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玄霄峰上修身養性那麽多年,為人文雅自矜,現下顧深雪罵罵咧咧,他卻神氣一鬆,聽著十分悅耳。這一笑,便虛弱地咳嗽了起來。
顧深雪將他扶穩,眉頭緊鎖:“那王八蛋到底怎麽弄你的?”
嘉仕蘭擺擺手:“不提也罷。”
顧深雪:“?”
嘉仕蘭這個人,她是知道的,表麵上仙氣飄飄,肚子裏壞水最多。
要是和青蕪君爭風吃醋,受了委屈,他保準要抓住機會小題大做,借題發揮,鬧她個三天三夜才罷休。
再不濟,也要纏著她親一口的。
顧深雪想著親一口,心猿意馬:“你在他手裏吃了這麽大的苦,你提什麽要求,我都會答應你。”
這幾乎已經算是明示了。
可聽在嘉仕蘭耳朵裏,卻是**裸地替阿歲賠罪。
嘉仕蘭最厭惡她與阿歲不清不楚:“這是我與他的私怨,與你有什麽相幹。你不必為他補償。”
顧深雪:“???”
顧深雪眼看到手的親一口都飛了,那怎麽成:“真不要?”
嘉仕蘭容色淡淡:“不要。”
顧深雪後知後覺,嘉仕蘭果然開始作了。
還好,她早已經有了對策。
顧深雪麵無表情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嘉仕蘭,我的確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你摸摸,摸到了嗎?這麽大個窟窿,你有什麽想說的?”
嘉仕蘭驟然之間摸到了她的胸,麵色潮紅地想要收手:“我……我沒有摸到什麽窟窿。”
顧深雪的手卻恍若鐵鉗:“說話的時候要摸著別人的胸,連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嗎?”
嘉仕蘭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她一定是在責問為什麽當初一劍穿了她的心:“深雪,這件事,我可以解釋的。”
“他果然上當了。”顧深雪得意地想,坦然道,“你說吧,我聽著。”
嘉仕蘭:“因為我一覺醒來就看見你掙脫龍魂禁製,底下大火焚城,我以為你是要作惡,不知你是為了救人……”
顧深雪愣了下:“一覺醒來?”
嘉仕蘭:“是啊。你不是打上雲浮山來,我給你施加了一道龍魂禁製嗎?我不知道我回到了二十年前,更不知道你早已重生救了所有人。”
顧深雪心裏湧起巨大的恐慌。
一覺醒來?
二十年前?
龍魂禁製……
眼前清風明月的神仙帝君還在麵紅耳赤地與她解釋,她卻腦海裏嗡地一聲,仿佛再也聽不見其他話了。
為什麽他會知道,是他自己上的龍魂禁製?
他又為什麽張口閉口就是前世之事?!
再細想,這兩年裏,他囚禁了父親、殷燕燕、方時晴。
他說這些人都是魔道,可這些人即使到現在還沒有墮魔的跡象,他怎麽會未卜先知,知道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千絕宮眾?
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一個個浮上腦海——
他還千方百計阻止了父親和母親相戀。
他更一心向道嚴守清規戒律從來辟穀。
他也不再說那些令人耳紅心跳的情話。
他看她的眼神總是懷疑,口口聲聲叫她魔頭,更不會把她抱在懷裏喚她作“我的小姑娘”。
……顧深雪想起她成為風柿以後經曆的樁樁件件,心底裏的冷一直擴散到指尖,顫抖著鬆開了嘉仕蘭的手。
她想起小時候看父親的手稿,父親說過,人的魂魄,寄予心上。
她當時還給嘉仕蘭的那顆心,屬於二十年後的玄龍老祖,所以眼前這個人,這具身體裏頭,究竟是誰……
她驚恐莫名地捂住了嘴,嘉仕蘭感受到她的推拒,不依不饒地去抓她的手。
顧深雪細細描摹他的眉眼:“仕蘭。”
嘉仕蘭:“怎麽?”
顧深雪:“你……你從二十年後來?”
嘉仕蘭:“是,我和你有一樣的遭際,所以一開始才誤會了你。”
顧深雪難以置信:“誤會?”
