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蜃城迎來一場鵝毛般的瑞雪。才一夜的時間,整個小城就被白雪覆蓋,萬物潔白,宛若掉進了昆侖秘境中。

玉犀巷深處的十二瞬裏,白先生剛送走一位客人,正在給角落裏雕著黃銅金獸的火盆加炭,就見阿純抱著大包小包從集市上蹦跳著回來。

阿純今日穿著厚厚的兔毛領褂子,她在青石台階上收了傘,將懷中的大小包裹、方盒圓盒一股腦兒放在了鋪子的過道上。

少女蹲在地上,開始一點點清算著今日收獲。白先生雖說摳門,但是在年關時總會良心發現,給阿純發上一個大大的紅包,好叫阿純能扯上二尺花布做新衣裳。這日是蜃城今年最後一個集會了,她拿著銀子便買回許多年貨:畫著“神荼、鬱壘”兩位門神的桃符、剪著仙童送桃的紅色窗花以及一株掛滿了五彩流蘇的金橘盆栽。在逛集市時,她還碰上了許多熟識的精怪,大家似乎都很熱衷於這世俗中的最盛大的節日,皆是滿心歡喜地準備節日用品。善德寺的小和尚善慧說他師父已經囑咐過了,明日會來給十二瞬送幾株廟中開得正盛的紅蠟梅;舒家小幺頭頂一個大油紙包,特意找到了阿純,說這是他娘醃製的熏肉,要送給白先生嚐嚐鮮;還有穆遠,在集市上紅著臉支吾了半天,邀請阿純去看除夕夜的煙花會,阿純一口就答應下來。剩餘下來的七七八八的小禮物皆是蜃城中其他精怪或是相識的世人所送,雖然不貴重,卻件件見得心意。

阿純一邊點算著禮品,一邊暗想著自己應該回哪些禮物。

“先生,過年那夜你得幫我將廚房裏的米缸和水缸裝滿,聽世人說這樣來年才會過得富足有餘。我還在城西那家糕餅鋪子裏預訂了一顆糖金瓜,除夕夜我得把它放在窗外的雪地上,請灶王爺來吃。對了!年夜時先生可不能躲去睡覺了,得和我守夜,同我一起放爆竹……”

白先生聽著阿純不斷念叨著,噙著笑,點頭一一說好。

他流浪於人間多年,一直無視人世各個節慶,直至阿純來到十二瞬,這個天性喜熱鬧的靈獸才給他蒼白的生活帶來了許多人情味,有了阿純,他終於是肯嚐試著吃人間的食物,遵守著人間的法則,以及過著人間的節日 ……突然間,他竟對這樣的生活有了一絲滿足感。

待阿純全部點算完畢,抱著東西走向烏有屏時,白先生喚住她:“阿純,你去窖中放東西時,順道將我那兩罐春風露拿出來。”

阿純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咱們不是沒有春風露了嗎?”

“上次瑤池集慶,西王母極喜歡我送的賀禮,臨走時,便特地送了兩罐春風露與我。”

“先生送了什麽賀禮?”

白先生答得風輕雲淡:“虹。”

那送與昆侖的五彩圓錦盒中,包裹著一彎七色彩虹,蟠桃宴會時,女仙們一揭開錦盒,那七色便飄入空中,為千萬年來皆是瑩白一片的昆侖仙境中帶來一抹絢爛的景色,引得女仙們爭相來看。

西王母欣喜,便回了一份禮。現在,想那兩壇子春風露已經出現在窖中了。

午後,桃源秘境中,少年換上了輕薄的長衫,指尖提著兩罐綠瓷所裝的好酒,緩步穿過繁盛的桃花林,爾後停駐在八角涼亭邊,道:“嗣宗,叔夜,讓你們久等了。”

涼亭內,依舊是那兩個氣度不凡的青年人。

“白先生,聽聞你帶來了好酒,快快請進。”其中一人如此說道。

少年依言掀開簾子走進去:“上次春風露叫阿純打碎了,這次在下又偶得兩罐,就請你們二位來嚐嚐……”

三人在亭中或躺或倚,慵懶的影子朦朧地投射在竹簾上,自帶一股自魏晉而來的不羈風雅。

春風露滋味香醇不膩,清甜綿長,比人間所釀的濁酒不知要好多少倍。嗣宗和叔夜嚐過後皆是稱快。酒過三巡,三人便開始談論古今宇宙,說詩詞歌賦,說到興起處,有人彈起古琴來,琴聲錚錚,繞梁不絕,竟是天上也聽不著的美妙樂曲。

忽地一陣風吹來,拂進亭中,一旁凝神聽琴的青年人突然坐起身來,望著虛空,欣喜道:“叔夜你看,你的琴技竟好得讓我看見了風的顏色……”

此刻在三人眼中,那猶自帶著涼爽春意的風竟突然變成了綠色,蔥綠、蒼綠、荷莖綠……但凡是出現在春日時的綠色皆混淆於風中,變幻著,旋轉著,時而濃墨重彩,時而清新自然,若是再仔細一些,還可看見風中夾雜著小朵黃白春花,帶著幽香,擦著三人的鼻尖而過。

那名喚叔夜的彈琴少年眉梢一抬,笑道:“這可不是我的琴音造成的……能看見這春日之景,恐怕要歸功於春風露的玄妙吧。”

那抹春風在亭子裏盤旋一周後,又順著竹簾縫隙吹去,簾子被微微掀開一角,正巧可見白先生趺坐在席子上,手捏一盞顏色微綠的春風露。他此刻正抬起頭來,目光跟隨著那春風,直至它消失在那片粉絲桃林的深處。

春風已來,冬日也快要走了吧?

十二瞬·誌怪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