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放在手術台上。

宋司的手還在發抖，把她中彈的左肩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然後打開手術燈，去觸碰她的側頸。

那處滾燙滾燙，皮膚下麵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蠕動，青筋可怖地爬滿整個脖子。

宋司的大腦尖銳發疼，不亞於次聲波攻擊的能量波動湧進他的身體裏，穿過他的血管，直衝進頭頂。

他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道沒有生命的傳感器，或者一根用來吸食血液的吸管，多餘的能量被吸到腦部，裏麵的某個“生物”蘇醒過來，大快朵頤，饜足地張開了翅膀。

亮紅色迅速暗淡下去，頸部的蠕動停止。

女人如同於溺水中被救起，猛地吸一口氣，整個人往前彈了一下，然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往肺裏吸取空氣，近乎停止的心跳重新開始跳動。

宋司坐在椅子裏晃了一下，被人從身後牢牢地捏住肩膀。

有四個人同時擔憂地開口道：“司司”“小司”“寶貝”“宋醫生”。

楚明意捏了他兩下，道：“插呼吸管。”

宋司點點頭，替女人插上呼吸管，打開呼吸機和電監護儀，憑記憶走到藥櫃前，在控製台輸入藥物名稱和操控密碼，管道開始輕輕作響，很快從裏麵滑出來一支帶著冷凍寒氣的強心劑。

注射完藥，楚明意給他遞了一杯水。

宋司一口氣把水全部喝完，轉過頭，望見身後站著的四位同事。

他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看見一片深深淺淺的能量波，勉強辨認出是三男一女，四人的高能量區域分別是大腦、四肢、五官和血管。

再轉頭去看楚明意——隻有楚明意清清楚楚地站在身邊，臉是臉、脖子是脖子，手上還沾著血跡，能量波似乎全部被屏蔽了。

宋司愣住，眨眨眼。

楚明意挑眉，似乎毫不意外，問：“想要什麽？”

宋司張嘴，被這個問題按下了開關，心中突然出現一股莫名又強烈的渴望，下意識地開口：“我想吃冰淇淋。”

完全莫名其妙的要求，在場的幾個人居然沒一個覺得奇怪，看不清臉的女同事馬上脆生生地說：“我去買我去買，脆筒香草冰淇淋好不好？你最愛吃的那個。”

宋司自己都很茫然，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謝謝。”

楚明意道：“錚哥跟我去局裏查這個女人的資料，義銘在這裏守著宋司，欣欣馬上做報告，再提審劉岑寧。”

被點了名的男生立馬慘叫一聲：“明哥……！昨天就是我做的報告，你讓喻義銘去吧，我想在這裏陪司司！”

“少廢話，”楚明意道，“抽那女人一管血，跟我和錚哥回局裏。”

男生想撲向宋司，還沒撲到人就被另外那人拎住了衣領，拎到床邊。他一邊抽血一邊劈裏啪啦說個不停，一句話裏麵要提到兩遍宋司，委委屈屈，被拖走前還蹭到了宋司前麵，讓他一定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宋司憑記憶猜測著他的身份：話癆、年輕、男、愛撒嬌——這是科裏唯一的大三在讀生兼正式偵查員徐欣欣，五感超能，剛才就是他聽見了院子裏的宋司低聲說話。

徐欣欣旁邊傳來溫柔的男聲：“好了欣欣，別打擾小司休息。小司，我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

宋司的目光移動，徐欣欣邊上的男人與他身高相近，左手的能量波呈明亮的橙色。

這位應該是科裏年紀最大的科員，後勤員林錚。宋司想。

察覺到宋司的視線，林錚的左手忽然抬起來，以奇怪的姿勢朝他擺了兩下。

與此同時，宋司腦中響起一個憂傷的聲音：“寶貝，怎麽不看我？我們有五天沒見麵了，你想我嗎？”

宋司怔了兩秒。

……啊，對，“說話”的是林錚那隻有自我意識的左手。

他第一次給林錚做治療的時候，還給這隻左手起了名字，叫“林辰”。林辰朝著宋司的方向伸來，迅速揉了兩把他的頭發，又被林錚的右手迅速按住。

右手按著左手，左手還不死心地扭動了兩下。在這個詭異的場景裏，林錚尷尬地衝宋司笑笑：“不好意思，這兩天它不太聽話。”

