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俱樂部是一棟呈Ω型的兩層建築,為了減少現代感對原生態小島的衝擊,所有建材均取自島上的岩礁和樹木。從空中俯瞰,珊瑚俱樂部就像天馬在翠島留下的一個巨大蹄印。從四麵通透的俱樂部大廳望出去,深藍的海水簡直會隨時隨刻會漫過暗金的海灘直朝你的小腿湧來。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船到了翠島,天已經黑了,遠處深紫色的晚霞心事重重地謝著幕,一兩顆早露的夜星仿佛額角的汗滴。燈塔的光卻是最亮的。這些強烈的色彩,讓人預感到這裏發生的愛恨也必定是強烈的。
“龐然,你快看!”湯勺小姐大聲地說:“看東南邊的燈塔。那是丹島。K先生就是在那裏被抓到的。”
她指指遠處那一抹灰色的地平線,興致勃勃地說:“聽說他當時打算潛逃去菲律賓……”
龐然沒好聲氣地打斷:“好多年前的事了,還拿出來講。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爸就是因此立功提幹。”
湯勺小姐抹不開麵子,卻也不願意吃虧,哼了一聲。
“至少不像某人的父親,是高中政治老師!”她特意將“政治”兩個字拖得又長又重,那感覺就像是垃圾一樣。
雖然龐然也看不起自己的父親,但若因此也羞辱到自己,則另當別論。
“你們不餓啊?快進來吃飯吧!有很鮮美的魚湯。”
龐然大步走向飯廳:“好!不用發她湯勺了!”
這戳到了湯勺小姐的痛處,大怒,直到吃完飯也沒有和龐然說一句話。
龐然也沒有理她和人中小姐,喝了兩口湯就放下碗筷,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去海邊散步了。
“怎麽孟覺不來,龐小姐的脾氣也見長。”
有人跟著她出來了 。留著長長小指甲的年輕人姓盧,叫盧睦峰。大家一向都叫他小盧。小盧穿了一條夏威夷印花的肥腿褲,在風中獵獵作響,愈發顯出兩條瘦腿的伶仃。
“誰說孟覺不來?隻不過他要等他的女朋友一起過來而已。在碼頭的時候,你不也聽見了嗎。”
小盧見龐然輕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褲腿,倒沒有顯出一向的激憤神色,而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頭發。
“這是在夏威夷買的。沒有辦法,洋人尺碼偏大……”
“凍死你。”龐然冷冷地拋下一句,繼續往前走。
反觀穿一身純白連衣裙,披一條花哨圍巾的美人,小盧真心實意地誇獎了一句。
“其實你不找她們兩個做陪襯,也已經夠漂亮了。”
“是嗎?”龐然似笑非笑地挑一挑眉,“我走得有點累了。”
她坐了下來,雙腿在海麵上**著;小盧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簡直和平時的憤青判若兩人。
這裏離岸邊已經有些遠了,海風吹在身上頗有些冷,小盧猶豫著要不要將衣服脫下來給龐然披上,可是一想到裏麵就剩瘦骨嶙峋的肋骨了,又不太好意思。
“你有什麽話要說,就說吧。老偷偷看我有什麽意思。”
平心而論,龐然確實長得不錯,大眼挺鼻,端莊清麗。隻是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的機靈勁兒遠遠趕不上容貌的一半,而容貌還趕不上野心的一半。
“其實……孟覺人不錯。在富二代裏頭,他算是有頭腦有思想的,我很佩服他。”
“不是吧,我記得你還大肆批判過他買車呢。”
“我承認有一點嫉妒。別看格陵現在很多私企做的風聲水起,一旦權易時移,能生存下去的不會超過四家。”
“看來,你平時讀報很認真。”
“我經常看interron上的時事評論。”小盧好像沒有聽出龐然語氣中的諷刺,“所以知道一點。”
“別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孟覺不是以貌取人的男人。以他的身家,找個絕世美女也不難;但是要找個真心對待他的,就很難。總而言之,他不會喜歡被動地去接受一段感情。他會觀察結婚對象很久,確定了之後就不會改變。”
“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我觀察你和他的互動得出的結論。我也谘詢了一些人……”
龐然臉一板:“你嘲笑我?”
小盧激動得都快掉進海裏去了:“不是!嘲笑你不就等於嘲笑我自己麽——哎呀,我的指甲折了。”
小盧慢慢地咬著小指甲的邊緣。龐然猛然聽他這樣變相的表白,胃裏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感覺。
“我剛進藥監局的時候,每個人都說我和孟覺很登對,郎才女貌。大家都鼓勵我倒追。現在想起來,大概都是在孟覺那裏吃了悶虧,想看我也碰釘子。”
“每次接近孟覺,你總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也是你觀察得到的結果?”
