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春院裏白光柔和地鋪開。
血色猙獰裏,蘊藉的寶光化作玄霄峰上的山嵐、流雲、深林、宮宇,籠罩了顧深雪和阿歲兩人。
屬於含元的記憶一幕幕略過眼前。
碧梧宮內殿裏,沈星綻興高采烈地從外麵直奔進來。
沈星綻:“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鳴鶴真人:“誒~星綻,星綻,星綻星綻星綻星綻,有什麽事情這麽高興?”
沈星綻:“我的、我的無祟養殖,活了!”
鳴鶴真人放下了手中縫補的衣衫:“哦?”
沈星綻扯著他的衣袍前後左右亂跳:“他活了!他活了!他活了!他會說話,會走路,有靈識,還管我叫爹!”
鳴鶴真人摸出一個小紅包:“恭喜閑雲星君喜得貴子。”
沈星綻誌得意滿地收了:“也恭喜鳴鶴真人喜得徒孫~不知真人首徒在哪裏,我覺得他也得給我派個大大大大大紅包。”
外麵傳來打鬥聲:“大膽妖孽,竟敢上我玄霄峰作祟,你是嫌命太長嗎?”
沈星綻一拍腦門:“不好!一定是師兄看見我的無祟了!——師兄!劍下留人!!!”
不一會兒,兩個少年並肩回來。
沈星綻:“真是的,都叫你劍下留人了,你還這麽凶!他才剛出生,還是個寶寶。”
嘉仕蘭捉起了紙筆:“你這是什麽無祟化形,臉都沒有,一看就是妖孽。”
沈星綻:“你不也是妖孽?”
嘉仕蘭眼一橫,沈星綻低頭伸手:“孩子命苦生來沒娘,大師伯賞點奶粉錢。”
“要錢沒有。”嘉仕蘭把做好的麵具丟給他,“你把這個拿去給他戴著。少下山嚇著別人,哪天被同門殺了,哭都不知道哪裏哭去。”
沈星綻:“哇,好強的靈力!我替孩子謝謝您嘞!”
嘉仕蘭:“別亂跑,師尊說了,晚上出去吃頓好的。”
……
畫麵一轉,他成天戴著那個麵具到處遊**。
沈星綻憂心忡忡地與鳴鶴真人講:“師父,阿歲今日又被同門看見,差點被當成妖孽殺了。”
鳴鶴真人:“嗯。你師兄也果不其然又去找你同門的麻煩了。”
沈星綻啞然。
鳴鶴真人:“前日裏,你的那位主顧,催促過你了吧。”
沈星綻撅嘴:“師父,我不想將阿歲送走,他是我的寶貝,我想自己帶他,他對煉器一道很有天賦。”
鳴鶴真人:“你總不能在玄霄峰上關他一輩子。他總得下山,總得見人,難不成讓你師兄天天去找同門的麻煩?”
沈星綻:“可他如果當了我的大弟子,不就好了嗎?我一定會找到讓他長出臉的辦法。他在我這裏,一定比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多了,這個契約,我想作廢。”
鳴鶴真人:“他體質特殊,在這個盡是高手的宗門之中,舉步維艱。但你那主顧是失了至親至愛的人家,他去必定有福。”
……
畫麵再一轉。
他趴在水族箱上,對含元大倒苦水:“為什麽大師兄和二師兄可以隨意下山斬妖除祟,我就不能去呢?師尊也不收我為徒,我這樣猴年馬月才能當上劍仙?”
含元:“你就是個祟。”
看他滿臉喪氣倒灶,含元又道:“塗黑泥,吐黑泥,除了衝我吐黑泥,你還會別的什麽?大男人有手有腳,你難道不會證明你自己?”
他一拍腦門,對啊,隻要證明自己跟師兄們一樣,也有修道的天賦,也有向善的道心,他就可以穿上雲浮山的製服,堂堂正正站在他們身邊了。
於是他偷偷溜下山,想要斬妖除魔。
他也果不其然,很快聞到了妖氣,出手如電,殺了一隻小妖。
可待刺中她胸口,他才發覺,她的氣息分外熟悉:“含、含元?”