“聽我說。”嘉仕蘭抹掉她源源不斷的眼淚,“我當時並不知道你跟我有過姻緣,隻當你是個魔頭……”
“那你現在還記得嗎,啊?”顧深雪攥著他的手,仿佛攥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現在記得嗎?”
嘉仕蘭柔聲道:“我當然知道了,你與我有三嫁之約,是我的結發妻子,我們舉案齊眉,很是要好。”
顧深雪凝視著他的眼睛,突然想起剛才。
她收拾好了自己,幹幹淨淨地來尋他,迎接她的,卻是一把劍。
玄龍老祖曾是她心底裏的白月光,那道白月光很冷,給了她一個禁製,要她做一個好姑娘。
可是,二十二歲的嘉仕蘭卻是不一樣的。
他領著她走了千山萬水,教她放下刀劍,教她吃飯飲水,她受了傷,遭了難,有了心願,都教與他說,他便會給。
那個人待她天下第一好,哪怕她毀天滅地,他都隻是陪著她在明州城的繁華裏,走了一遍又一遍,索她一個吻罷了。
從來沒有,從來都沒有拿弄月的劍尖對著她過的。
玄龍老祖和嘉仕蘭有一模一樣的輪廓。
他也嘴上說著清楚明白。
可顧深雪到底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個人,他的眼睛已經不再年輕。
當年那個飛揚肆意的少年,早已經在他溫潤如水的眸光中消失。
他更端莊更雍容他沒有一絲一毫濁氣更像個神仙,但是他不再勇敢。
不會再不顧一切奔向她,背叛整個仙道來愛她。
他不是、他不是渡過她、她愛過的那個少年!
所以他不記得,他當然什麽都不記得,他可以冷酷無情地拿弄月一寸寸捅穿她的心,她在他眼裏隻是個無可救藥的魔頭,他也自然未卜先知,能將千絕宮眾乃至青蕪君的命運玩弄於鼓掌之中!
“啊,原來我拚上性命救回來的,不是我的少年郎。”顧深雪呆呆地想。
她的心裏一下子就空了。
*
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顧深雪隻覺得冷。
她推了推嘉仕蘭。
嘉仕蘭摟她更緊了。
下一秒,一道魔氣衝天而起,將他掀飛了出去!
魔刀出鞘,對著他的咽喉!
她來赴一場隔著生死的長約,告一場最後的訣別。
聽君無二心,她梳妝打扮,改過自新,希望能討他的喜歡。
可誰知,那個陪她走了一路、與她有過三嫁之約的嘉仕蘭,早已死在兩年前了。
他們的緣分斷在龍血凝的花海中。
花葉相錯,生死不見。
若是尋常的死,墳塋棺槨,陰曹地府,總有個地方可以祭拜,總有個故人可以悼念,總有樣信物可以追思。
也許是老天都看不得嘉仕蘭這般濃墨重彩的人物,於是就將他丟進時間的洪流中,抹了個幹幹淨淨。
顧深雪原本是不怕死的,她甚至都不難過自己將會消逝,她恨不得自己死前再精彩一點,這樣,嘉仕蘭就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了。
可到頭來,除了她,甚至沒人知道嘉仕蘭曾驚才絕豔地來過,又轟轟烈烈地死去。
玄龍老祖驚愕之下,卻也不抗辯:“你要殺就殺吧。我欠你的,你若有怨,問我討還便是。”
有那麽一個瞬間,顧深雪殺心四起。
刀尖刺破了玄龍老祖的皮膚。
可也止步於此了。
她回過神來,將臉埋在衣領裏,感受著自己深入骨髓的猶豫。
玄龍老祖的不殺之誓,印刻在她的龍魂禁製裏。
嘉仕蘭給她的不殺之誓,卻烙印在她心上。
他到死都以為,他沒能讓他的小姑娘回頭,她依舊是魔,她是騙他的……
她今天本來是想趁著最後的機會,來跟他說,不是這樣的。
哥哥,不是這樣的。
她有悔過,她說“不曾動心”是賭氣,她認罪不是她真的有罪,她跟他在一起後沒有再濫殺無辜了。
甚至世人謗她、欺她、辱她、笑她、輕她、賤她、惡她、騙她,她都能忍,她還做了他會做的事。
他贏了的。
要讓他一直贏下去,她便要輸得幹幹淨淨。
顧深雪收起了刀:“殺了你,他會回來嗎。”
“他?”嘉仕蘭乍一聽之下,並不知是那個他,可仔細一想,除了阿歲,又有誰呢?
