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前妻確實與自己頗為酷似,眉目臉龐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她斷然沒有這樣睥睨天下的神情。

方時晴隨即又展開了更多的姿容與服裝,有製服,吉服,浴袍,矜衣……

風柿無語:“你畫的款式未免太多了,她都不是你的前妻。”

方時晴:“玄龍老祖喪偶後,性情大變,冷厲不通人情,我在此間已經坐了兩年的牢。實不相瞞,這些肖像畫,都是我為慰他心傷所畫。”

風柿:“他關了你,你還想著慰他心傷?哦,是不是想討好他,好趁機逃出去?你現在還在這裏,說明這個策略沒有用。”

方時晴神思不寧:“女宗師,你覺得人無意中犯下的錯,能被原諒嗎?”

風柿:“既然是無心之失,自然不能太過苛責。”

方時晴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斂眼:“當年我為了一己之私,害得老祖妻離子散,他把我羈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也是分所應當。”

說罷,他遞出了那卷黑衣魔尊像:“拿著。”

風柿:“給我做什麽?”

“在下不才,落筆成真。”方時晴耐心地給她演示,“畫軸上的服裝都是可以拿下來穿的。你換上這身,去見老祖,他一定很喜歡。”

風柿趕忙搖頭:“我雖然跟他亡妻長得很像,但我不是她。我也斷然不會去做她的替身。”

方時晴看了她半晌。

然後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長歎著隱到了門後。

風柿捧著畫軸震驚不已,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的囚犯,個個都如此苦大仇深,且毫無求生欲望。

好像都被玄龍老祖關出了感情。

——玄龍老祖當真恐怖如斯!

她抱著畫軸,徐徐往前走。

沒走幾步路,她就被斜拉裏飛來的重物砸到了腦袋。

她嬌軟無力地跌倒在地,瞧見地上掉的,是一串沉甸甸的珍珠項鏈,上麵鑲嵌的祖母綠寶石有拳頭這麽大。

甄嬌:“顧深雪!你沒事吧?”

風柿咽了口唾沫,捧著珍珠項鏈吹了吹:“沒事。”

甄嬌鬆了口氣,然後頤指氣使道:“你一個大魔頭裝什麽柔弱?!”

風柿下意識就反駁:“我不是……”

“我不許你這麽說!”甄嬌跺了跺腳,小臉一皺,像是要哭了,“我不許你這麽說!”

風柿:“??????”

甄嬌:“顧深雪,他等了你兩年了!整整兩年!他把自己關在這裏哪也不去,不與人說話,甚至不吃飯,不睡覺,像具行屍走肉一樣。沒有你,他哪裏都不對。”

飛揚跋扈的大小姐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我承認,是我輸了。你說得對,他是你的。既然這樣,你就不要再放開他了。”

風柿依依不舍地穿過柵欄,把珍珠項鏈還給她:“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甄嬌逮住另一邊,發出魔鬼的低語:“漂亮吧?很想要吧?限量款高定,傳世珠寶。隻要你留下來,就給你當嫁妝!”

風柿:“??????”

風柿:“為了讓玄龍老祖幸福你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我的老天爺,他是給你下了什麽迷魂湯。”

甄嬌眼眶一紅,放聲大哭:“我隻是為了他嗎?你以為這兩年我就過得很好嗎?你下葬的時候我都嚇死了啊!我沒想你死的啊!我是想跟你搶男人但我沒想你死的啊!”

風柿被她抓著一通好哭,雲裏霧裏。

隔壁的囚牢打開,殷鴻發釵散亂,懶懶散散握著紅棗枸杞茶出來看熱鬧。

風柿:“這位仙師,你可以幫忙勸勸這位姑娘嗎?”

殷鴻:“可以啊——珍珠項鏈算得了什麽,我們昆侖山可以出一百條珍珠項鏈,隻要你肯與玄龍老祖完婚。”

風柿:“??????”

風柿:“昆侖?你是洛劍尊?”

殷鴻:“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嘖嘖,果然是重生了。”

話音剛落,衣衫不整的劍尊晃出來,親了殷鴻一口。

殷鴻柔弱無骨地倚靠在他懷裏,捏了捏他的下巴:“這,才是洛劍尊。”

風柿趕忙拿畫軸擋住了臉往外走:“這可真是太****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殷鴻使了個眼色,洛冰寒一劍出鞘,斬在了風柿腳下,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塹憑空出現。

風柿收回了懸空的右腿:“什麽意思,我不嫁,你們不讓我走?”