含元:“……”
含元低頭看著自己心尖:“靠,我還怕你靈力低微,被其他妖魔鬼怪欺負,故意等在你下山的路上……你怎麽這麽強啊?”
含元軟軟地倒下去了。
含元:“你別哭啊。”
含元:“你本來就很醜了,哭起來更醜了,跟如此美貌的我很不相稱——我化人是不是很好看?我是不是要美死那條老龍了?”
含元認真地看著他:“阿歲,我覺得你他娘的真能當個劍仙。”
這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
最後,畫麵變成了玄霄峰外,那條他永遠也忘不掉的山路。
“師兄回來了!你快走!不然他會殺了你的!”沈星綻衝他撕心裂肺地大吼。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含元在一起!”
“含元已經死了!它回不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個人就交給你們了。你們趕緊帶他走,快!”
“不,不要趕我走,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玄霄峰!”
“住口!”滿麵淚痕的少年一耳光扇在他臉上,故作冷酷道,“你隻是件物事。”
……
寶光內斂。
一室奢靡中,阿歲呆滯在原地。
有些人、有些事是他刻骨銘心的。
可有些人、有些事又與他記憶中的不同。
甚至是他從未得知的。
比如,他出生的時候,原來玄霄峰上的所有人,都給過他祝福。
比如,他愛逾珍寶的麵具,是那個他怕之又怕的大師兄親手做的。
比如,大師兄為他打過架。
比如,沈星綻把他送走的時候,也不曾冷冷地說那句“你隻是件物事”。
他明明……也是很難過的。
顧深雪淡聲道:“我轉世成顧深雪,第一次在伊川見他的時候,他正孜孜不倦地研究無祟。後來他經曆了很多事,可是在玄霄峰上,他小小的監獄裏,始終有無祟的一席之地。”
塵封的記憶打開,阿歲露出了懷念的神情:“啊,他曾提起過,我化形時沒有臉,他始終耿耿於懷。”
“他知道你是青蕪君時,說,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阿歲臉上浮起了深深的疑惑:“他沒有怪我嗎?難道他待我就好像……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顧深雪:“嗯。”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明明害他家破人亡,把他的名聲搞得一團糟,我還殺了這麽多人,甚至等到天一亮,他連同他所在的整個正道都會被我摧枯拉朽地毀去,他依舊……他依舊……”阿歲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因為他的心,和當年的我是一樣的。”顧深雪摸了摸他的頭。“你是玄霄峰上最小的小師弟,不論你做了什麽,師哥師姐們,也沒法與你計較。”
他看到底下的青磚被弄濕了。
但天上沒有下雨。
他抬頭,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陽光下,他的天春院明明繁花似錦。
“我做了什麽?”阿歲看著自己的雙手,神智逐漸清醒,“我都做了什麽?”
顧深雪將自己的鬼頭妖刀放在了一邊,牽過阿歲,替他擦拭他的手。
阿歲犯了她犯過的所有錯。
缺的明明是愛。
卻用殺戮來追逐天下。
但天下何其荒涼廣闊,哪有師尊燈下縫衣、大師兄默默揍了仇人、二師兄待你如珠如玉,來得溫柔。
勾肩搭背的友誼、師尊溫柔的絮語、年少時一腔孤勇的愛戀,這都是沒法用殺些不相幹的人來求得的。
顧深雪蹲下來:“現在知道痛了嗎?”
阿歲點了點頭,臉上刀疤縱橫。
當他卸下假麵,他的傷便一覽無餘。
他不再英俊,強大。
但他真摯得可憐。
他的手養尊處優,上頭濺了血,有很多血從紋路下透出來,仿佛永遠都擦不幹淨。
但顧深雪還是擦得很認真。
“沒有用的。”阿歲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我布局時,就沒想有人從這裏離開。天一亮,通冥陣開啟,仙道眾注定屍骨無存。”
“我有一顆內丹,但還不夠。”顧深雪說的輕巧,“你也有。”
阿歲驀然懂了:“你是憐惜嘉仕蘭,所以故意把他逼走,卻想拉我一起死?”