他環顧滿地屍首與硝煙,心中難以言喻的沉重:“他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
“是啊。”顧深雪臉上重重冰封,“他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世上再無那個濃墨重彩的少年。
那她便代替他,走完最後這一程吧。
她轉身走向了天春院,阿歲所在的方向。
一股莫大的恐慌衝上了嘉仕蘭的心間,他爬起來拽住了顧深雪的衣襟:“你要去找他?”
“對。”顧深雪瞧著那青色的陣法在高崗之上閃耀,一切的一切都那麽像兩年前的那一天,但是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可以追隨的人了。
“深雪,現在你還有的選,所有人都還在。你萬萬不可因為他的緣故再入魔道,若你這個時候追隨他而去,所有人都會死的!”
春風不解意,顧深雪也不惱。
顧深雪隻是溫和道:“大師伯,一個人的情,就是一個人的道。我的情是他。”
嘉仕蘭不明白為什麽顧深雪尋回了記憶依舊要離開她:“你別想騙我!你方才分明不是這麽說的!你之前與他逢場作戲隻不過是他仗著你轉世重生沒有記憶強迫你的,你恨我刺過你一劍,你還就是了,你說什麽你心中的人是他……”
“我的情是他。”顧深雪再次篤定道。
說罷,眼神掃向了他眉間,那枚寶光蘊藉的額珠。
“說起來,我也曾忘掉一世的姻緣,以至於錯過了他。”顧深雪探手,“大師伯,你若還覺得對我有愧,那便把含元的元丹,還給我吧。”
“不……不!”
黑色的風霧湧動。
白衣翩翩的龍君在魔尊手中掙紮哀嚎。
但是不論他如何哀求、反抗,都沒有辦法阻止,那枚元丹被剝離他的神府。
鮮血落下他的額頭,玷汙了他的白衣,散落做白雪中的龍血凝。
魔尊視若無睹,隻是低頭親吻那帶血的珍珠。
嘉仕蘭鮮血淋漓地倒在雪地裏,疼痛模糊了他的視線:“你竟連你我之間最後的記憶都要奪走……”
“那也是我跟他的記憶。”
顧深雪收起了含元的內丹,拎著鬼頭妖刀,離開了白雪飄飄的淩霄苑,孤身一人走向了青蕪君的天春院。
其實大師伯待她也很好的,青梅竹馬一場,這麽多年後還以心為祭,想她回頭。
隻是那些都沒有抵得上,十八歲的嘉仕蘭流著眼淚,仿佛透過虛空望著她:“上窮碧落下黃泉,不論耗費多少時間,我也要把她找回來。”
那也是最初,二十二歲的嘉仕蘭白衣廣袖,清貴如謫仙,一雙眼卻緊緊盯著她,緩緩勾起唇角:“是你。你真的如師父所言,回來了。”
他們才是注定要漂泊在時間洪流中的那一對,舉世無雙的野鬼孤魂。
*
天春院大門洞開。
阿歲一直隱在窗後,眼看顧深雪和嘉仕蘭在大雪與暖晴的分界中纏綿相擁。
他仿佛回到了當年,他隻是玄霄峰上一個不起眼的造物,沈星綻培育出來的一個魔寵。
因為他生來便是無祟,他便低人一等。
不論他有多聰慧,多乖巧,鳴鶴真人都不肯收他為徒。
高高在上的玄龍少君更不會看他一眼,他目空一切,連身為人類的師弟也不放在眼裏。
因此,當他誤殺含元的那一日,嘉仕蘭就要他拿命來償。
可他難道是願意的嗎?
他對含元的情誼,就會比他的少嗎?
