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去到一旁的冷凍區拿飯團——他還多拿了兩盒飯,自然不是那種過期的飯。

之後兩個人就坐在便利店門口的小桌子前吃完了那些便當。

自那以後,衛戈便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自己身邊鹿子睿的狀況。

他沒有特意去問對方,沒有問他是不是生活過的特別的差勁,更沒有問他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淪落到這個地步。包括他也沒有給他提供任何的生活上的幫助,因為從頭到尾鹿子睿都表達著自己並不想接受衛戈的好意。或許這是他最後剩下的一絲尊嚴吧。衛戈當然是願意去尊重他的。

頭幾天,衛戈還會經常到這個便利店附近來,鹿子睿也並沒有躲著自己。但是衛戈知道,鹿子睿不是因為坦**而不躲著自己。他是因為沒有能力離開這個地方,才不躲著自己。

從他的舉止和神態,還有生活狀況,很輕易的就可以推導出這個答案來。

後來工作上忙起來了,自己更關注的也隻有江絮晚,所以慢慢的鹿子睿在自己的生活中就好像是某個季節會走在路邊的雜草,偶爾經過的時候會看的,但也不會那麽在意。

兩年過去了,衛戈始終還不明白鹿子睿過著怎樣的生活。

這段日子先是結了婚,然後還帶著江絮晚一起旅遊,一切都很美好,更讓他忘卻了這個人。

隻不過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情,又將自己還有江絮晚跟鹿子睿聯係了起來。

當衛戈把江絮晚抱著哄著睡著了之後,衛戈輕輕的下了床,打算去書房聯係一下自己相識已久的某個有權威的醫生,雖然他覺得江絮晚那種狀態影響不大,但是無論如何還是謹慎為妙。所以她他就想起來自己認識的某個醫生,能夠一問他這種狀況,會不會有什麽大的影響。

衛戈來到書房,突然想起來那天早上,江西玩意醒過來就往書房衝,說是怕自己不見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麽,江絮晚第一時間要找自己,會找到書房來。

而且印象中那天江絮晚好像掉落了一本什麽東西。

對江絮晚衛戈是百分百信任的,但是他擔心他把什麽痛苦的事情私自藏匿著,不讓自己發現。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衛戈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努力找到那本東西了。

“好像是一本書?”衛戈努力回憶著那本東西,找到了當時那本東西掉落的大致位置,然後伸出手去拉抽屜。

每一個抽屜都嚐試著拉了一下,直到最後一個抽屜,那個抽屜是被鎖著的。

這是江絮晚對衛戈的有所保留,還有百分百的信任。

因為對他有所保留,所以會把這個抽屜給鎖起來。

可也正是因為對衛戈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她幹幹脆脆的把這個抽屜鎖得明目張膽,而讓衛戈知道它是鎖起來的。

她是在向衛戈表達,這是自己的底線。這個抽屜絕對不可以打開。

“……還真是很難辦。”衛戈感覺自己漸漸地有點戰勝不了自己了。

他特別的想要打開那個抽屜,並且他知道就算沒有鑰匙,他仍然能夠拿到裏麵的東西——那個抽屜在最下麵,所以隻要把這個抽屜上麵的那個抽屜拿出來,就有足夠大的空間去夠最下麵那個抽屜裏的東西了。

衛戈權衡了一番,最終稍稍做了一絲妥協——“我隻大致知道一下這是什麽東西就行了。”當然,這也是給自己的不合理行為找的一個合理借口。

最終他還是小心翼翼的把那個抽屜拿了出來,再去拿最後一個抽屜裏的東西。

那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日記,不過沾滿了年代感。

看到日記的當下,衛戈的心中一個恍惚,仿佛心髒的某個角突然就被割裂了一般。

“這是什麽……”衛戈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立下的flag,看到日記的封皮,他就忍不住的繼續往下翻,這樣的行為很不妥當,侵犯了江絮晚的隱私。

但衛戈在那一刻全然忘了這些,而且就算衛戈記得這些,他也一定無法放棄,無法停止。

什麽都阻止不了他了,在這一刻。

略微有些顫抖的手他沒有注意到,隻是固執己見,翻開了第一張。同樣也翻開了所有人的秘密合集的第一頁。

耳邊沙沙作響,也不知是來自何處的呻吟,或許是世界的破碎,或許是生活的責難,但這些也不過是讓衛戈更精準的捕捉到了最為重要的信息。

整本日記都寫著,或者說整本日記都來自,來自那個40歲的衛戈。

是啊,來自40歲的衛戈。

可相信這件事的隻會是江絮晚。

因為從頭至尾,隻有江絮晚知道這是來自40歲的衛戈,隻有江絮晚才相信這件事。

既然江絮晚相信了這件事,她就必然不會把這個秘密公諸於眾,那麽整個事情就變成了一個封閉式的存在。

再也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秘密了。

衛戈看完一張又一張,自己的目光完全停止不了了,隻是機械式的重複著翻看的動作,最終把整個故事看完,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再一次讓生活交織的自己跟江絮晚,為什麽會變得愈發在乎對方。