殷鴻抱著手臂點點頭:“不用謝。”

風柿大為光火:“你們究竟算什麽囚徒,你們有病吧?!大好的青年才俊,被關在這深深深深的宮殿裏,荒廢青春,浪費才華,不圖謀越獄也就罷了,還一個個上趕子為他搶親!怎麽,這玄霄峰上有個玄龍老祖母,你們的日子能好過一點嗎?!”

她不理睬眾人,轉身打算繞過天塹。

他們愛被關,就關著吧,她可要下山找表哥去了。

她隻是一個弱女子,這玄霄峰上的龍君以及他奇怪的囚徒,又跟她有什麽關係?

*

洛劍尊那一劍劈山為半,風柿走到宮牆邊都沒找到哪裏可以繞過去。

正在她躊躇時,牆外突然翻進一個賊人來,抬手就要將她劈暈。

她尖叫一聲,襲擊者停住了賊手,驚歎了一聲“顧深雪”,落下了黑麵罩。

金甲少女身高體長眉目英氣,看上去像正道的光。

風柿:“想不到你濃眉大眼的大白天還幹強闖民宅的勾當!”

金甲少女捂住她的嘴:“別喊!”

兩人用眼神交涉一番,達成協議,一個放了手,一個住了嘴。

四顧無人,兩人從草叢裏起來,金甲少女一拳頭砸在她肩上:“顧深雪,你死了以後怎麽變得那麽菜了啊?我都能製住你。”

風柿:“……雖然我不是顧深雪,但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王偉上下打量她一番,提溜起她的襦裙:“確實不像,顧深雪怎麽可能會穿這種娘們兮兮的衣服呢。”

她又湊到她頸間一聞:“啊,這花香……是玄龍老祖的味道。等一下,你身上有玄龍老祖的味道,你怎麽不是顧深雪?”

風柿漲紅了臉,轉身就走:“關你什麽事?”

王偉跟了上來,跟她並肩:“顧深雪。”

風柿不理她。

王偉拔了根狗尾巴草去掻她的臉:“大魔頭~”

風柿一把摘了她的野草:“怎麽,你也要跟那些人一樣,逼我和他在一起嗎?”

王偉:“什麽?你是說玄龍老祖?”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我覺得他並非良配。”

風柿:“??????”

王偉:“明州之劫明明並非你所為,但是他一句話都沒有替你辯解,放任你背了這麽大的鍋。我和老沈作為你的朋友尚且看不下去,他這樣,倒好像從來沒有相信過你。我覺得你們的婚事,你得再仔細考慮考慮。”

風柿腳步一頓,步履緩了下來:“你既不是來勸婚的,那跟著我走什麽?”

“啊?”王偉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叼著草莖子抱著後腦勺,仿佛她問了什麽蠢問題。

看了她半晌後,不好意思地挪開了目光:“顧深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走以後,我很想你。”

“朋友……”風柿輕聲重複這個詞。

自從她落水醒來,就住在具靈宗四四方方的天地裏。每天所見就是表哥和老嬤嬤,除此之外一個人都沒有,更遑論朋友。

現在,有人這樣對她說,即使明知道不是衝著自己,她依舊很開心。

她覺得,眼前這個人,大約是顧深雪的真朋友吧。

風柿:“你叫什麽名字啊?”

王偉眨了眨眼睛:“你失憶啦?”

風柿:“我不是顧深雪,不過我開春的時候落了水,不記得從前的事。”

王偉:“……”

風柿伸出了手掌:“你好,我叫風柿。”

王偉握住了她的手:“那就再認識一遍——你好,我叫王偉。”

風柿:“王偉。”

王偉:“風柿!”

兩人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風柿:“王偉,你來這裏幹什麽。”

王偉想起了正事兒:“我來這裏找老沈。你記得老沈嗎?就是血魔老祖,也叫閑雲星君。”

風柿:“我知道,他就關在前麵的竹林精舍中。”

王偉左右瞧了瞧:“玄龍老祖醒了沒?”

風柿:“怎麽,他不讓你見他嗎?”

