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仕蘭:“人生在世,為了修煉,滴水不進,粒米不進,好生無聊。”

他又四下打量一遭:“這個房間也實在粗陋。”

唯一可取之處,就是沒有脂粉香味,隻有一股冷肅卻宜人的氣息,像雨後青竹,颯爽堅剛,是顧深雪身上的味道。

顧深雪四處征戰,不拘小節:“出門在外,哪有這麽多臭講究。”

嘉仕蘭:“仙女居處,當綾羅紅軟,桂殿蘭宮。”

說罷一拂袖,老舊桌凳變作紅木家私,青布窗簾變作輕紗漫舞,狹小陋室變成三進三出,拔步床邊擺著金猊獸,桌上當年的雨前龍井嫋嫋生煙。

一轉眼,一個下品客棧變得富貴雅致,賞心悅目。

隻是他放了香爐,卻特意沒有點香,屋子裏就還是顧深雪清冽的氣息,讓他安心。

顧深雪原本跳上床打座,突然身下一軟,錦繡成堆,瞬間不想工作,隻想鹹魚躺。

怪不得仙女身嬌體軟修為不濟,她要是天天躺這種床,她也起不來。

嘉仕蘭一身白衣,高貴清華,撥開簾帳時如有月入懷:“喜歡嗎?”

顧深雪猶豫了一下,站起來道:“由奢入簡易,有簡入奢難。”說罷心智堅剛地踱到椅子邊,盤腿打坐。

嘉仕蘭勾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柔弱無骨地枕在桌上,下巴點著胳膊:“你一心向道,又嚴守辟穀,修為應該很高吧。”

顧深雪起了警惕。

前世,她與嘉仕蘭,是世上罕有的大乘期圓滿。

嘉仕蘭:“上回玄霄峰上初見,我便看出你似有大乘期了。”

顧深雪睜開了眼,眼神鋒銳:“我一介女流,哪裏能跟玄龍老祖相提並論。”

嘉仕蘭倒依舊那副悠然款款的模樣:“一入仙界深似海,男男女女,有什麽兩樣——顧姑娘,你這麽厲害,我有個問題,想要指教。”

顧深雪袖中滑出了匕首。

仙魔之間,提到指教,那便是要動手了。

感應到她的殺氣,她脖子上黑色的項圈也開始釋放出警告般的閃電。

嘉仕蘭卻從袖中掏出一卷秘籍,標題寫著《三年大乘五年飛升》:“請問,大乘期脈絡該如何處理雷壓過臨界值以後產生靈氣的旋周性問題?”

顧深雪:“??????”

還真是問問題的。

顧深雪將匕首藏了進去,玄龍禁製也偃旗息鼓。

世人以為修仙與修魔截然不同,但其實學習方法一脈相通,仙魔之間經常互相借鑒功法。這個問題,她確實略有心得。

隻是,嘉仕蘭是她的對手。

但她又隨即想到,不論她指點不指點,嘉仕蘭幾年之後都會進入大乘期圓滿,而且,不知為何到死都沒有曆劫飛升,不足為懼。

她掃了眼嘉仕蘭英俊不可方物的麵容,驕矜道:“既然你真心誠意地發問,我便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嘉仕蘭起身,從袖中拿出一方硯台,紅袖添香,替她研磨遞筆:“請。”

顧深雪取過筆,與他披紅講題。

一開始,她還講得斷斷續續,十分幹澀,時不時吐露幾個魔道專有名詞。

她生怕嘉仕蘭發現,嘉仕蘭卻全然無知無覺,悉心傾聽,隻在要緊處與她探討。

以修仙的思維逐一理解融會貫通後,顧深雪便打開局麵,越講越順暢,甚至覺得在交流過程中,自己的魔功心法又上了一層樓。

兩人坐而論道,不知不覺便過去一個多時辰。

她也不知疲倦,隻是說多了口渴。嘉仕蘭手托著腮,專注地凝視著她的眼睛,一邊應聲,一邊用修長食指,輕輕推來茶盞。

她下意識喝了一口,怔忪了片刻。

好香的茶,清潤如斯,是從未享受過的美味。

之後,嘉仕蘭不斷與她添茶,她便不知不覺,喝了許多。

“多謝顧姑娘不吝賜教。”嘉仕蘭眨了眨眼睛,“茶還好喝?”