“是。”小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其實我現在也是走一步算一步。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你身邊……”
在愛情中,總是讓人生出許多詩意來;龐然哎了一聲:“海水好涼!”
“漲潮了!快回去!”小盧抓著龐然的手趕緊站起來往回跑。
拉著心愛的女孩子在沙灘上狂奔,在他看來這是很浪漫的事情。但龐然臉色很難看,一到俱樂部門口,就甩開了他的手。
“我回房間了。”她沿著樓梯走了幾階,又回頭怒斥:“不要跟著我!”
回到二樓的客房,龐然隱隱有些惡心——她居然和小盧調情!
她曾經覺得上天對自己還是不薄。她隻是隨意地祈求了一下,孟覺的女朋友果然沒有在碼頭出現。
“你們說的那個女生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啊?”
她是高興得昏了頭,以至於大家一窩蜂地上船了之後,她才發現孟覺還站在碼頭上衝他們揮手。
“我答應了在這裏等她。你們先去。”
這是什麽傻話!萬一那個女人不來呢?那孟覺就一直等著麽?是什麽女人,竟敢讓孟覺等!而孟覺,你就忍心讓我等嗎?
龐然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始終認為自己有機會,小盧不也說她漂亮麽。
想到小盧,她又一陣惡心。
大概是心情過於抑鬱,龐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發了個噩夢醒來,聽得走廊上腳步紛遝,覺得屋裏悶熱,便去把靠海的百葉窗打開了。
巧的是,住在她右邊的住客也打開了百葉窗,黏熱的海風送來了他的歎氣聲。
“要下雨了。”
龐然渾身一震,不禁輕喚出聲。
“孟覺!”
“嗯?”那人朝這邊望來,但龐然這間房沒有開燈,是漆黑一片,他隻當自己聽錯,離開了窗邊。
龐然退一步到窗簾後,心裏又高興又生氣,高興的是孟覺來了,生氣的是那他的女朋友肯定也跟著來了——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委屈,竟然覺得孟覺應該來對她解釋一下。
“要下雨了。”人中小姐打開門走進來,“龐然,去不去酒吧?”
龐然搖了搖頭:“我不太舒服。對了,孟覺來了沒?”
“來了啊。”人中妹的身後閃出湯勺小姐 ,“他就住在旁邊。快,我要上廁所。”
“那他女朋友呢?”
湯勺小姐的聲音從廁所大聲地傳來:“沒看到呢!小任,你看到了沒?”
“沒有。”人中妹一邊搖著頭,一邊在行李裏翻衣服,“至少我沒看到。”
但凡漂亮些的女孩子,自信心一旦膨脹起來,簡直以幾何級數增長。
“他不是要等他女朋友一起來麽。”
“等不到也沒辦法呀。”湯勺小姐從廁所出來了,“現在有些大小姐脾氣大得很!”
龐然知道她是在說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還生氣呢?別生氣啦,美女。是我不好,亂說話。”
“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
湯勺小姐的下巴一伸一伸地;龐然很想提醒她下雨天別出去,防止下巴積水,忍了又忍,終於忍住。
人中妹換了一身很辣的裝束:“我們去酒吧,你去不去?”
“不去了。”
湯勺小姐和人中妹離開之後,龐然愈發覺得身上燥熱。索性去洗了個澡。
在鏡子裏看著自己的身體,龐然想起自己在英國留學時也和幾個富家子弟有過交集,但最終都被更能豁出去的女同學給搶走了。
“不悔仲子逾我牆!”那個跑到英國學中國古典文化的女同學最後還不無譏笑地對她炫耀,“龐然,你根本不懂舍得的精妙。”
她換了一套更吸睛衣服,緊張得又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你幹嘛?!”
一開門,小盧像門神似的迎了上來:“龐然,你想去孟覺那裏?”
龐然跟見了鬼似的立刻將門摔上。
“你聽我說……”
等了一會兒,她從貓眼望出去,看見小盧仍然在外麵站著,怕是要站到天荒地老。
她都快煩死了,在房間裏團團轉,毅然走到百葉窗前,跨了出去。
露台的護欄很低,和旁邊房間的露台隻隔了大概半米的距離,掉下去也死不了。
龐然被自己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其實她還沒有拿定主意,隻是四下裏黑黢黢的,隻有孟覺的窗戶裏透出一點光來。海浪拍岸的聲音是那麽的富有魔性,要引誘著她像撲火的蛾子一樣,越過護欄到孟覺的露台上去。
她敏捷而無聲的動作,有了種獻祭者般的悲壯;她已經完全將自己當做了要去和羅密歐幽會朱麗葉。
羅宋宋打了個噴嚏,正在倒水的孟覺放下杯子。
“我去關窗戶。”
“我來。”
羅宋宋走過去,把原本半掩著的窗簾都拉上了。
“下雨啦。”她擦了擦濺在臉上的幾滴雨,“還好來得及。”
孟覺從後麵環住了她的腰。她的腰真是纖細如柳,不盈一握。
可是握著這樣嬌弱的腰肢,他反而覺得踏實。知道她會來就已經足夠好,這打仗似的一天便有了圓滿的結束。
“醫生怎麽說?”
