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眼底風光留不住

這一次,似乎是天崩地裂前最後的歡愛。

兩個人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去彼此擁有。空氣中都彌漫著那荒誕的味道。天色將暗之時,安琴昏睡在榻上,是長亭把她抱了進來的。長亭躺在她身邊,一隻手捏住眉心,苦苦而笑,笑裏卻有著莫名的味道。安琴被他折騰的夠嗆,有宮女上來傳晚膳,長亭叫了好半天,安琴都賴著不肯醒來。

長亭隻好讓宮女都退下,誰知一個小宮娥一見到長亭的臉嚇得半死,她還以為見到了鬼,長亭不是被攝政王在獵場仗斃了麽……打翻了手上的托盤,安琴一下子被驚醒了。

奴婢們急忙跪了下去,占滿了大半個屋子。

安琴一手在胸前捂著被子,半坐起來,睡眼惺忪帶著被吵醒的怒氣。床的裏邊是長亭,長亭歎了口氣,拽過一邊的衣服背對著眾人胡亂穿上。

安琴還不知道怎麽了,氣道,“想死麽!盤子都拿不住?”

婢女們本就嚇了一跳,這樣被安琴再一吼,更是六魂無主,嚇得趴在地上不敢說話。

長亭一麵係著自己的腰帶,一麵悶聲說道,“都下去吧。”

婢女們遲疑的不肯動喚,安琴怒道,“沒聽見麽?滾下去!”

跪在屋子裏的人才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安琴麵色很不好,美夢被吵醒的她像一隻怒極的老虎,張著大口,隨時都會咬人一般。隻有長亭敢在這個時候坐在她身邊,他摸了摸她的腦袋,這長亭習慣性的動作。他牽起一絲淡笑,“接著睡還是起來吃東西?”

經過這麽一鬧,安琴睡意全無,隻是身子仍舊酸疼的厲害,她抬起粉拳砸了一下長亭,氣呼呼的說道,“累死我了!”

長亭別開她的目光,但笑不語,還在想著剛才那個打翻了托盤的小丫頭的眼神。這讓長亭很不舒服。

安琴看著沉默的長亭有些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長亭在他們眼中已經死了,你這個人又突然出現在這裏,嚇壞了小女孩了。”

長亭點了點頭,他連一個正正經經的身份都沒有了。

安琴回來的路上也在想這個問題。是說當日攝政王手下失手,還是另作一個身份給長亭,這兩個選擇在安琴腦子裏不斷的撞擊著,讓安琴也難以作出決定。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

一個宮婢上來請安,半福著身子,“萬歲,右相大人在外又要事求見。”

安琴看了看長亭,鳳眸一凜,“他人現在在哪兒呢?”

“就候在前殿!”宮婢回道。

安琴眸子裏閃過兩道怒火,她揮了揮手,讓宮婢暫且退下。長亭坐在安琴床邊,將自己的靴子提好。

安琴的聲音很小,卻很有力,“這個趙謙分明是想做第二個卓翎。連規矩都不顧了,竟然直接跑到了我的寢宮!”

長亭手上動作不停,安琴抬手幫他拉直身後的褶子,長亭緩緩說道,“咱們回宮的消息他是怎麽知道的?”當年一個名不轉經傳的小人物如今竟然登上了右丞的座位,手握大權,遍布眼線,真是不簡單!

安琴冷笑一聲,“對於這個人,咱們現在知道的不多。總得會會他才做打算。”

做了決定,安琴披上衣服,召來婢女,為她更衣。穿了一身兒略嫌質樸的雲白長錦衣,衣裳領口用著金絲精巧的勾了一朵牡丹的樣式,腰間是一根鬆垮的金色絨繩,穗子搭在下麵,隨著步子搖搖晃晃,說不清的嫵媚風情。長發略有淩亂,長亭喚住了安琴,抬起一雙大手親自為安琴打理柔順。婢女們都不敢出聲,誰都明白,這個男人已經是萬歲的人了。

他們倆的身影一齊走了出來,安琴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等候的趙謙,她坐於龍椅上,一隻手拉過長亭。

長亭隨意的裝束與安琴的相互呼應,仿佛就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們早已是肌膚相親的關係了。女帝身邊的男人,隻有他一個!