顧深雪:“尚可。”

嘉仕蘭掏出一罐龍井:“其實這點濁氣,也沒什麽要緊,損害不到你修為。想喝就喝,別總對自己這麽嚴厲。”

顧深雪剛想拒絕,嘉仕蘭就掏出了更多的卷軸:“這些都是我平日裏看的功法秘籍,為雲浮山獨有,我已看過一遍,做了披紅。”

魔道傳承混亂,顧深雪修到入竅期以後,連功法都找不到一本,隻能自己摸索。人家是修為一日千裏,她是千日也破不了一裏。

看到這麽多字字珠璣的大乘期功法秘籍鋪開在眼前,她簡直久旱逢甘霖,眼中放光地接過,早就把拒絕明前龍井的事丟到了腦後。

嘉仕蘭暗自發笑:“你我同是大乘期,打坐練功雖有助於清心消化,但若是能經常雙修,一定對修為的增長更有裨益。”

顧深雪:“??????”

顧深雪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我們這是在……雙修?”

嘉仕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當然。”

顧深雪:“我以為雙修是要……”

嘉仕蘭:“誰說雙修必得行**。”

顧深雪不輕不重一拍桌:“非禮勿言!”

她雖然前世殺伐辱掠,她的右使也從小給她灌輸**,但她從不**,更沒有和男子有過親密接觸。

曆史上的魔尊,十有八九栽在仙尊手裏,騙身偏心還是輕的,運氣不好,還要死在心上人的劍下,當了人家證道成仙的踏腳石,連性命都賠上。

顧深雪以史為鑒,當個正經魔尊。不但不與仙修來往,來魔修都不碰,把“不談戀愛、逼事沒有”貫徹到底,更是將雙修視為人生大忌。

因此脫口而出斥責嘉仕蘭的瞬間,臉就漲紅了。

嘉仕蘭卻不但要說,還湊過去說:“你我二人,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修煉功法。這怎麽不叫雙修,嗯?”

顧深雪拿筆的手,微微顫抖。

“怎麽,你不願意與我雙修?那就算了——可惜這些仙門秘卷,別人終其一世想要得見,都不容易呢。”說著,嘉仕蘭作勢要把《三年大乘五年飛升》收起來。

顧深雪按住秘籍:“你什麽意思?難道我不與你……你就不給我看了嗎?”

嘉仕蘭為難道:“我們宗門有規矩,隻傳內門弟子,或者雙修道侶,我也沒辦法。”

顧深雪:“……”

嘉仕蘭裝模作樣:“顧姑娘,你倒是放手啊。”

顧深雪:“……”

顧深雪:“…………”

顧深雪:“……………………”

她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氣急敗壞道:“……修修修!”

嘉仕蘭:“你說什麽?”

燭光下,顧深雪臉上紅得要滴血,明明羞恥得堅持不下去,卻依舊努力端著冷肅驕矜的神情:“你耳朵聾了嗎?我說,我要同你雙修。”

嘉仕蘭聽到了想要的回答,卻見到了夢中都不敢想的情態,不禁失了神。

他半晌不說話,隻意味不明地嘴角瘋狂上揚,顧深雪起身便走:“不要就算了。誰稀罕你的秘籍。”

還未走出半步,手腕就被人用力拽住。

“看,全都給你看。”嘉仕蘭握著她的手,眼神落在丹紅般燦爛的紅鳳耳飾上。

顧深雪素色黑衣,長發馬尾,渾身上下隻有這一件配飾,輝煌華麗。

但他的眼神,卻略過紅鳳,落在那白玉般小巧的耳垂上:“你想看什麽都可以。不論是書……還是我。”

顧深雪:“書!我隻要書。”

“行吧。我玄龍老祖,竟還沒書好看。”嘉仕蘭拉著她坐下,優雅執起狼毫,嘴角綻開一抹笑,“翻到兩百五十七頁章節後第二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