王偉不好意思地笑笑,麵容帶上一絲憂色。

玄龍老祖與顧深雪訂婚的時候,給移山派下了好大一份聘禮,後來顧深雪死了,她要回了自己的身份,師父就想借著這場陰差陽錯,把她嫁給玄龍老祖。

隻可惜,襄王無意,神女也無意。

她提議過,同是鳴鶴真人的弟子,新郎官換成閑雲星君行不行,人家好歹曾經當過血魔老祖呢,差點沒被師父活活打死。

沈星綻則被玄龍老祖關在玄霄峰上。每次她前來拜會,玄龍老祖都嚴防死守,一麵都不叫她見。

玄龍老祖:“星綻閉關,你可以寫信給他。”

王偉坐在碧梧宮裏,歪歪扭扭抓著筆寫信:“老沈,我是老王,甚是想念。”

十個字寫了半個時辰。

寫完之後交給玄龍老祖,玄龍老祖嘴上說一定送到,轉頭就給她燒了。

王偉:“……”

她怕是哪裏得罪了玄龍老祖。

王偉:“他不但不讓我寫信,也不讓我見他,我隻能偷摸著來。可他們的囚牢前,有一道雷火柵欄。會電人不說,一碰到就自動報警。玄龍老祖聽見了,立刻就會把我丟下山。”

風柿急王偉之所急:“那這個雷火柵欄,怎麽才能打開?”

王偉:“鑰匙在玄龍老祖身上,他貼身的乾坤袋裏。”

風柿眼珠子一轉:“我倒有個法子,可以幫你搞到鑰匙。”

*

風柿帶著王偉來到竹林精舍外頭。

沈星綻對王偉的腳步聲極其敏銳,她剛走到門外就打開了房門,一對苦命鴛鴦隔著雷火柵欄緊緊握住了雙手。

風柿把其他人的門全都敲開:“起來了起來了!你們不是想讓我成為玄龍老祖的續弦嗎?告訴我怎麽做!”

殷鴻和洛劍尊麵麵相覷,不知她為何改變了主意:“你就是原配。你隻是重生了。”

風柿深深地歎了口氣:“那不重要。告訴我,原配是怎樣的。”

方時晴指著畫軸:“你得換上那套衣服。”

風柿輕觸畫軸,一鍵換膚,身上的藕色小襖和蓮青色百褶裙瞬間變成了一身黑袍,複雜華麗的發髻也變成了一頭散發,耳邊還垂著燦爛鎏金的紅鳳耳墜。

方時晴捂著自己的心髒:“對了,就是這個味道。”

“還有這個!”沈星綻從監獄裏丟給她坤天靈鏡。

風柿接住了:“這鏡子還滿沉的。”

沈星綻:“必須得有!”

風柿藏進了懷裏:“你們得告訴我,玄龍老祖和他的原配是怎樣的相處方式,我才能當好這個替身不被他發現端倪。”

話音剛落,就被一個金手鐲砸了滿頭。

甄嬌站在門後,大發雷霆:“什麽替身,你就是原配,你根本不需要這些教條!你前世是魔頭他也一樣愛你。衝鴨,顧深雪,上去就是幹!”

風柿:“??????”

眼見眾人都衝她頻頻點頭,顯然是十分讚同甄嬌的話,風柿自言自語:“……那我就用正常人家的妻子對待夫君的方式對待他。”

王偉:“風柿,你為什麽要假扮玄龍老祖的妻子?”

風柿:“我知道我這樣假扮別人的妻子很無恥……”

王偉按住了她雙肩:“這根本不是無恥不無恥的事,這對你來說,是重蹈覆轍!”

風柿:“可是我要幫你們去拿鑰匙啊。”

王偉:“??????”

沈星綻:“??????”

風柿:“隻要我假扮他的亡妻,就可以近他的身,趁他不注意取回鑰匙,你們就自由了。”

王偉:“你不需要這樣做!”

風柿燦爛一笑:“這有什麽關係?我們是朋友。”她看了一眼雷火柵欄後的沈星綻,“而且你說了,他也是我的朋友。”

黑袍輕擺,風柿吃力地抱著坤天靈鏡,衝他們擺擺手:“等我的好消息!”

待她走後,殷鴻情難自禁地拭淚:“喂,沈星綻,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嘛?”

