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著實惱火。

她倒不是生淵骨的氣,她惱的是自己。

大概是這些年來石無月閉關,寄紅珠又好懂,她在魔域活得著實太鬆快了些,竟然忘了這些自負強大的修者都是些什麽心腸,居然會將命運壓在了淵骨的身上。

明明“她”一早告訴過她,男人都是些自私自利的混賬,他們的嘴比心魔還要可怕,上下一碰,都無需用上什麽法決,就能將傻乎乎的女人騙的七暈八素,家破人亡,連最後一點的尊嚴都剩不下。

“不要相信男人,誰信誰倒黴。”她的目光灼灼地凝視著,不厭其煩地叮囑著她,“不過他們騙女人的手段倒也不是一無可取,你天生孱弱,要活下去,唯一的法子倒也隻有學學他們。阿姝,你得把自己的心腸變得比他們還硬,你要讓他們信你,學著他們利用女人一樣,利用他們,來渡你的活法。”

黎丹姝的心腸比鐵還硬,她用了這麽多年,終於得到了石無月的信任。隻可惜這信任雖給了她活命的路,如今卻又要將她推進死路去了。

男人果然都不可靠!

她曲意逢迎低聲下氣是為了什麽,為了要把破刀嗎?

黎丹姝不相信魔域的代行者,會是個看不出她目的的傻蛋。她認定淵骨就是瞧出了她的目的,方才故意戲弄她。沒有金丹的修者,拿著把魔刀去上清天,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還是死的不夠慘?

還是“她”說得對啊,男人的心腸冷硬,想要打動起來不是那麽容易的。她哄騙了石無月數十年,王八蛋才留下了她的命,她才哄淵骨幾天,這麽容易就想要他為自己背叛石無月,也確實是她對自己太自信了些。

黎丹姝輕輕歎了口氣。

她散了怒意,倒也沒有放棄。淵骨這樣利的刀,終日伴著石無月也總是禍害。她三四日不能打動淵骨,三四月未必,三五年又未必。她能騙的石無月篤定她絕無背叛,自然也能讓淵骨覺得她對他不可或缺。

她上清天的任務是注定無法完成的,屆時任務失敗,要想從石無月手中再次安然無恙的脫逃,淵骨仍用得上。

不過淵骨的表現,讓黎丹姝還是長了個心眼。

寄紅珠說他沒有討厭的東西,侍從說他沒有喜歡的東西。這兩句話可能都是真的。淵骨不僅是個幼兒園,他還是個分不清喜惡的嬰兒。大概也正是因為分不清喜惡,他才沒有因為自己的意動,而那麽輕易去違背了石無月的命令。

魔修畢竟都是些慕強而無忠誠的群體。他們縱欲貪情,是講究隨心而活的修者。要讓黎丹姝真的去相信淵骨對石無月忠心不二,倒不如讓黎丹姝去相信石無月會為她補金丹!

俗話說的好,沒有挖不倒的牆角,隻有不努力的農夫!

淵骨沒有上她的當,一定是她演的還不夠好,不夠真。

黎丹姝不氣不餒。

於是在淵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漂亮衣裳時,黎丹姝先去見了淵骨。

淵骨見到黎丹姝有些微訝。

他手邊隻有一盒翻找了半晌才找出的烏珠,甚至還沒來得及托南域擅長編織的小妖製成珠串,他打算送禮的事主先主動來見他了。

淵骨有些意外。

畢竟按照紅珠說法,他惹怒了黎丹姝,憤怒中的魔修可沒那麽容易原諒,更別提主動低頭。

可黎丹姝的確來了。

她不僅來了,還為淵骨準備了禮物。

黎丹姝帶來了一盒四味的點心。

淵骨不明所以,隻能瞧著盛裝的黎丹姝挽起衣袖,露出白皙凝脂般的手腕,從漆色雕花的木盒裏取出盛在玉盤中的點心。

淵骨:“……?”