尤其是江絮晚。

她好像總是在畏懼著怎樣的一種失去,關於衛戈的失去。

在這本日記裏,40歲的衛戈孤獨一人,再也無法找到江絮晚了。

這也是為什麽江絮晚看完這本日記之後,會那麽的在乎自己,會那麽的害怕再一次失去自己。

可是衛戈並不相信這一切。並非是因為太愛江絮晚,不想想象這樣的再次分別,而僅僅是因為衛戈真的發自內心的不相信這個40歲的衛戈的存在。

至少這本日記應該不是出自那個自己。

因為雖然衛戈很清晰地記得自己19歲那年看到的另一個自己,但這本日記絕對不會是他寫的。

最簡單的一點,從字跡就可以看出來。

衛戈的字不算好看,就很普通的那種字。雖然不好看,但也確實字如其人,落筆之重仿佛也在昭示著寫字人的脾氣很火爆。

可是這本日記上麵的字比自己寫的好看多了,比現在的自己寫的好看的多了,字體倒不說多麽的有差別,但衛戈相信這自己絕對不是出自自己。

自己從19歲一直到現在,寫的字並沒有說好看度上了兩個層麵,半個層麵都沒有,而且寫字這件事情——這是一種天賦吧。大腦裏的某個部分控製著我們輸出的字體,而字體是很難輕易改變的。所以在某些時刻斷案,也會利用到人的字跡。

雖然這個人的文筆很好,雖然這個人把每件事都寫得那麽清晰,好像真的存在著這樣一個悲傷到極致的40歲的衛戈,雖然19歲那年遇到的那個自己,也勸說著自己要珍惜什麽,或者改變什麽,又或者不要改變什麽——即便種種事情都給予了他一個合適的理由去相信這本日記就是出自40歲的衛戈,即便最需要相信這件事的人已經相信了,但是衛戈本身不會相信這件事情。

就憑他自己對江絮晚的愛。

這幾年以來,衛戈都憑著這份愛意,一直默默地守護在她身邊,他同樣的相信不論過去多少年,自己會繼續這麽做的。

隻要陪伴著江絮晚,自己就能夠幸福。絕對不可能變成那樣個孤僻的自己。

憑著這樣的想法,他又把日記翻看了一遍,想要從中查出蛛絲馬跡來。

不過那天晚上,由於江絮晚的那份脆弱,又由於自己的某些困意,最後他也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帶著滿腔的質疑。

於是他幹脆把這本日記給拍了幾張代表性的照片,又完好無損的,放回到了那個封鎖的抽屜裏麵。

雖然這樣做真的很不對,很抱歉——但是看過日記之後的衛戈相信自己做出的舉動是沒有錯的。

後來他去找人鑒定這個日記的字跡跟自己的字跡有多少重合度,沒想到得出的結果是——慧哥自己的猜測果然是真實準確的。

這本日記並非來自自己,或者說並非來自那個40歲的衛戈。

確信了這一點之後,衛戈又挺而走險,找來了一個黑客,自己請求他幫自己找出這份字跡在這個世界上的存檔人——這很困難,並且是違法的。

所以黑客先是拒絕了衛戈,“這件事可是觸碰到法律的,我不能隨便幹事。出多少錢都不行。”

衛戈本身也是帶著猶豫的態度鋌而走險,想要找出這份字跡的存檔人,聽到黑客以法律的緣由拒絕自己,他也算是放棄了八九成。

直到,剛剛。

就在剛剛,那個黑客給自己發來一條消息,“你說巧不巧,剛好能幫你到這裏。”