“是。”沈星綻亦是紅了眼圈,“顧深雪為人,一向如此。”

*

日上三竿。

碧梧宮接天映日的水池裏,蓮花朵朵,煙斜霧橫。

在這一片寂靜清幽中,有美人出浴,香肩半露。

他靠坐在池邊山石上,下半身懶洋洋地浸在水中搖擺。

依稀可見水麵以下翻卷過的,是銀白如雪、光紋古奧的碩大龍尾。

突然之間,那對尖細的耳朵抖動了下。

嘉仕蘭回頭,目光投向了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近乎淡金的豎瞳緊縮。

黑袍緩帶,紅鳳耳墜,抱著一麵坤天靈鏡。

嘉仕蘭戒備地抬手,弄玉自動飛入他手中:“怎麽,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話音剛落,風柿尖叫一聲,腳下一滑投入了水池中。

嘉仕蘭:“?”

風柿因為落水失憶,不再接近水邊,不會遊泳不說,還對深水有天然的恐懼。是以這短短幾步路走得心慌氣短,一著不慎就跌進池裏,立刻嗆了幾口水:“咳咳咳咳咳……”

嘉仕蘭冷眼瞧著顧深雪在麵前撲騰,看她耍什麽花樣。

看了半晌,發現不可一世的魔尊隻是認認真真在水裏吐著泡泡越沉越深,嘉仕蘭心煩意亂地將她拎了起來,順道抄起了沉重的坤天靈鏡:“你這又是什麽自損一千傷敵為零的奇怪招數?”

風柿吐了幾口水,暈死了過去。

嘉仕蘭拍了拍她的臉,沒有反應,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遞到她嘴邊。

他的血有沁人心脾的誘人花香,她咽了一口,臉色很快變得紅潤了,人還沒清醒,下意識卻含上了他的指尖。

指尖傳來溫熱濡濕的感覺,嘉仕蘭不自在地將手收回,使勁垂在身邊張了張,白玉般的耳朵漲紅了。

風柿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清清碧波,嚇得當即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往他身上躥,下半身也在龍血的催化下不知不覺變作了黑色長尾,將他纏繞:“@¥U(@;;%(;;*;;@$;;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嘉仕蘭:“你再亂動,我們才都要死了。”

風柿躥到了他頭頂,把他當個木頭樁子似的抱在懷裏,整個人纏在他身上,終於老實了。

嘉仕蘭一手抄著弄玉,一手抄著坤天靈鏡,整張臉埋在她胸前,還被黑色的龍尾纏得密密實實:“……”

嘉仕蘭:“顧深雪,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風柿覺察到玄龍老祖口氣中的不悅,想起自己此來是為了成全王偉和沈星綻,趕忙按照原先計劃好的,衝他擠出哆哆嗦嗦的笑容。

與她的生澀不同,水底下的尾巴尖倒是有自我意識般,熟練地碰了碰他的。

嘉仕蘭觸電一般猛地把她丟開:“夠了!”

轉身就往岸上躥。

風柿下意識從背後抱了上去:“別走!”

這嘉仕蘭十八歲就當了雲浮山的老祖,之後在玄霄峰上清心修道二十四載,在修真界人人敬重,誰見了他的麵不是恭恭敬敬,哪裏見過這種陣仗:“顧深雪,你若要戰,我們痛痛快快戰一場,我嘉仕蘭奉陪到底!你這樣卿卿我我,又算什麽?”

風柿這就不高興了:“喂,昨晚把我擄上山、強迫我的人不正是你,你現在又裝什麽清高?”

嘉仕蘭咬牙切齒:“好,我假清高,那尊座倒是高抬貴手,把我放了啊。”

風柿瞄了一眼水下:“……晚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兩條尾巴已經在水底下愉快地打起了死結。

嘉仕蘭:“……”

風柿:“……”

龍尾纏繞,水裏煙斜霧橫的溫度漸漸升高,有止不住的呻吟和心跳從荷葉堆裏傳出來。

嘉仕蘭推搡了她幾下,風柿怕落水怕得緊,抱住了他的背,下巴抵在他肩頭:“老祖,我怕!”