他們一個個都覺得他是一個沒有魂魄的靈植,隻有含元對他始終如一。
她從不因為嘉仕蘭是高貴的真龍就對他曲意逢迎。
也不因為自己是低賤的無祟就對他橫眉冷對。
含元死後,他被逐下了山,棄如敝履。
他至今仍然記得沈星綻將他推給具靈宗宗主時,說的那句話:“你隻不過是件物事。”
無祟生來就沒有臉。
他被具靈宗宗主買了回去,一刀一刀,刻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代替他那個短命的兒子!
他想過認命。
可受盡了淩辱,無論如何討好都無法擁有父母的寵愛。
“你隻不過是個代替品。”終於,在聽到這句話的那天,他舉起了秋泓鞭。
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再沒有玄霄峰上的無祟。
隻有具靈宗的少宗主青蕪君,普天之下寥寥無幾天賦異稟的大乘期修士,家財萬貫,高高在上。
他那麽想要報仇。
他發誓要玄霄峰上下陷入萬劫不複!
他就快要成功了。
他們都看不起他,可是他的陣法青出於藍,讓沈星綻都沒法與之抗衡!
現在,他坐擁一切。
阿歲眼中倒映著魔尊越來越近的身影,心頭湧起狂喜:不錯,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他了。他有資格說愛,他有資格與嘉仕蘭相爭!
他隻不過被嘉仕蘭的巧言令色唬住了,以為他們有多情深義重,可是看啊,她終究是來尋自己了!
顧深雪上堂來,鬼頭妖刀挑開珠簾。
一抹黑色的身影神鬼莫測地出現在房間裏。
黑衣紅鳳,眼深如井。
手中還握著一枚沾血的寶珠。
阿歲瞳仁緊縮。
他記得這枚寶珠,那是含元的元丹。
含元死後,他也曾經萬念俱灰,抱著她的屍首想以死謝罪。
可是,當他探出手去,想握緊她的元丹時,嘉仕蘭狠狠踩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寸許之遙,奪走了那光彩炫目的珍珠。
“別拿你的髒手碰她!”年少嘉仕蘭淚如雨下,神色憤恨以及,用力擰了擰他的手腕,“就憑你,你也配!”
玄龍老祖從此以後有了額間寶珠。
而他的手,到現在都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
每當他看到嘉仕蘭的臉,總能想起他的那句話。
是啊,他是無祟,他不配愛含元,他隻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妖物,害她身死燈滅,他憑什麽惦念她。隻有他玄龍老祖,隻有他玄龍老祖嘉仕蘭,才配頂著她的元丹招搖過市,堂而皇之紀念他們的愛情!
此時這枚元丹完璧歸趙,回到了她手裏。
阿歲那在玄霄峰上受的傷,曆經陳年席卷如潮,他站在她眼前,恍惚這幾年的金尊玉貴、翻雲覆雨都是一場夢:“你都想起來了?”
她嗯了一聲。
阿歲:“你……你也是來殺我的嗎?你也是來尋仇的嗎?”
顧深雪搖了搖頭。
阿歲指尖輕顫,眼中放光,不是來殺他的,不是來尋仇的,那便是……
他盯著那枚始終不曾得到的寶珠,眼睛都亮了:“你當真愛的是我?”
這個執掌天下的男人,小心翼翼、不敢相信地問。
顧深雪撩眼,對上他的瘋:“阿歲,收手。”
阿歲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顧深雪:“算了吧。”
“你是來做說客的。”阿歲本來就白皙,此時,臉上的血色更是褪了個幹淨,眼中閃過警惕,“你跟著他入了仙道。”
顧深雪沒有反駁。
阿歲眼中的警惕成了滔天的恨意:“我為什麽要算了?我憑什麽算了?沈星綻將我帶到這個世上,卻隻是為了一樁生意,具靈宗的少宗主嚴青鳳在秘境試煉中死了!他不顧我苦苦哀求,把我送給具靈宗主當兒子。宗主在我臉上刻了整整一千多刀,一千多刀啊。你知道那有多痛嗎?”
