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很順暢,補了葡萄糖,不二恢複了些精神,婉拒了大石的陪同,獨自去診室看診。

他也沒看那張寫滿字的檢驗報告,靜靜地坐著等醫生發話。

女醫生大概沒見過這麽平靜的病人,剛才還可能有些意外,但眼神觸及不二那年輕又蒼白的麵孔時,又帶了點微微的憐憫,她指了指報告:“胃癌術後吻合口處見潰瘍帶出血,等活檢報告出來才能排除複發可能性,不過,我看了你的CT……”她歎了口氣,在電腦上用筆圈了圈,“多發性結節存在,一個還不小,超過了9毫米。”

不二輕輕閉上了眼睛。

年紀輕輕的病例卻厚厚一疊,醫生不住惻隱:“這樣,我今天給你開點藥,這樣你可以好受點,等活檢報告出了你再來複診。”

“……謝謝您,”不二淡淡道。

醫生倒愣了愣,看他一副疲憊不堪又帶著些事不關己的淡漠:“現在結節病例也很多,術後一般恢複的都很好,早點去呼吸內科就診吧。”

“我知道。”不二輕輕說。

刹那間聯想到了19歲的那年,以為可以忘記,但是記憶卻還是那麽鮮明,刺鼻的消毒水,慘白的病榻,狹窄的醫院走廊,令人窒息的病痛浸透了昏暗漫長的時間。

重來一次?

怕嗎?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灑脫的。

但如今忍不住不甘心起來。

怎麽不早幾年?

偏偏是現在。

心裏仿佛有個地方漏了風,彌漫起冰涼和苦澀。

沉默間,醫生不由皺起眉:“你——”

然而不二站起來欠了欠身,打斷他道:“謝謝您,這張紙我就不拿了。”

他竟然真的就這麽推開椅子走出了辦公室。

而在他身後,那張檢驗報告單在醫生錯愕的目光中,被靜靜留在了桌麵上。

從呼吸內科出來時,不二給大石發了個消息,跟他說了下沒事,又說了聲先走了。大石隻道下次一起聚餐。

下班時分,桃子一邊埋怨課題繁雜又對馬上要開學感到焦慮,杏子也歎了口氣。中島八卦不二什麽時候和手塚一起去德國雙宿雙飛。

不二卻說他回絕了本次的公派機會了。

三隻熊同時回頭看向不二,卻隻見不二那張臉還是很平淡地,表情甚至很隨意,仿佛他們臉上的疑問根本就不是個問題,重複了一遍:“我已經回絕本次公派的機會了,文學院會另選他人。”

兩個小師妹麵麵相覷,腦補了一萬種原因。

“那那那我有機會嗎?師兄?!”中島兩眼亮晶晶。

不二笑的很和善,“如果你博士已經畢業了的話。”

原本顧慮回去的時候會有記者堵門,但出其意料的是,記者的影子都沒看到,據至安說是公司內部高層之間的溝通不利導致上傳下達上出了點問題才引發記者早上的圍堵,具體原因無從得知。

兩個人的屋子,一個人在家不免顯得冷清,心裏空空的。

一天下來和手塚也無額外聯係,手塚忙起來一般不看手機,倒是胖阿姨說晚飯已經做好送過去了還囑咐他按時吃。

幸虧女醫生的藥非常好用,不二關上備課的電腦,踢踏著拖鞋來到臥室,想著,今晚或許能睡個好覺。

然而,窗外夜雨蕭瑟,北風呼嘯刮過窗戶,無邊無際黑夜夾雜著薄涼。

不二躺在黑暗中,睜眼望著長河般懸浮的虛空。他仿佛被隔離在這間小小的臥室內,連帶著他對外界的感知都漸漸模糊起來。

他平躺著仰起頭,閉上眼睛,歎了口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疲憊至極的身體終於熬不住睡去,大腦皮層卻極度活躍起來,回憶和潛意識的畫麵就像漲潮一般,從四麵八方漸漸湧現,形成一幕幕不同的夢境侵襲而來。

仿佛又回到了中學時代,金黃色爛漫的陽光從窗戶瀉進他的房間,他全身懶洋洋起不來,社團活動要開始了,他掙紮著想起來,剛出門就遇到了16歲的手塚,穿著藍白相間的隊服,眉目俊朗,站在陽光下朝他笑著伸出了手。

不二腦中一時清醒,一時恍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驚喜若狂,他竟然還在他身邊,一切都還有機會,還有時間。

正想握住那隻手,手塚卻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是明明看著走地也不快,但他怎麽都追不上。

正在百般焦慮時,畫麵又回到青學的網球場去了,陽光曬的他睜不開眼,粉色的櫻花隨著清風紛揚而下,地上也染上了一層斑斕。耳邊忽近忽遠的傳來歡呼雀躍的加油聲,隊友們的交談聲,

白色的球網邊,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著隊服,緩緩回過頭,向他露出了柔軟的笑意。

那是手塚。

不二像被蠱惑般像他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像是隔著很長很長的路,但轉眼就到了盡頭,不二停下腳步,隻見手塚的笑容越來越深,眼底閃爍著鑽石般璀璨的光亮。

他開口輕輕地說了句什麽,不二聽不清,他急切地湊了上去,他重複了一句,“你怎麽遲到了?”

明明兩個人近在咫尺,但聲音卻像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空靈而悠遠。

不二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訥訥地站著。

“不打網球了嗎?”手塚的眼神如此深邃,唇角漾起溫柔的笑容,“周助,那我陪你好了。”

手塚憐憫地看著他。

順著手塚的目光,不二低頭,發現自己胸膛滿是鮮血淋漓,染紅了藍白相間的衣服,暗紅色沿著衣服很快地在腳下蔓延開來。

耳邊的歡呼聲都消失了,場外圍著的青學同學們陡然失去了蹤影。櫻花花瓣枯萎凋零,草坪由翠綠變作灰敗,整個世界昏暗了下來,北風淒厲冷透心扉。

對麵手塚的身邊突然浮現了另一個人,他背對著不二看不清神色,但不二卻清晰的意識到那個人是自己,灰白的身影猶如惡鬼一般讓不二恐懼,戰栗。

手塚看著自己,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變作一片徹骨冰冷。

不二怔怔站在那,不能動也不能喊,甚至連轉開目光的能力也沒有。

他就這麽眼睜睜看著畫麵裏那個惡鬼一般的自己舉起了球拍然後狠狠地砸向手塚的左手。。。。。。

“手塚!!!”不二驚叫,掙紮著醒了過來,無神地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渾身乏力,心跳不受控製,慌亂無比。

不二抬手放到身側,指尖直接碰到了冰涼空**的床單。他側過身攏起柔軟的被子,將臉埋進手塚的枕頭裏。

“夢而已。”

他這麽想著,安慰自己,雙手擁著自己,輕輕地將身體蜷縮在帶著熟悉氣息的枕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