魔尊的聲音很輕,細若蚊瑞。

沒有殺伐決斷的煞氣,倒像是哪家嬌妻,衝丈夫盈盈撒嬌。

玄龍老祖咬緊了嘴唇。

推搡她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變成握緊她。

十指相扣。

*

風柿醒來,人躺在蓮花池邊,龍尾已經變回了雙腿,晃了晃,沒覺得有任何異樣。

舉目四望,玄龍老祖像早上一樣,已經跑得不見了。

不見了正好。

她一撩紅鳳耳墜,舉起從他身上偷來的鑰匙,從地上爬起來,沒想到剛走了一步,差點沒跌倒,後腰那裏酸得厲害。

“不是人。”風柿黑著臉,扶著腰,一步一步挪回了監獄外頭。

王偉正叼著草葉子躺在草叢裏。

風柿把鑰匙丟給她:“搞定了。”

王偉接住這意外之喜:“怎麽搞定的?”

風柿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

她原本打算虛以為蛇,近他的身偷了鑰匙就跑,沒想到又被抓住這樣那樣。

嚴格來說,她也沒跟玄龍老祖做什麽,隻是纏了下尾巴,不知道這個放在修真界裏,算不算雙修。

她想起了被她丟在具靈宗的表哥,心裏浮起了一絲慚愧。

不過表哥濫殺無辜,她原本就打算找個寺廟出家,在佛前為他誦一輩子經洗清他殺孽,玄龍老祖隻是她出家道路上偶遇的反派。

她眼看王偉捧著鑰匙、興高采烈地打開了沈星綻的牢門,欣慰地閉上了眼睛。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成全了一對小情侶,相當於她已經當了十座寺廟的主持師太,就算是佛祖知道了也會讚她一句活菩薩,絕不會追究她過程中到底使了什麽手段。

現在王偉和沈星綻已經成了,她也圓滿完成了她的任務。

正當風柿想象著下山以後剃度出家的美好生活,牢門的方向,傳來一聲清脆的“哢”。

風柿滿懷期待地睜開了眼睛。

麵前,是王偉和沈星綻**相擁。

但他們在牢門裏,而不是牢門外!

風柿抱頭:“王偉!我給你鑰匙不是為了把你自己關進去的!”

王偉:“??????”

王偉:“不是嗎?”

風柿:“你們趕緊出來啊!”

王偉攤開了手心,鑰匙已經風化成了光粒。

沈星綻解釋:“為了提升安全係數,我幫師兄改進了雷火柵欄,密鑰都是一次性的。”

風柿:“你關在裏麵你還幫他改進監牢?!”

沈星綻嚴肅道:“煉器師沒有國界。”

風柿:“既然你知道密鑰是一次性的,你剛才為什麽不出來啊?!”

沈星綻:“……此地清淨,不愁吃穿,有師兄坐鎮也沒人敢來煩我,能讓我安心搞研究,我挺喜歡在這裏的。”

風柿:“??????”

“不錯。”殷鴻倚靠在洛劍尊懷裏,輕佻地捏了捏他的臉,“玄霄峰上既沒有門派要管,又不用顧忌他人的眼光,清淨避世,是居家旅行首選。”

洛寒冰讚同地點點頭:“此地甚好。”

方時晴:“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甄嬌:“自從被關了起來,我再也沒有亂花過一分錢,更沒吃過火鍋奶茶炸雞烤肉,因為太過無聊連熬夜都很少,身體健康痘痘都不長了。”

風柿被這一群毫無求生欲望的鹹魚震驚了,將目光投向了王偉。

王偉幸福地摟住了沈星綻:“老沈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風柿:“……”

“算了算了算了。”她無奈扶額,“你們打算定居在這裏,就定居在這裏吧。但你們有把握躲得過玄龍老祖的眼睛嗎?”

沈星綻把王偉攔在身後:“他每天固定巡視兩次,到時候讓老王躲好就行了——咦,為什麽師兄今天還沒有來?他是出了什麽事嗎?”