淵骨不明所以,他看了看點心又看了看黎丹姝,一句“我不懼毒”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然而黎丹姝卻好像沒有感覺到淵骨的遲疑,她指著盤中的點心說:“這是乳膏,甜味的。這是青檀,有些苦涼。這是纏扇,味鹹辣。大人嚐嚐,有沒有您喜歡的口味。”

淵骨瞧著盤中精心擺著的點心,瞥見了她袖邊殘留著的些許斑白。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這應該是黎丹姝做點心時沾上的。魔修大多不吃這些上清天的玩意,也沒人會做。整座北域金殿,也隻有她會要求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做點心。

淵骨聽過傳聞,黎丹姝為了這些能夠替代上清天產物的食材,耗費了大量的心力、物力,用了許久的時間,方才在魔域的環境裏還原出了上清天的“點心”。

然後她將這些珍貴的東西,統統獻給了根本無需進食的石無月。

魔尊冷心冷情,當然不會因為她廢了心思就給她結果,那盤食物最後在三月窟前爛成泥,魔尊也沒有出現一刻。

這事發生的時候,由於事件的女主人公實在是太過淒慘,連在外的淵骨都聽聞了。

魔修們說,上清天的女修真是可悲又可憐,淨做些自討苦吃的事。

不過他們又挺羨慕魔尊,畢竟有這麽一個死心塌地的女人,在同性間總是件很得麵子的事。

淵骨到不在乎什麽麵子,他根本不懂。

他隻知道,這些東西,是黎丹姝曾經耗費心血為石無月所做,重點在耗費心血。

淵骨有些意動,他本就不懼毒物,當下看了黎丹姝一眼,問:“給我的?”

黎丹姝微微頷首。

淵骨倒沒有要讓這盤食物同樣爛去的打算,他好奇黎丹姝的情感,自然會去嚐。

那是與魔修的血截然不同的味道,也是淵骨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中從沒有嚐過的味道。他吃完了乳膏,舔了下指尖,並不知道這是甜味。隨後,他又嚐了青檀,清亮微澀的口感在他的齒間如煙霧般化開,他沒什麽表情,同樣吃完了。

再然後是纏扇。

黎丹姝站在一旁非常安靜地觀察著淵骨。

就像傳聞一樣,他沒有討厭的東西,甜苦辣鹹,他統統都可以吃進去,甚至連進食的速度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好像都喜歡,卻又好像都不喜歡。

黎丹姝慢聲問:“大人,您喜歡哪一種?”

這些都是淵骨從未嚐過的味道,他一時難以回答,便見黎丹姝緩聲道:“大人在用乳膏時眉目舒展,用青檀時眉心微促,纏扇讓大人擦了擦指尖。大人喜歡乳膏。”

淵骨被黎丹姝說的怔住了。

他自己都不確定:“是嗎?”

黎丹姝作為一個為了能讓自己吃上點心,可以借石無月的名頭瘋瘋癲癲演上一年多的戲,最後還能順便把所有的失敗品全都丟去三月窟裝樣的資深糕點師,即便猜不出客人的喜好,瞎編也能編的像樣。

她伸出手去,收了空盤子,慢條斯理地同淵骨說:“對呀。大人喜歡甜的。”

在淵骨的若有所思中,黎丹姝於心中獰笑:沒有喜惡,沒有偏好的中正代行者對吧?

那正好,從今天起,就由她來定這喜惡。

月過半天。

寄紅珠仍在辦公,她又迎來了客人。

淵骨手中還握著那盒烏珠,他臉上罕見的有些茫然表情,他詢問寄紅珠:“突然生氣的人,忽然給你送了你喜歡的東西,還對你和聲細語,這又是為了什麽?”

寄紅珠公文批了一半聽到這種問題,差點要折斷了自己的筆。

奈何淵骨是上司,寄紅珠不僅不能發怒,她還得回答。

寄紅珠道:“還能因為什麽,還是那個詞,她愛您唄。”寄紅珠煩躁地想著魔域該不會真出了第二個黎丹姝吧,一邊說:“傻姑娘都是那樣,覺得把所有都獻出去就能得到回報。她害怕失去您,所以生氣也不敢過了頭。”

淵骨心有所悟。

寄紅珠從煩躁的情緒中掙脫後,忽然反應過來淵骨說了什麽。

她看著淵骨,心潮澎湃,有些不確定地問:“大人,您剛剛說,她送了您喜歡的東西——您喜歡什麽?”

淵骨並不畏懼自己的喜好被他人發現,他回答了寄紅珠。

“甜味。”他篤定地說,“我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