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霧繞,風雪飛揚之間,不周山許久不曾重開的登仙途悄無聲息地再次煥發出了光芒。這標誌著許久不與人間界互通音訊的天上界終於鬆口了,原意再次接納來自人族朝拜,那曾是上古時人間界窮盡一生的祈願。
然而如今,曾經信仰神的人族都已經被神給親手放逐了,踏上登仙途的人又對天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獨留下滿山淒風苦雨,來見證這萬萬年未有的大時局。
時隔多年,不周山終於再次迎來了人間界的訪客。
隻見玉石堆砌而成的台階上,踽踽行來四個人——正是外來戶口調查局的東皇太一、應龍、陸青舟和東君。
走在最前麵的是東君,他依然穿著繁複的長袍,束著規整的發冠,長袖流風,昂首向前。而他的身後,是穿著整齊的黑色西裝的應龍、東皇太一和陸青舟,西裝領帶很好地放大了三人腿長腰細的特點,與其說他們是來談判的,不如說他們更像是盛裝出席,前往T台走秀的。
向來懶散慣了的應龍似乎並不適應這樣正式的裝扮,略感不適地扯了扯自己胸前的領帶,他沒帶好氣地說道:“不是我說,我們是來互相扯頭發的,用得著穿得這麽花裏胡哨嗎?”
聽了這話的陸青舟連頭都沒有偏一下,冷淡地響應道:“外交場所注意著裝整潔是最基本的要求。”
東皇太一聽了陸青舟的話,讚同地點了點頭:“確實,輸人不輸陣。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不周山界司的人覺得失去了司淵之後,外來戶口調查局就變成了一團散沙。”
換言之,裝點門麵,是為了在開戰之前,從氣勢上先勝一頭。
不周山巔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說熱鬧也不準確,畢竟雖然人多,但實際上都是奔著打架來的。
登仙途的盡頭,是一塊巨大的玉製牌樓,上書“天門”兩個大字。牌樓下站著六道頎長的身影,站在最前麵的是上清、太清、玉清三位神君,李伯陽和元始作為太清和玉清的濁境立在後方,最後一人卻不是上清的濁境靈寶,而是黃泉枉死城之主——卞城君。
不得不說,這幾人確實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卞城並沒有與剩下的五人站在一處,他尋了一個靠邊的位置站著,看上去倒與其餘五人涇渭分明。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信號,說明九幽界司還沒有決定要徹底與不周山界司站在一處,始終處於觀望的立場上,這對外來戶口調查局來說算得上一件好事。
不過九幽如果徹底中立,此刻完全不用派人來。卞城能做到第六殿冥君的人總不可能是個愛看熱鬧的傻子,他會在這麽一個敏感的時間點出現在此處,不可能沒有企圖。
這麽想來,卞城那看起來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顯得有些過於耐人尋味了。
麵對來者不善的外來戶口調查局眾人,太清的態度倒是顯得十分良好,他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狀似熱情好客地向外來戶口調查局的眾人:“歡迎歡迎,不周山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還特別向著昔日的同僚東君關照道:“青帝大人近來可好?不瞞你說,我很久沒見你,聽說你身體不好,我還特地讓伯陽給你送去了丹藥,你收到了嗎?聽伯陽說你特別客氣,還非要送什麽回禮,青帝大人怎麽如此客氣。”
這話不知道內情的人可能聽著覺得十分和善,但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是在譏諷東君將鬼王印拱手送上的事情。
但麵對這樣的貼臉嘲諷,東君卻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悅,他也對著太清笑,笑得如同三月春花一般明媚,嘴裏還忙不迭地說道:“勞你記掛,東西我收到了,果然是靈丹妙藥。正好,我最近得了個稀罕對象,日月自其而出,實在是稀奇,便想著帶來與諸君共賞。但那東西實在是太重,要不是你的丹藥,今日我說不定還沒有這個體力爬上來。”說完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這話看似讓步,卻實際上在已經是在明擺著點太清了——“九州島山川鼎在我手裏,你也別太囂張”。
東君笑,太清也跟著笑,兩人主打的就是一個賓主盡歡,虛與委蛇。
太清和東君倆在前麵唇槍舌劍,後麵的人卻是在偷偷開小會。