風柿趕忙岔開話題:“那既然你們已經終成眷屬,我也不多打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諸位告辭了。”

風柿怕他們再攔著自己,腳底抹油跑得比誰都快,不成想方時晴和甄嬌沒有再勸,洛劍尊也沒有再畫地為牢,眾人隻是意味深長地目送她離去。

風柿心想:果然,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幫了血魔老祖和王偉,他們同氣連枝,就不再從中阻撓。我還是快快下山去,免得再被玄龍老祖那個老色批非禮輕薄。

她提著裙子,走到碧梧宮外,看見大門,心中大喜,伸手就去推。

但是手掌心離大門一步之遙,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再也推不出最後一寸了。

她不信邪,換了隻手,依舊觸不到那扇大門。

撿起了石頭在手裏顛了顛,嘿得一聲擲出,在距離大門一寸之遙的地方驀然閃過一道強光,將石頭彈了回來,咕嚕嚕在地上滾了滾。風柿湊上去看,那扇大門上卻是一點印子都沒有。

風柿:“奇了怪了。”

爬了牆,砸了門,攀了樹,統統無用,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擋著門牆,風柿怒氣衝衝地回去問:“喂,這該死的宮殿到底怎麽才能出去?”

沈星綻:“玄霄峰是師兄的洞府,出入哪有那麽容易。我們這些囚犯尚且還有道雷火柵欄,你這老祖母,他會白白放你下山嗎?”

風柿:“難不成這宮殿是用來囚禁我的?!他好變態呀。”

沈星綻:“師兄必是給整個碧梧宮都上了結界。”

風柿故技重施:“那麽問題來了,上哪裏去偷這該死的結界鑰匙呢?”

王偉歎氣扶額,沈星綻苦笑道:“結界是沒有鑰匙的,你若是現在還像以前一樣,倒是大可以打出去。不過現在你隻是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隻能去求他啦。”

甄嬌插嘴:“求他也沒有,他就是要把你囚禁在這裏,給他做老婆!”

風柿:“那我做了他的老婆,他能讓我下山嗎?”

隻知戀愛不知婚姻的甄嬌:“啊這啊這……”

風柿柳眉倒豎:“我要買菜,我要逛街,我要買衣服首飾,我要和我的姐妹串門,他憑什麽不放我下山,反了他了!他要是敢說一個不字,我就啪的一腳,把他踹去睡踏腳!”

洛劍尊已經嚇退了一步,顯然是把懼內刻進了骨血裏。

方時晴、沈星綻和王偉也不敢說話。

隻有殷燕燕施施然鼓掌:“你這個媳婦兒,當得很專業。就算是玄龍老祖,也要怕你的。看來這條路,可行。”

風柿收斂了悍色。

她一時半會兒還離不開玄霄峰,沒法出家去。

得繼續假扮玄龍老祖的亡妻,扮得以假亂真,令他神魂顛倒,再對他頤指氣使。不然,她也要像這些人一樣,永世不得下山了。

*

月上柳梢。

嘉仕蘭在寢殿中打坐靜心。

沒過多久,寂靜無人的寢殿中,傳來吱嘎一聲響。

是有人推開了大門,悄悄溜進來的聲音。

嘉仕蘭睜開了凜冽鳳眸,二話不說抄起了床邊的弄玉。

顧深雪死而複生之後不知道發了什麽瘋,對殺人取樂失去了興趣,天天纏著他交尾。

她要是再敢胡來,他就殺了她!

風柿端著餐盤走進來的時候,就見劍光一閃,玄龍老祖的劍,已經架上了她的脖子。

風柿嚇得手一軟,端著的餐盤落了下去:“誒……”

憑空出現一隻手,牢牢握住了餐盤。

風柿原本信誓旦旦要來做個悍婦,真撞見了玄龍老祖,卻隻能笑得戰戰兢兢像隻小鵪鶉:“老祖,你餓了吧,我特意下了麵給你吃。”說著伸出一根手指頭,把冰涼如月光的弄玉撥開,忙不迭退到幾步開外,“所以你這個劍就別衝著我了怪嚇人的!”

嘉仕蘭手執弄玉,端著一碗麵,蹙眉打量了兩眼顧深雪,不知她唱的是哪出:“我不吃這些有濁氣的東西。”

風柿:“可這是海鮮。我還在裏麵放了望潮,你瞧。”

她拿筷子撩撥了幾下麵條,突然想起,從沒有人跟她說過玄龍老祖愛吃海鮮。她進了廚房,卻下意識就做了海鮮麵,還往裏丟了好幾隻小魷魚。

她是記錯了嗎?