顧深雪看了他半晌,突然開腔,卻是百轉千回,別樣溫柔:“表哥。”
阿歲愣住了:“……柿兒?!”
顧深雪:“你這樣胡亂殺人,會受很多報應。我不想看你這樣。”
阿歲伸手攏住了她的側臉。
過去的一年是他平生最幸福的時光。
跟風柿在一起,他得到了歲月靜好。
他不用擔心有誰會覺得他是怪物,不用擔心會被丟掉,不用擔心會受淩虐,也不用擔心誰會跟自己搶。
——風柿是他的。
——哪怕他惡貫滿盈,眾叛親離,也一直一直都是他的。
“表哥,你不願意跟顧深雪走,那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阿歲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顧深雪起身,朝他遞出手。
阿歲握了上去。
風柿的手還是那麽柔軟又溫熱。
他們一起走上天涯海角。
天將破曉。
“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麽吧?”魔尊黑衣飛揚。
絳紫色的天際下,她望著星辰與大海,眼中有光。
“我知道。”阿歲跟著他的風柿,走到青冥陣中央坐下。
“我記得我還是含元的時候,我們曾經約好,等有一天我修成了人形,你也修成了劍仙,我們一起下山,來看這海上的日出。我們終於實現了當初的諾言。”
阿歲嗯了一聲,如情竇初開:“原來我一開始,是想當個劍仙的。”
顧深雪想,我一開始,也隻想做他的光:“無論如何,我陪你。”
“好啊。”
所謂徹頭徹尾的大魔頭,其實是世界上最好騙的人。
隻要一點點的愛,真的隻要一點點。
就肯放下屠刀。
回頭。
殺人如麻的魔尊與壞事做盡的青蕪君在海上並肩靜坐,眼看太陽一點一點從海麵之上升起。
他們是最汙穢的渣滓。
也是最容易滿足的瑰寶。
*
嘉仕蘭失魂落魄回到淩霄苑。
所有人都讓開了路。
路盡頭站著沈星綻。
最後,他也讓開了。
背後的周天乾坤轉挪椅子上,坐著一個白衣飄飄的長發尊者。
眉目溫和,貌如好女,耳下一顆紅痣。
年輕的麵容卻有一雙深沉年邁的眼睛,讓人猜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嘉仕蘭眼中重新有了焦距,快步上前,撲倒在他膝上:“師父!”
鳴鶴真人溺愛地撫摸著他的額頂:“仕蘭。”
“這下你可不能再拿師尊的事數落我了。”沈星綻抱臂,“師尊我已經接回來了。”
“做得好。”鳴鶴真人對自己的小弟子從來不吝於誇獎。
沈星綻不習慣地撓了撓後腦勺,謙虛道:“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努力,也與大家幫我創造條件是分不開的。哦對了,顧深雪在這其中幫了很大的忙,要不是她告訴了我她來時的坐標,我不可能這麽快就推算出時空罅隙在哪裏。現在師父回來了,我們的勝算,又多加了一重!”
王偉:“玄龍老祖,顧深雪人呢?”
嘉仕蘭低頭斂目:“她……她追隨嚴青鳳去了。”
王偉和沈星綻異口同聲:“怎麽可能!”
沈星綻:“我當然聽說她跟阿歲在一起,但顯然不是要跟他同流合汙的做派!更何況如果她重歸魔道,又有什麽必要幫我召回師尊?”
