久。
她忽而問晅曜:“你怕不怕冒險?”
晅曜:“?”
黎丹姝握著他的手說:“我覺得濁息很不靠譜,璃鏡畢竟是神器,要騙過它沒那麽容易。與其去賭概率,不如直接去毀陣。璃鏡再厲害,維持玄境不也需要陣法嗎?如果我們直接搗毀陣眼——”
這是晅曜曾在幻境裏說過的,那會兒她說,太危險了,不行。
如今他們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黎丹姝卻要他再去冒險,這險與幻境還不同,玄境最核心的陣法一定凶猛異常,要摧毀它的陣眼必不容易,甚至極險。
黎丹姝也知道自己的提議有些過分且不合常理,然而她又不能直白的同晅曜說,月山河就是戰神遺骨。先不說這話說出來晅曜會不會信,若是他信了,恐怕即刻就要與月山河分個你死我活。
晅曜若是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他們所有人怕都要受製於月山河。
黎丹姝唾棄著自己的趨利避害,厭惡著自己的自私寡情。
她攥著晅曜的衣袖,艱難地說:“你願不願意為了我,先去試試摧毀陣眼?”
內牢裏其實雜聲很多。
可在晅曜開口之前,黎丹姝隻覺得這裏太安靜了,安靜地都有些令人發慌。
晅曜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他伸出手撫了撫黎丹姝的長發。
他生得明亮,話也清透。他眨了眨眼,又快又響地答:“好啊,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