長亭微愣片刻,安琴遞上去一個肯定的眼神,長亭斂住略驚的眼神一步跨了上去坐在了安琴龍椅一側。趙謙的指尖緊緊的扣入地上紅毯,麵上卻笑,笑得有些諂媚。

安琴展顏笑道,“朕離宮數日,還是趙卿運籌得當,朝上才得安平。”

既然要演戲,那麽,我陪你演到底!

趙謙緩了緩神兒,依舊跪在地上,“萬歲過譽,此乃臣之本分。”

一來一回,看似客氣有禮,其實刀光劍影,各自猜度著對方的心事。這就是皇權,這就是爭奪!這是一場戰爭,千百年來從不曾平息戰火。

安琴接過婢女遞上來的茶盅,又順著遞給了長亭,長亭嘴角溢出一絲淡笑,欠首接了過來。如此親昵,如此不分彼此,長亭的身份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趙卿,起來說話。”待安琴細細啜飲熱茶之後,她才緩緩開口。

趙謙的一些傲氣已被這一跪給磨得隻剩一半了。

趙謙順著安琴的聲音站了起來,他緩緩抬頭,安琴看去,也覺得這個人確實有些凡人不及的氣質。隻可惜,他輸在了年輕氣盛,沒有卓翎的深沉果斷。麵對安琴的震懾,他顯然已經有些吃不消,這若是換做卓翎,膽戰心驚的該是安琴了。對於趙謙的狼子野心,安琴嗤之以鼻。

趙謙起身,依舊恭敬的欠著,“臣冒昧求見,還望陛下恕罪。”

安琴舒顏而笑,“趙卿一定是是有要事的,但說無妨。”她倒想看看,這個人能玩出什麽花樣。

趙謙思量再三,說道,“眼下萬歲已到適婚年齡,大婚之事不可再拖了。臣以為,萬歲既然鍾情於……”他話音一頓,看向安琴身側長亭,略有深意的一笑。

又道,“不如擇日,把好事辦一辦,況且,除夕之日樂安親王也要親來朝賀,借此機會,昭告天下,豈不成就一段佳話?”

安琴饒有興致的聽著趙謙說著,她抬起一雙鳳眸看了一眼長亭,隻見長亭深深皺眉,安琴婉笑,“趙卿提議甚好,不過此等大事,還要朕細細考慮。”

趙謙挺了挺身子,倒也不忌諱,直言說道,“眼下,長亭將軍的身份才是萬歲最先要考慮的。”

長亭縱然不語,卻有些激動,他橫眉立目,直直的看住台下趙謙。安琴將手覆在了長亭手背上,送過去一個溫暖笑容,又回過身對趙謙說道,“朕也在想,不知趙卿以為如何?”卓翎教過她的,麵對未知的人,就把問題拋回去,以靜製動。

趙謙已經忍不住要借助長亭這個人討好安琴了,“臣是這麽想的。眼下禁軍將軍一職是王爺手下鐵甲擔任,臣以為不妥。現在萬歲已經親政,那麽王爺也就不能再幹涉朝務了。再有王爺的人擔任如此要職,恐怕難以服眾。”趙謙隻稱呼卓翎為王爺,他就是想要安琴知道,曾經的那個攝政王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站在她身前,手握大權的是他!右丞,趙謙。

好個趙謙,他分明就是想讓安琴幫著他架空卓翎最後的勢力!安琴嘴角溢笑,佯作一副欣喜神情,“趙卿顧慮的極是。隻不過原先長亭與王爺的恩怨……”

安琴話說一半,留給趙謙去說。

“這個萬歲不必擔憂,交給臣去處理。萬歲隻需下一道聖旨,冊封長亭為禁軍將軍,一切如常。”趙謙微微頷首,雙手疊放在小腹上,流露出自信的氣焰。

安琴眸色愈深,鳳眼微眯,渾身散發著陰冷的氣息。長亭都嚇了一跳,看過去,隻見安琴綻出一個微笑,答道,“一切,有勞趙卿了。”