他拍下了某麵牆上某張便簽上寫的字——而很湊巧的是,那是一家便利店。

帶著這份困惑還有滿滿的質疑,衛戈前往便利店,直奔那麵牆——對照著照片找到了那張便簽。

然後在這一瞬間,衛戈腦海中忽快忽慢的震動震得他眉頭緊皺——很明顯的,衛戈的心中已經對這張便簽有了答案。

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水到渠成,他也似乎找到了這整個秘密的最初的軌道。

所以,他找到了鹿子睿的住處。

然而一直以來都沒有特意躲著衛戈的鹿子睿,今天去憑空蒸發了一般——當衛戈驅車趕到那個地方的時候,他發現那棟房子居然空了。

居然就這麽空了。

空的讓他覺得很是突然。

不過他並不害怕找不到鹿子睿,恰恰相反是因為今天這棟房子空了,他更加確信鹿子睿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包括鹿子睿整個人的落魄,似乎也有了理由。

既然已經找到了日記的持有者,那麽搜索到這個主人就輕而易舉了。至少比起觸犯法律去尋找到字跡的主人,找到已知的日記主人,是一件輕鬆非常的事。

他就這麽開始了自己的搜尋。

一周之後,他得到了答案——鹿子睿現在在某個農村裏務農活,是一個山區裏麵的農村。

因為那邊幾乎與世隔絕,所以幫助衛戈尋找的人,幾乎是翻遍了整座山才把他找出來。

正好趁著這幾天,江絮晚完成了自己的項目,跟沈佳夢一起出去旅遊了,他也剛好有了自己的空閑時間,來找鹿子睿把事情給弄清楚。

這一次再見到鹿子睿的時候,他正弓著背在田裏徒手撿著牛糞。

衛戈眉頭也不皺,直接站到鹿子睿麵前,哪怕周圍都是極臭的牛糞,他的鼻子也沒有聳動一下。

“我找你很久了,聊聊吧。”

鹿子睿直起身來,居然難得的笑了一下——這也是這兩年來衛戈頭一次看到鹿子睿笑。那種不帶有任何偽裝的笑意,發自內心的笑意,豁然開朗的笑意。

“我知道你早晚會找過來的,我也沒有刻意躲你。”鹿子睿主動帶著衛戈往前走,“不然在你朋友找到我的時候,我當天就會逃跑了。”

“我本來以為你會更晚一點才找我呢,沒想到這麽快就發現了。看來江絮晚的隱瞞並不到位啊。”鹿子睿說著忍不住輕聲笑起來。

衛戈幹脆也直言不諱,“是啊,她太信任我了,給了我機會。”

“為什麽躲到這個山裏麵來了。”衛戈把話題往別的地方帶了帶。他也確實有一絲好奇這一點。

他有各種地方可以去躲,偏偏躲到了這個山區,你就好像故意讓人甕中捉鱉一樣。

“我故意的,方便你們抓到我。”他也坦**的承認了,並且這份坦**中夾雜著一絲清醒和慶幸。

這一切,似乎終於到頭了。

他也不用再繼續“隱姓埋名”式的生活。

鹿子睿想著,起初自己出於一些感情而做了這樣的選擇,最終卻還是不得不放棄。

一開始的所有高高大尚情感與道德,最後還是拜倒在了“無法承受”的麵前。

自己終究不是那個純粹無比的聖人。所以也很難把這件事做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是啊,終於結束了。

懷著此種想法,鹿子睿突然停下了步伐,就這樣站在稻田的某一處,抬起頭去看天邊的夕陽和雲霞。

啊,他忍不住的想,在那一年,在某一年,在南部小城的某個角落裏,自己也這樣期盼著能夠坦**無比地欣賞著屬於自己生活裏的美好風景。

……

雖然說事已至此,但就算是覺得已經抓住了完整真相的衛戈,也並沒有第一時間就去追問鹿子睿,這中間到底有怎樣的蹊蹺。

他坐在鹿子睿那間小木屋的客廳裏的木椅子上,稍稍環顧了四周以後,繼續看著鹿子睿在屋內忙活。

“吃過飯了嗎。我把晚飯燒一下。”鹿子睿他的行為完完全全像極了在山裏生活多年的人。

這一點是衛戈第一瞬間就發現了的,同樣也讓衛戈感覺很奇怪——雖然之前他也過的很邋遢,但他都是在城市裏生活的,來到這個山裏,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

為什麽鹿子睿對於這些,隻有山裏人才會的農活,掌握的那麽好呢?