淚水流過臉頰,激起了陳年的舊傷疤。
那些舊傷疤看不出來,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流了多少血,告了多少饒,多少個夜裏痛徹心扉。
戴著金玉扳指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可即使我變成了嚴青鳳,我也隻不過是個替身罷了。無論我多努力,多聽話,想要當個好兒子,都隻能得到他們更多的厭惡和毒打。”
“所以我殺了他們。”阿歲痛快地笑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對著這仿若人間地獄的蓮華王院,笑得暢快肆意,“我還要殺了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含元,你看,現在我貴有天下,嘉仕蘭也奈何不得我。你跟我在一起,不論我們是妖是魔還是無祟都不要緊。待我血洗蓮華王院,葬送了整個修真界,到時候我當我的仙尊,你做我的夫人,我們快快樂樂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這種事我也幹過。”普天之下也隻有顧深雪能說這句話而色不變。“——你的法陣,當真這麽厲害?”
“那是自然,比明州城中那兩個還要厲害一點,是我融合刀庭鬼獄的結界與通冥陣之後發明的新法陣,很快你就可以領略到她的獨到之處。”阿歲談起乙語言滔滔不絕,很是自負,“仙尊和張衡獎,本應該盡數屬於我。”
顧深雪:“都是沈星綻教你的。”
阿歲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又變作了信誓旦旦的憧憬:“他是奠基人,是不假,可他寫出了乙語言,卻隻知道做些長明燈、腳踏車之類的玩物,論威力大大不及我的通冥陣。”
顧深雪:“萬家燈火,川流不息,好過殺人之術,張衡獎該是他的。”
“等我殺光了這些衣冠禽獸,整個修真界必將以我為尊,張衡獎又能如何?”阿歲扶著桌子,因為錦繡前程而眼睛發亮,“鳴鶴真人一定沒有想到,最後將玄霄峰發揚光大的不是嘉仕蘭,也不是沈星綻,而是他最最忽視的、可憐的阿歲,到時候他的臉色一定相當好看。”
顧深雪平靜地聽著:“鳴鶴真人的意外失蹤,也是你動的手?”
“那是他們自找的。”阿歲嗬嗬一笑,習慣性的撫上了臉上不存在的傷疤,“我剛被千刀萬剮成了具靈宗上的青蕪君,就受邀參加雲浮山的出山大典。憑什麽我流血流淚被惡毒的養父母虐待苛責,他們就能在玄霄峰上開開心心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阿歲回憶起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鳴鶴真人身著盛裝,宣布兩位弟子學成下山。嘉仕蘭自不用說,得了玄龍的封號,做了這天上地下最年輕有為的大乘期;沈星綻在他身邊笑得灑脫不羈。這其樂融融的景象,仿佛玄霄峰上從來沒有過他這號人。
“我承認,沈星綻的周天星辰時空轉移陣法的確很精妙,但越精妙的東西越是受不得一點輕忽。隻需要一個符文的錯漏,就是萬劫不複。”
顧深雪:“我記得在玄霄峰上,你也對他格外在意。”
阿歲這回安靜了許多,臉上頻頻變幻的表情也消失了,陷入了一片寂靜的空茫。他反問顧深雪:“你過有父母嗎?你知道被他們拋棄是什麽感覺嗎?”
顧深雪:“我知道。”
“那你更應該懂我。”阿歲的眼神變得憂鬱而悲傷,“哪怕是無祟,也會有感覺。痛覺,舒適,甚至於七情六欲,濡慕之思。但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稱得上是父母。帶我來這個世上時,沈星綻才十八歲。”
他垂下了臉:“我把他當父親,兄長,因為他太過年幼,有時候把他當個孩子。但孩子有時候很殘忍。當我嫉妒著他眼裏隻有嘉仕蘭時,他把我轉手送給了別人……”
一瞬間的軟弱過後,阿歲臉上重新被冷酷高傲的麵具所占據:“所以你不必再勸了,我是不會答應你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就此住手。”
顧深雪果然沒有再多說。
隻是遞出了手,掌心上盛著一顆亮晃晃的額珠。
這是阿歲夢寐以求的,但此時他避如蛇蠍:“你這是幹什麽?你想用你自己,來跟我做交易?”
顧深雪:“我隻是想帶你看看過去。”
她衝他伸出了手:“來。”
她的眼睛剔透如昨。
阿歲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