趙謙心滿意足的聽著安琴的話,眸中升起一團火熱,低了低頭,“臣告退。”

跪安之後,趙謙最後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安琴,轉身離開大殿。

他走後,長亭沉默了好久,才側眸看向安琴。

長亭說,“他這個人,一看就是個小人。”

安琴笑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是小人,我是女子,不分伯仲。”

安琴確實與曾經大有不同了,她眸中的狠辣是那麽嚇人。就連長亭也感覺到了心底的一絲顫抖。他不知道,這樣的安琴是好還是壞。

回宮已有兩日,安琴再沒有見到卓翎。

也是那日聽了長亭提及,安琴才又想起了趙延美這個人。她命人將趙延美帶進千生殿。

長亭靠在千生殿內院的一棵大樹邊上,雙手抱在胸前,這天下恐怕隻有他能在女帝麵前如此不拘禮數了。趙延美美目清掃,不知在想什麽。

趙延美掀袍跪下,“參見萬歲,恭祝吾皇聖安。”

安琴看著趙延美舉止優雅,心裏一抽,這個人,總讓她分不清他是男是女。她輕輕抬了抬手,“起來吧。”

趙延美起身,心裏卻不平靜。他想到第一次在湖心亭見到安琴,他竟然還說讓安琴到他的燕山樓做頭牌,想到這裏,趙延美嘴角不住###。

安琴清冷聲音響起,“笑什麽?”

趙延美不羈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笑人生際遇。”

“哦?”安琴被他勾起了興趣,走到園子裏的座椅上輕輕坐下,擁著純白色大裘的安琴像是一個雪人,臉上如白瓷般的肌膚仿佛比白裘還要柔軟。

“初見萬歲,猶如一出戲。”趙延美的笑還是那樣魅惑,他是人間的妖孽。

一出戲,一出可歌可歎的戲。這場戲,演到生命終了。

安琴用眼神示意趙延美繼續說下去,他一雙眸子含著柔情看向安琴,“延美出身低微,能為萬歲效勞,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的示好讓長亭感覺不自在,長亭翻了翻眼睛,搖首輕哼。安琴笑容燦爛,不禁開口問道,“你能為朕效勞什麽?”

“殺人。”趙延美依舊保持著那樣蠱惑人心的笑。這沉重兩字在他嘴裏竟然輕飄飄的。

安琴收起了笑容,趙延美確實很會刺探人心,安琴看中的也是他的武功。聞人玉那樣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那麽留他在自己身邊一定會有好處的。隻不過,這個人,出生青樓,可以信賴麽?

趙延美好像看出了安琴的顧慮,他說,“萬歲,任何人,隻要您開口,延美就會為您幹淨利落的解決。”

安琴肩膀一動,笑得嫵媚,“這話說得未免太滿了!”

趙延美微微側身看向長亭,對他說道,“聽聞萬歲的功夫是將軍所教,不如就由將軍代萬歲試一下延美的身手。”

長亭身形未動,抱臂看著安琴。

安琴思量了一下,輕點了下下顎,長亭才起身離開樹幹。安琴眸光一動,抬起手臂,打了個響指。身後的侍衛會意,將安琴帝王的佩劍遞了過去。長亭單手接過安琴的佩劍,抽了出來,頓時一道寒光乍現,趙延美的折扇刷的一聲展了開來擋在眼前。

好一把絕世的劍。正如它的主人,女帝安琴。一樣的冷,一樣的危險。

長亭抽出長劍,先發製人,雙腿張開,右腳在後有力的蹬住地麵,如此凜冽攻勢確實隻有如長亭這樣身經百戰的人才能擁有。趙延美雖然麵上帶著輕笑,心中卻沒有輕敵。他在長亭向著自己攻來的時候,沒有任何動作,將折扇緩緩合上壓在胸前,直到長亭劍鋒離他白皙俏臉僅有一寸之時,他驟然發難,扇柄與長亭長劍相對,嚓啦一聲蹭處一道火光。兩人雙雙被震向兩邊,長亭腳下猛地用力蹬了回去。趙延美身體輕盈,像一朵零落的雪花在空中飛揚,素白的長衫一角掠起,半空中的趙延美美得是那樣純粹。