她還沒想明白,嘉仕蘭已經冷聲嗆道:“我的血既然能治百病,自然百毒不侵。”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想來想去是下毒。

不料,風柿恍然大悟,豎起了一根手指頭:“你稍等。”衣帶當風地走了。

嘉仕蘭:“……”

哪有下毒被虎了一句就撤退的,這女人是在逗他嗎?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風柿聘聘嫋嫋地回來了,衝他福了福:“久等。”

這回,海鮮麵上鋪了幾塊鴨血。

風柿坐到了劍台邊上,挨著他,把餐盤推到他麵前:“今天我暈過去的時候,你是不是拿血喂我了呀?以形補形,吃啥補啥。趁熱。”

嘉仕蘭:“……”

竟然是去加了鴨血。

不是下毒?

狹長鳳眸打量著神情溫婉的女子,眼神逐漸迷惑。

若說顧深雪重生之後失憶了,普天之下除了她,又斷然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做這樣凶神惡煞的打扮。

可要說她沒有失憶,堂堂魔尊為何總是纏著他交尾,還要給他洗手作羹湯?

“莫非傳聞是真的?兩年前,這個三千界的’我’曾與她有過一段情,立下三嫁之約……?”嘉仕蘭腦海裏閃過念頭。

思忖間,風柿已經將筷子塞進了他手裏。

眼前的海鮮麵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香味,誘人食指大動。

嘉仕蘭卻放下了筷子:“我說了,我不吃有濁氣的東西。”

風柿:“什麽叫濁氣?”

嘉仕蘭:“裝什麽。你整個人都是濁氣變的。”

風柿哦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嘉仕蘭沒想到,魔尊垂頭喪氣的模樣竟十分可憐,忍不住緩下了語氣:“濁氣有礙飛升。”

風柿瞬間揚起了眉眼:“那你這麽厲害了,肯定沒事的。”

嘉仕蘭:“拿一日三餐害我修為,這就是你的陰謀嗎?”

風柿咽了口唾沫。的確,她打算先管住玄龍老祖的胃,占有碧梧宮的灶台,然後從灶台包圍寢宮,像普通妻子那樣打點內外,麻痹對方,讓玄龍老祖誤以為他妻子回來了,進而達到操控一切的目的,叫他打開結界讓自己下山。

陰謀被拆穿的風柿色厲內荏地嚷嚷:“那不是想你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想要給你嚐點鮮的嘛?修煉修煉,一天到晚都是修煉,有什麽用啊,連口熱飯都沒吃過。”說著便佯怒著坐到一邊去了。

嘉仕蘭心中一動。

他剛來玄霄峰上的時候,對於辟穀一事多有怨言,與含元訴苦,含元似乎也是般說辭。

後來,師尊離奇失蹤後,他就成了這修真界最年輕的老祖,每一雙眼都盯著他,盼他早日飛升。

師弟入魔後,這更變成了他對於修真界的補償,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自然不敢再奢想進食。

此時,燭火下顧深雪偏身坐著,眉目映著暖光,為他不肯吃飯而生著悶氣,讓他恍惚間想起了從前。

從前,這碧梧宮裏,也不是一直都這麽冷清的。

他也不是生來就為證道成神。

嘉仕蘭垂下了眼簾。

眼前麵湯熱氣騰騰。

不多久,風柿聽見背後傳來動筷的聲音。

她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玄龍老祖正撥開鴨血,挑起了望潮。

風柿:“先吃血。”

玄龍老祖放下到嘴的望潮,夾了一片血。

風柿:“……”

嘉仕蘭:“……”

風柿:我為什麽敢管他?

嘉仕蘭:我為什麽這麽聽話?

等嘉仕蘭吃完麵。

風柿:“好吃嗎?”

嘉仕蘭:“尚可。”

風柿:“那我天天給你做,好不好?”

嘉仕蘭:“……”

風柿走進了一步,背著手左右轉了轉:“好不好嘛。”

嘉仕蘭躲開了她嬌俏的目光:“……你吃了嗎?”

風柿立刻退避三舍,悶頭收拾碗筷:“你不用管我。我管你就好了。”

嘉仕蘭:“?”

白衣仙君踱到她身後,低聲問:“你對我也這樣霸道?”

風柿落荒而逃:“吃飽了就去睡別來煩我!”

她跑到外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是個替身,她是為了逃跑,才來假扮他亡妻的,她是在跟危險的匪徒博弈周旋!

可是為什麽,一想到玄龍老祖那句別扭的“你吃了嗎”,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風柿捂住了臉,她明明,不可以要他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