嘉仕蘭隻是搖頭:“她與他有三生三世的情緣。”
王偉和沈星綻啞然,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仕蘭。”鳴鶴真人愧疚地捧起他的臉,“為師這幾年在時空罅隙中,看見了兩個三千界發生的所有。為師發現自己料錯了一件事。”
嘉仕蘭長睫微動。
他從師尊鄭重的神情中意識到,那一定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事。
鳴鶴真人玉白的手指,點上他流血的眉間。
走馬燈似的片段,經由師尊的手,直接灌入他神府。
那是她從不情不願,到心甘情願。
“西……耶。說完了。”
“……傻小子,說的什麽蠢話。我怎麽可能因為這一點點困難就退縮。”
“你舌燦蓮花,機敏善變,口才絕佳。不僅如此,明明是你欺辱掌門,還血口噴人,栽贓於他,手段發指,心思歹毒,真是叫人見之忘俗。”
“你耳朵聾了嗎?我說,我要同你雙修!”
“摻了茶的糖,苦得很,不要也罷。”
“過了這村,沒這個店,我以後不會再親你了!”
“沒吃飽,就過來吃。你不能老這麽鑽牛角尖。你想,他請我吃飯,你橫插一腳,不但吃了他的,吃不完還打包,完了把他一個人剩在那裏,帶著我回來。你這樣一想,是不是就很爽。”
“死老龍,第二次了,你又親我!我準許了嗎?!”
“玄龍老祖,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們在一起有違倫理綱常,你還會選我嗎?”
直到了明州城外的西山上——
“嘉仕蘭,你不是要帶我回玄霄峰的嗎?你起來啊!你說過的,隻要我得到了三樣法寶,就會和我結成道侶……你們正道的老祖,難道也會說謊嗎?”
“我就在這裏,什麽都是我做的!你不是恨我屢教不改嗎?你不是對我很失望嗎?你動手!我不躲!”
“嘉仕蘭!你說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不許你死,你看著我!仕蘭!”
“為什麽……為什麽……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沒有再殺人了,我也沒有害過人,為什麽還是這樣!還是這樣!”
……
嘉仕蘭從死水無波瀾,到驚濤駭浪,也隻不過是短短幾呼吸間的事。
他長睫微動,撩起了眼。
周遭人等全都感覺到了,玄龍老祖似乎變了一個人。
那是從高天攬月到煙火人間。
連眉眼都亮起了光。
他從地上坐起來,反複摸著自己的胸口。
原來他的傷,他的心傷,是顧深雪拚了命把心還給他,留下的。
他恍若大夢一場,環首四顧。
但是人群中,並沒有她了。
“為師臨走前,曾警告過你,含元得了你一半濁氣,哪怕輪回也會墮魔,她會是你一生的對手,你萬萬不可靠近她。但為師錯了——原來,含元會把世間一切汙濁,煉化成珍珠。”
“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話音剛落,東天破曉。
天涯海角,青冥陣啟。
蓮華王院裏等死的人,卻什麽都沒有等到。
——因為那裏有一道光,勝過金烏十日。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有嘉仕蘭。
他眼裏印著那道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往外瘋跑。
真奇怪,他記起了他們那載歌載舞的一路,腦海裏來來去去都是她方才寂然的神情。
顧深雪清清寂寂地跟他說。
“他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一個人的情,就是一個人的道。我的情是他。”
“說起來,我也曾忘掉一世的姻緣,以至於錯過了他。”
“那是我跟他的記憶。”
她又一次騙他了……
她又一次說謊了!
她不是去愛他的,她要跟他同歸於盡!
待嘉仕蘭發足狂奔到顧深雪的身前,原地隻剩下一個遍地荊棘,綠色的藤蔓從嚴青鳳的屍首中蔓延而出,結成巨大的囚牢。
“不……不要……”一身白袍染血的龍君撲倒在在外,探出手去。
魔尊的身體早已在滿地硝煙中片片瓦解,變成一寸寸冷掉的劫灰。
隻餘下半張臉,定格在死去的瞬間。
那總是冷清內斂的眼睛緊閉著,沉浸在往昔的記憶裏,流下了一滴眼淚,在旭日之下猶如珍珠般閃耀。
嘉仕蘭隔著荊棘纏繞而成的囚籠,顫抖著想去攏住了她的臉:“深雪!顧深雪!”