其實勝負已分,長亭雖然是一頂一的好手,有著萬夫莫敵的英勇身手,但是趙延美這套路數卻野得很,厲害得很。長亭幾個動作下來還是無法摸透此人的路子,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一個路子。

就是這個人,他竟然可以擁有的如此之多,有她最媚的笑容,有她青睞的目光,她高貴美麗,卻在這個人身下婉轉低吟!趙延美狠狠的瞪住長亭,竟然對他如此憤恨,趙延美心中的嫉妒瘋狂的生長著。以至於他下手越來越狠,隻聽刷刷刷三響,長亭摔在了地上。

安琴驚得連忙站了起來,跑到長亭身邊,長亭已然被激怒,趙延美折扇打開,黑絲線上還打落了幾顆血珠。安琴跪在地上看到長亭的側臉被劃了三道血痕,安琴猛地站了起來,走到趙延美身前,抬起素手啪的一聲打在了趙延美的臉上。

趙延美被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他連連退了兩步,縱有萬般怒火,也隻得忍了下來。安琴確實把他打醒了,嫉妒歸嫉妒,明知道此刻長亭是女帝心中唯一摯愛,他還要去挑戰,這不是找死這是什麽!

趙延美斂住心頭的火,跪在了安琴裙擺之下,“延美罪該萬死,請萬歲降罪。”

安琴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子看到已經有婢女扶起了長亭,長亭在功夫上從沒這樣被人羞辱過,他虎目圓睜,透著不甘的狠光。

安琴暗暗的罵了自己一句,幹嘛要讓長亭和這個人比武!她上去親自扶住長亭的手臂,長亭負氣一把甩開自己進了殿內。

安琴像個孩子一般翹起了嘴,提起裙子追著長亭進入內殿。她身上的白色大氅掉在地上,她連頭都沒回。

趙延美跪在那裏,如同被安琴遺棄的廢物,地磚冷硬,他的心也冷了下來。為什麽那個長亭可以擁有的那麽多,他比之長亭差在哪裏了?

這個時候,一個小婢女走到趙延美身前,對他說道,“萬歲讓您先回去。”

得到了赦令的趙延美抬起頭,向著閉合的殿門看了最後一眼,起身離開了。

次日,聖旨下達,趙延美被準許行走禁宮。他從一個南方的名伶,變成了專為女帝消遣的伶人。安琴對他無情,但是這一舉動,卻讓滿朝文武有些愕然。他們皆以為趙延美是女帝的男寵。隻有趙謙不為所動,他看得最為清楚,安琴眼中,隻有長亭。不過,也是時候會會這個趙延美了。

安琴回宮後的第一次召集群臣,所有人身著各個品級的大禮服恭肅嚴整的立在兩側。

趙謙站在最前方,這樣的殊榮讓他感到無比的興奮,喜悅之色掛在眉間。安琴緩緩落座,他的視線也緩緩落下。

安琴尚未說話,趙謙竟上前一步,先於安琴說道,“臣已擬好萬歲吩咐的詔書,請萬歲過目。”

他的無禮讓安琴眉頭一皺,不過隨即安琴溫婉而笑,說道,“趙卿辦事,朕放心。呈上來吧。”

新任的大太監是趙謙的手下,名喚德齊兒。安琴知道這是趙謙進一步擴張自己勢力的手段,對這個人,安琴一直是嚴防死守,沒有讓他親近過自己。

德齊從趙謙手中接過擬好的詔書呈了上來,安琴略略過目,不過是那日說好的冊立長亭為禦前將軍的事情。為了討好安琴,趙謙竟意欲封長亭為雲字將軍。雲字將軍是雲棠男人最高的殊榮。這個趙謙,到底要玩什麽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