宋司理解地點點頭，還沒開口，林辰又在他腦袋裏道：“是‘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用的是哪個字！寶貝，他又歧視我。”

而耳朵裏也傳來徐欣欣的抗議：“錚哥你絕對是故意的！我也想摸司司的頭發，司司的這次新染的發色好好看……”

楚明意一把揪住徐欣欣的後領子：“走了。”

一陣聒噪的嘈雜，楚明意帶著徐欣欣和林錚離開診所，房間裏隻剩下昏迷的女人和最後那位男同事。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了。

宋司的視覺還沒有恢複正常，轉過頭去，隱約看到是位年輕男性，大腦呈現出冷靜的藍色，軀體的能量波看上去很健康。

他剛才一直沒說話，見宋司看過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道：“還沒恢複？”

聲音好聽，很磁性的鎮定。

宋司想了想道：“你是喻義銘？”

男人簡潔地“嗯”了一聲：“聽科長說你記憶出了點問題。”

宋司笑笑道：“應該是吧，恢複了一部分，又忘了一部分，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喻義銘突然陷入沉默，直直地盯著他看，宋司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波動，他在驚訝。

“怎麽了？”宋司問。

喻義銘也跟著輕輕笑了下，道：“沒，你以前很少笑的，有點不適應。”

宋司的芯子裏已經換了人，掩蓋不如光明正大地改變，也不怕被同事發現不同，坦然笑道：“生死線上走一遭，總得有點新的生活感悟。”

喻義銘的目光投向他纏著紗布的手腕，道：“還疼麽？”

宋司搖搖頭：“不疼了。”

又有新的情緒波動傳過來，喻義銘似乎有點陰鬱和憤怒，盯著他的手腕看了片刻，從旁邊搬來一把椅子，讓宋司先坐。

然後他去倒了杯水，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鍾，將一直握在手裏的東西塞進後腰。

因為視覺障礙的原因，宋司對無生命物體並不敏感，直到他做了這個動作才意識到，這位同事的手裏還握著槍。

喻義銘的聲音裏察覺不出任何情緒，冷靜地開口道：“這兩天楚科安排我們在周圍輪流值守，不準打草驚蛇，要求在附近隱蔽。今晚本來到我輪守，六點三十分換班，三十三分小欣他們過來，我抽了根煙，之後便看到了門口的女人，拔槍射擊……”

喻義銘望著他，停頓了兩秒。

宋司判斷出他在自責，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不，”喻義銘喝了口水，手收緊，用力捏著杯子，“抽煙消耗兩分四十五秒，發現異常、上膛、開槍共消耗五秒，但楚科製伏這個女人時，我看了眼手表，時間是六點三十六分。”

宋司沒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有三分十秒消失了，”喻義銘說著，目光轉向病**，“這個女人不僅僅能發次聲波，還能讓人對時間產生混亂。”

宋司足足有半分鍾沒說話。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震驚**的女人，還是該震驚眼前的喻義銘。

喻義銘看上去有些痛苦，眉頭緊皺，把杯子裏的水喝完，起身道：“我先把她挪到隔離室，然後去門口查監控。你回二樓休息吧，這裏按照軍工所的標準建的，不出門就很安全。”

宋司的情緒又有了觸動，視線中喻義銘大腦處的藍色呈現出旋渦狀，看上去很混亂。

他跟著站起身，道；“需要做個治療麽？”

喻義銘的嘴角輕動，微微一笑，沒什麽起伏的聲音溫和下來，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沒什麽，晚上躺**重新修正一下。”

宋司拿起外套上樓，視線從生命物上挪開之後，四周一片暗沉沉的，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投影。木製樓梯不防滑，快走到拐角，一樓裏背對著他的喻義銘出聲道：“注意腳下。”

數字強迫症到這個地步，已經不能算精神疾病，應該叫超能力。

宋司采取他的建議，停下來低頭仔細看了兩眼，穩穩地踩在了轉彎後的第一個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