特別是長年來混跡於戰鬥組的應龍,他十分不適應這樣假模假式的相處方式。應龍不耐煩地看著前麵笑得眼角魚尾紋都加深了幾道的兩位帝君,一臉無聊地站在他左邊的陸青舟:“你說他們還要這麽聊多久?還打不打。”
外來戶口調查局向來信奉能用拳頭解決的事情就不要動用腦子。如果真要論起來,如果哪天有人回收大腦,整個外來戶口調查局的均價可能都比市麵上要高出幾分,畢竟都是嶄新的,沒怎麽用過。
還好,今天有為數不多的能製服這群問題兒童的陸青舟存在。
對於應龍這一臉莽夫的樣子,陸青舟也是感到十分地無奈:“今天不是為了打架來的。記住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在陸仁救出司淵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聽了這話的應龍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陸青舟居然這麽沉得住氣,連牢騷都不發一句,於是便轉頭看向了從剛剛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太一,低聲說道:“喂!太一!”
應龍的原意是有架不能打,想跟東皇太一訴訴苦,讓他評評理。
誰知道習慣了上班摸魚的東皇太一猛然被cue,一副夢中驚醒的樣子,大聲喊道:“怎麽了?抄家夥了?”
這不能怪東皇太一,畢竟場麵上的事情東君會替他們解決,他們三個隻需要提供武力支持就行了,不需要時時刻刻都繃得太緊。東皇太一昨晚一想到要去跟不周山界司的人打架,就興奮地睡不著覺,所以想著在開打前養精蓄銳,保存體力。
東皇太一的這一聲,音量可不小,直接把在場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現場簡直是瞬間就靜默了。
滴水不漏如太清和東君也忍不住黑了臉,卞城更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直接背過身去明目張膽地偷笑。
不過好在,太清和東君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隻是沉默了一瞬間,就又回到了原來的劇本中。
太清一臉“是我怠慢了”的表情,朝著外來戶口調查局的眾人說道:“瞧我這記性,幾位風塵仆仆一定累壞了,我在裏麵設了宴席,給幾位接風洗塵。”
聽了太清這話,後方的應龍忍不住吹了個口哨:“鴻門宴啊。”他並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足夠在場的所有人聽清。不過奇異的是所有人都左耳朵進右耳多出,沒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句話做出反應,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無視了他這句帶刺的話。
畢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的的確確是一句實話,這場會麵本質上是一場實際已經明牌的生死較量。
應龍的話音未落,東君和陸青舟已經率先邁開了腳步。
應龍見狀聳了聳肩膀,作為倒數第一名,他對著倒數第二的東皇太一說道:“要進去了,你醒了嗎?”
東皇太一也不不多說廢話,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後脖子上,一邊扭動著脖子,一邊滿臉凶神惡煞地跟了上去。
所謂的宴會設在了一座白玉雕刻而成的宮殿裏,這宮殿說來也稀奇,並不是有多麽奢華,而是這整座宮殿,是由一塊巨型白玉掏空、雕刻,修飾而成的,甚至連宮殿裏每一件家具,每一件擺設,都是這塊白玉的一部分,可見其建造之時的難度大小,以及獨具的匠心。
“可惜了。”應龍進門的時候不由地默默想到,“這麽精美的藝術品,一會兒就要片瓦不存了。”
當然,這是後話。
天上界要斷情念,故而不可有絲竹之樂,不可有口腹之欲。
所以雖說是設宴,但是既沒有歌舞,也沒有魚肉。宴席上麵唯一的菜品就是每人三滴蓬萊仙露,盡管裝在美輪美奐的琉璃盞裏,但是量實在是太少了。從遠處一看,更像是每個人麵前放個碗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倒是玉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客氣地招呼眾人飲用:“這蓬萊仙露可是好東西,滋補延年,與諸君共享。”
確實應龍嗤笑了一聲:“不如別繞彎子了吧,你們說得我頭疼,我們山豬吃不了細糠,這次來也不是為了打秋風的。”應龍鳳眸一凝,精光內斂,冷著臉問道,“司淵在哪兒?”