可是那僅剩的半張臉,在他指尖碰觸的瞬間,都一寸寸飄散在風中,隻留下在他掌心中慢慢冷卻的餘燼。
最後,當啷一聲響——
那枚鳳凰銜珠金步搖,落在地上。
嘉仕蘭想起明州之劫那天,他從她發髻上,抽走了這柄金步搖。
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輪回後麵對什麽都不記得他,把它偷偷藏在身上。
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挽了簪花,跟仇人一起赴死!
“啊——”嘉仕蘭伏地大哭。
他隔著囚牢去夠那支金釵,可他夠不到,無論如何都夠不到了。
頭頂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
沈星綻被一閃而過的弧光吸引了目光。
“怎麽這麽大的雷?”他趴到了窗邊。
“這是……九天玄雷啊,統共該有九九八十一道。”
“上次見到雷劫還是在洛劍尊飛升的時候,一眨眼都千年過去了。”
“這是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不會是、不會是玄龍老祖吧?!”
沈星綻猛地回頭看向鳴鶴真人:“師尊,師兄要飛升了嗎?!”
鳴鶴真人點點頭:“含元一死,被她煉化的濁氣散入天地間,就是你師兄脫胎換骨、立地成神之際。”
沈星綻抓著柵欄,無意再擔心自己壽數將近,隻心焦地看著常陽山上的狂風暴雨。
比一個城池還要廣闊的流雲旋渦在山頂上聚集。
第一滴雨水飄下來的時候修者們支撐著彼此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隻有王偉走了過來,靠在了沈星綻的身邊,拽住了沈星綻的手:“你師尊說,天雷將至,是顧深雪不在了嗎?”
沈星綻沉默無言,亦是牽緊了她的手。
兩人並肩在淩霄苑裏,背後的鳴鶴真人一聲輕歎。
……
海角天涯。
嘉仕蘭抬眼看到天門大開,流雲旋渦後是天兵天將普天同慶,祥瑞滿天白鶴盤旋。
他低頭。
——如果沒有你,成仙又有什麽好?
浩大的雷劫在流雲旋渦中不斷轟鳴,雪白的電光照亮了荊棘囚牢裏的一點光亮。
那是一枚,小小的珍珠。
顧深雪從他眉心取走的、含元的元丹。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鳴鶴真人的話:“含元得了你一半濁氣……”
一陣冰冷的風刮過嘉仕蘭的耳畔,仿佛情人親吻他側臉。
他伸手掌住了那團風。
風中幻化出顧深雪的眉目。
是她最後一點將散未散的人魂。
頭頂的天雷更加深沉浩大,如黃鍾大呂綿綿不絕。
嘉仕蘭徒手握住了荊棘,用血肉之軀打開了囚牢,撲進去狼狽不堪地在層出不窮的龍血凝中,撿起了那枚珍珠,灌入了顧深雪的人魂。
那縷比風還幽微的人魂,聞到了肉身的氣息,勉強地纏繞著珍珠寄宿其中。
懸浮在白衣龍君的手裏。
黯淡得時時刻刻都有可能熄滅,卻被人如珠如玉的供奉。
龍君攥著那枚金步搖,映著漫天天雷,抬起了手,刺在自己心尖。
他笑著,剜出了龍心,抽出了龍骨,取出了龍筋。
“別怕,有我在。”
……
那一天,仙道眾在常陽山腳,親眼目睹粗如天椽的雷劫劈山而下。
以萬鈞之勢力,籠罩了整個望海崖。
天雷過後,雲銷雨霽,雨過天青。
一片寂靜後。
寸土不生的望海崖下。
有通體皆黑的巨大玄龍騰空而起,踏雲而去。
“星流曆三百七十八年,常陽山下,有大乘踏破虛空飛升成神,道號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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