不管怎麽說,實在是有些詭異。

“吃飯就不用了。你先吃,吃完了,我們再說正事。”說著這話,衛戈也不想待在這裏繼續“礙”鹿子睿的眼,幹脆留給他足夠自然的個人空間,吃飯,獨自一人走出木屋,散散步去。

衛戈沿著那條蜿蜒的水泥小路,慢慢的往前走著。

他看到小路邊上的水溝裏麵積滿了雨水,應當是前幾日下雨積滿的。

而水溝裏麵竟然難得的有一些小魚苗,稍作思考——這個山區有很多的農田,水渠之間必然是連通的,這樣的水溝也是幫助排水進水的,這些魚苗在稻田裏麵長大的話,加上平時有鴨子在稻田裏麵除蟲,那麽這些魚肉質會變得特別的肥美。

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不合時宜,但衛戈在當下突然就想到了,說過這個時候,江絮晚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像她那樣的小孩兒,一定會特別喜歡這裏的風景。

真的是,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這些浪漫的事情,先把正事處理了再說。對,把正事處理了之後,就可以帶著江絮晚過來這邊了。

帶著他去任何地方,跟這種地方相似的地方,但是她去看一看自己想讓他看到的美好。

生命裏還有許多的美好,他想帶著她看,所以這一次的答案,他一定要弄明白。

天色已經慢慢的暗沉了下去,衛戈在沿著路往回走。

然而當他快要走進木屋的時候,猛然間聽到自己的身後有一些聲音傳來。他警惕的看過去,除了一些風吹草動,似乎再無其他。

但衛戈確信剛才一定有什麽在那裏。

會是……什麽呢?

沒有讓自己再繼續執著於此,因為今天來到這個山區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去找什麽意外的秘密——首先先跟鹿子睿把一切的事情弄清楚。

此時,鹿子睿正坐在一張木凳上,打磨著一些竹簽。

“這個是用來幹嘛的?”衛戈微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這個玩意兒可以做什麽,“叉魚?”

“不是,做一些凳子。離山很近的一個小縣城,每天都可以趕集,我就把自己做的一些東西帶過去賣。”鹿子睿說的輕描淡寫,仿佛他也確實這樣做過很多次了一樣。一種莫名的熟能生巧感,還有一種莫名的驕傲感。

“現在可以直接把你的困惑說出來了。到底想跟我了解一些什麽事情,這些都可以問了。”

“……在江絮晚那裏有一本日記。”這是衛戈的開場白,可能有點突兀,但是對於鹿子睿來說,一定不會突兀。

果不其然,鹿子睿的神色絲毫沒有一丁點的困惑不解,而是一副等著衛戈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嗯。我看到那本日記了,江絮晚一直瞞著我,不想讓我看到。很明顯,我看到之後,一定會來找答案。”衛戈直接坐下,拿走地上的一根竹子,試探性的去打磨,“所以這也是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然後呢?”鹿子睿已經停止了自己的工作。

“那本日記上寫著,它的主人是40歲的我。”衛戈沒有抬起頭去看鹿子睿,繼續低著頭,認真完成這工作,他希望自己也能成功做好一個,“但是我相信那不是我的。因為——上麵的自己跟我的並不符合。”這個時候,他終於看向鹿子睿。

“我查到了那個字跡的主人,是你。在那家便利店的牆上貼著的某張便簽,上麵就有你的字跡。”篤定的目光使得鹿子睿無處遁形。

不過在今天,在那一堆牛糞中間,鹿子睿看見衛戈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把秘密全部告訴他的準備。

又或者說,當他從城市搬到這個山區那一天起,她也就做好了揭露秘密的準備。

“沒錯,那本日記是我寫的。”鹿子睿坦白了。

衛戈,“你為什麽要寫那本日記?而且雖然我查出來這本日記是你寫的,但是日記的內容也確實很大程度上會符合我的性格——當然,除了離開江絮晚這件事。”

鹿子睿輕輕笑了笑,那笑意居然有一些溫暖的色彩,至於那些溫暖從何而來,皺眉望著鹿子睿的衛戈似乎察覺到了。

“你不是在幾年前就離開了江絮晚嗎。”

衛戈點頭,幹脆直言不諱,“我確實這樣做了,但是我並沒有真正的離開她。我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但我沒有讓她從我的世界裏消失。”衛戈一直在角落默默地守護著江絮晚。

不過,“不過你怎麽知道的。這些年來我跟你,或者說江絮晚跟你,甚至是我們世界裏的任何一個人,跟你都沒有聯係吧。”

鹿子睿以同樣的直言不諱麵對衛戈,“是的,確實沒有一個人跟我有關聯。但是也可以說,你們每個人跟我都有關聯。”

衛戈,“這是什麽意思?”

鹿子睿,“在我們結束高考之後,我遇見了一個人。”

鹿子睿,“那個人就是……40歲的我。雖然到現在我這樣說出來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但是我沒有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