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將時光撥回,再回到今日清晨中去。

在潘家的臨水小築裏,陶生幽幽轉醒過來,他突感臉頰冰涼,一摸枕頭,竟是濕漉漉的——原來他在睡夢中哭了一晚嗎?

“陶生啊陶生,你當真是懦弱至極啊……”無奈地嘲笑自己一句,書生又抬起頭來,看向那幅畫,那隻白色鵲鳥依舊那樣玲瓏可愛,借著清晨的陽光,他甚至可以看出那鳥兒正在歡笑一般。

出於直覺,他認出了畫像上的鳥兒就是鵲娘——一念至此,鵲娘那活潑的性子,那夜嫁娶時做的夢境,都有了解釋。

可是既然鵲娘出現在這裏,玄境為什麽說他不認識鵲娘呢?

陶生走出臨水小築,在經過庭院的時候,正巧看見玄境為一株蘭花澆水。他的身子挺拔,一襲如水的白衣顯得俊逸灑脫,想他也是剛剛起床,還未束起長發,那模樣差點讓陶生誤認為他是白先生。

“陶兄,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稍等片刻,早飯馬上就好了。”玄境一邊拿著一方白布擦拭著蘭葉一邊說道。

陶生拱手道:“陶兄,早飯不急,在下突然有事,要先去找阿純姑娘。”

“阿純姑娘今兒早早就離開,去往山下的鎮中玩鬧了,也不知現在在哪裏。”

“那我現在去山下找她!”

玄境一把抓住陶生,他帶著笑意道:“陶兄急什麽?待阿純姑娘玩夠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我有急事找她。”陶生正欲掙脫,不料玄境卻抓得越發緊,此刻玄境臉上雖是帶著笑,眼中卻毫無笑意。

“什麽急事比得上吃飯重要?”

陶生再是遲鈍,此刻也反應過來玄境的異常:“潘兄,你想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今天日子特殊,就想你陪我在這宅院中待上一天罷了。”說著他強行拉著陶生朝宅院中走去,陶生發現他的手勁大得嚇人,縱然手腕被捏得青紫都掙脫不開。

“潘兄,你這是要做什麽?小生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要拘我在此?!”然而走在前頭的玄境卻像沒聽到一般,他走得極快,衣角飛揚。

突然間,陶生聽到一個紙張相互摩擦的聲音:颯颯,颯颯……

他心生怪異,四下一尋,愕然發現那詭異的聲音竟是從玄境腳上傳來的——玄境的那雙腳此刻哪裏是腳,分明是兩片薄薄的紙張!

揉了揉眼睛,陶生再看去時,那腿還是白紙做的,就此薄薄一張,還套著白紙做的鞋子。那兩隻紙腿在飄揚的衣角下時隱時現,經風一吹,紙張就發出“颯颯”的聲響……

陶生被嚇得目眥欲裂,他再看向周邊經過的仆從,每個人衣角裙擺之下,竟都是一雙紙腳!

阿純姑娘去哪裏了?那迷津渡到底送他到了什麽地方來?!這哪裏是桃源,分明是個鬼地!

——此刻的陶生,心思竟與阿純一模一樣。

不過好歹是在十二瞬住過幾日,對於這等詭異之事也是見得多了,陶生馬上鎮定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突然狀似驚喜地喊道:“阿純姑娘,你回來了?!”

一言及此,玄境扭頭看去,手上的力竟使得鬆了些,接著手上一空,陶生已經向遠方的山野逃了開去,再追也來不及了。

玄境朝陶生消失的地方皺起了眉,他隨即招呼仆從們,聲音陰沉:“給我把他追回來!”

一晃日落西山,桃源還是那般安靜祥和。鎮中的街道上已經掛上了大紅燈籠,那溫暖的顏色一直蔓延至街的盡頭,放眼望去,整個桃源鎮都徜徉於這融融光線中,黑夜似乎不能給這裏帶來任何懼意與寒冷。

而在千裏之外的山野,是一片沉沉黑暗,有白色的霧氣從山野樹林的縫隙中升騰起來,那是流經此地的溫泉水脈。突然間,隻聽“嗷——”的一聲狼嚎,從那薄霧中猛然躥出一隻龐然大物來——一隻通體漆黑的狼怪,爪踏幽綠火焰,搖擺著三支蓬鬆的尾巴,正騰空行走於無垠的山野上空。

它同是幽綠的眸子四下觀望著,似乎在搜尋著什麽,盤旋了許久,在幾乎將這一帶都繞了一圈後,它終是疑惑起來:“怪哉,怪哉,竟看不出哪裏異常……”

除去這裏全無半點惡念外,這裏根本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世嘛,風景秀麗,民風淳樸……不對,不對!猛地一甩頭,差點又被這鬼地方給蠱惑了。

抬頭望了一下九天繁星,奎木狼思慮著陶生還在玄境家中,他一介凡人更容易被蠱惑,如今夜已深了,還是先將他接出來好。這樣想著,身姿矯健的奎木狼一扭身,朝來路奔去,哪知餘光一瞟,看見遙遙的西方,水光明滅,竟是一掛觀之很是雄偉的瀑布。

白壁崖!

這不就是今日那小二說起的地方嗎?奎木狼眯起眼睛,拔足朝西方跑去。

那白壁崖確如小二所說那般景致秀麗,山崖上盡是奇峰怪石,從山崖頂端,一泄流水從上墜落,水波閃閃,就如一匹沾染著星光的錦緞,在月光下奪人眼目,而在山崖下方,是滿滿的古藤綠樹,正值初春,藤蘿開得正盛,葡萄一般的花朵綴滿了穀底。瀑布花海,月夜水霧,確實是一番不可多得的美景。

奎木狼對這裏心生歡喜,想著去那山崖上喝一口清水再回去,哪知眼見山崖就到了,隻聽“咚”的一聲,腦門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這一撞力量不小,奎木狼哀號一聲,齜牙咧嘴地在虛空中翻了一個跟頭才堪堪站住。

“什麽不要命的鬼東西敢擋我的道?!”惱怒地一吼,奎木狼抬頭望去,四周空曠,那山崖還是那山崖,那瀑布依舊是瀑布,哪裏有什麽東西擋道?

奎木狼心生疑惑,但還是勇往直前,又朝那近在咫尺的瀑布奔去——“咚!”

再一次被撞飛開來。

奎木狼徹底憤怒了,幾次三番地朝前奔去,無一例外地被彈開來。

“什麽妖魔邪道,連本星君的路都敢擋!”這一次,奎木狼說得囂張,卻再也沒有貿貿然衝過去,它邁著碎步湊上去,不出幾步,爪子就碰著一個光滑的東西,觸感冰冰涼,抬起爪子,還是那樣的觸感,於是奎木狼小心翼翼地上下周旋了一番,發現它與瀑布間竟然阻隔著一層透明的屏障,那屏障甚為堅固,也不知大小,但想來這屏障巨大,隻是奎木狼沒有摸出它的邊界而已。

但片刻後,奎木狼否定了這是一層屏障的說法,因為它眼見一陣風自瀑布那頭吹來,將山頭的灌草吹得一矮,緊接著,那清涼的觸感撲麵而來……不是屏障!屏障怎麽會擋不住風呢?!

於是奎木狼又湊得更近了,用鼻子嗅了嗅,又趴在上麵使命瞪著遠方的瀑布,許久之後,奎木狼才恍然大悟,或許,這瀑布並不是在這層屏障的那頭,而就在屏障之上!

狼爪搭在屏障之上,甚至能感覺自屏障傳來的絲絲水汽。

“這是……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