之前在天門之外始終保持沉默的上清在此時做起了好人:“別這麽暴躁嘛,需知不周山與昆侖兩司已有萬萬年互無音訊,今日難得有緣重聚,實在是應該珍惜啊。至於司淵,我倒是有聽聞他是回來探親的,現在應該在家裏才對吧。”
這話聽得應龍怒極反笑:“這話你自己信嗎?”
當年兩司斷交,本便是因為不周山界司一意孤行,想要趕盡殺絕。而今再到台前,是因為昆侖界司獨木為支,努力了千千萬萬年,才有資格,與天人再次坐到同一張桌子麵前。
而如今,司淵到底是不是自願來天上界的,恐怕在座的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話雖如此,但在這樣的場合下,應龍當堂質問玉清,實在是有些過於不給不周山界司麵子了,一時間,李伯陽與元始都有些戒備地看著應龍,似乎隨時準備動手。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的宮室之內,似乎已經隱隱吹響了號角之聲。
而宮殿之外那一塵不染的台階上,竟然蹲著兩個人。這二人便是之前在善見城一事之後,想要偷襲陸仁,卻反而被前來冒名頂替的卞城打得屁滾尿的長乘和英招。
兩人自從辦事不利之後,就被勒令到極北之山清修,美其名曰“既然連個人類都打不過,那必然是因為修煉不夠”。直接導致兩人整天對著一堆冰冷的石頭,受著刺骨的罡風,實在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好在,如今二人將功贖罪的機會來了。
英招正蹲在地上抽煙,他的腳邊已經落滿了一地的一煙屁股,看得出來他抽得很凶。而英招的身旁,一副少年樣的長乘也陪他蹲著,一邊看著他抽煙,一邊想要撿起地上的煙屁股一同過過嘴癮。
不過長乘的手剛碰到煙屁股,就被英招一巴掌拍開了。
英招瞪了長乘一眼,警告道:“未成年人不得吸煙不知道?”
“我緊張。”長乘咽了口口水,又接著反駁道,“再說我隻是看著小,實際上都好幾千歲了。”
即便如此,英招還是依然不允許長乘抽煙,惡狠狠地說道:“那也不行,萬一造成不良影響怎麽辦?”
長乘向來聽英招的,隻能乖乖點頭答應:“那好吧。對了,英招,你確定我們要這麽幹嗎?”
英招斜睨了長乘一眼:“不然呢?你想再回極北之山睡石頭?”
長乘忙不迭地搖頭:“不想不想,實在是太硌屁股了。”
“那不就得了。雖然三清大人們說,今日的談判用不著不周山界司的其他人參與,但我們如果能幫上點什麽小忙,肯定能將功贖罪,離開那個鬼地方。”說著,英招又猛吸了一口煙,似乎下了什麽決定一般,看著宮殿的方向說道,“我剛剛遠遠地看了一眼,之前把我們害成這樣的那個人類就在那一行人裏,隻要今次能把他拿下,還愁不能離開極北之山嗎?”
聽了英招的話之後,長乘想了想,覺得在理,便忙不迭地點頭:“那咱們什麽時候動手呢?”
“不急,再等等。”
英招手裏的這根煙也已經燃到了尾聲,他重重地往地上一扔,然後看向安靜的宮室內部,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變故。
當然,從他這個位置,其實什麽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