“過兩天看結果。”
“這次我一定陪你去。”
說話間大滴大滴的雨已經落了下來,落在毫無遮擋的龐然身上,她哆嗦著,抖得如同風中的一片落葉。
再跨一步她就能走進孟覺的房間了,卻永遠被阻隔在這個小小的﹑淒風苦雨的露台上,一動也不能動。
她能清楚地聽見他們在窗邊說的每句話,想必當她發出聲音的時候也會被房內的人聽見。這種如履薄冰的感覺,讓她生不如死。
她根本想不到,熱戀中的人會主動屏蔽掉四周一切雜音。孟覺和羅宋宋渾然不覺露台上多了一個人,仍然情意綿綿地說著話。
“真奇怪,你每次到海邊都會下雨。”
“哪有每次?就是去北戴河那次而已。”
“那雨整整下了一個星期。”
“是啊。回格陵的飛機上,做夢都在下雨。”
羅宋宋想到什麽,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我最近做了一個夢……”
孟覺迫不及待地吻下去。自從他們確立戀愛關係以來,命運的鞭子就一直抽打著他們這兩隻陀螺,迫使他們轉個不停,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匡論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偶爾的親吻也如蜻蜓點水,止不得渴。
“什麽夢?”
“夢見我的頭發很長很長……”
“我記得。大一生化課上,老師說絲蛋白含有過多的二硫鍵會導致卷發,批評做離子燙的風氣都是浪費錢。”
“你當時就轉過頭來看我。”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回到大一的課堂上,孟覺轉過頭對她做鬼臉——她剛拉直了頭發,就像兩塊鋼板似地從兩側披下來,全無清秀飄逸的感覺。
“我見證你和這頭鋼絲鬥爭了十幾年,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所以啊,以後你要在我的墓誌銘上寫‘此人終生與卷發鬥爭,最終兵敗於此。”
孟覺知道她是不忌諱說這些的,但還是隱隱有些不安。
“對了,那時候還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第一次打電話到高年級的宿舍去求曆年的試卷答案……”
“我記得,接電話是許達。”
“他問,小師妹,你要哪門課的答案?我說,基生——我們那時候管基礎生物學就叫基生來著——他說,啊?計生?我們不學計劃生育的啊。笑著把電話掛了。當時真是糗大了。”
“他太囂張。明明是基生老師的助教,非要你請吃飯才肯借筆記。”
“吃飯的時候他也坦白了。是因為新老生籃球賽上,你專搶他的籃板,他怒得很,對我們這一級的學弟學妹都沒有什麽好感。”
孟覺當然記得,因為那次吃飯他也在場。當時的情景真是曆曆在目:許達對羅宋宋說,她這一級三個姓羅的女生有一個是羅清平教授的女兒。羅宋宋隻應了一個哦字。才過了兩天,許達的電話就心急火燎地追到羅宋宋的寢室,說是不好意思讓師妹請吃飯,要回請她。可惜羅宋宋那段時間根本不在寢室住。找了三四次,沈西西終於忍不住對許達說,許師兄,難不成在你眼裏隻有羅宋宋是小師妹?
那請你們去吃也是一樣的。
想必當時許達的表情一定好看極了。
“他投機心太強,和明豐一貫穩健的形象不符。連孟薇也被他帶壞了。”
羅宋宋從未聽孟覺談起工作上的事情,再仔細觀察,他果然有點心事揣在兜裏,壓得他的肩膀都沉了少許。
“必然不是孟薇的問題。”
“你的話題已經轉移得夠多啦。講講你的夢吧。”
“現在是誰在轉移話題了?就是在你家默琴譜那次。”羅宋宋笑著說,“有印象吧。”
“那是現實,不是夢。”
“我夢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結尾……”
龐然不知道是雨聲越來越大,還是房間裏的兩人離開了窗戶,總之她是再也聽不到孟覺和羅宋宋的對話了。她頭皮發癢,浸透了雨水的上衣緊緊地貼著身體,不用說,她藏在褲子口袋裏準備讓孟覺就範的那封信也已經被雨泡的稀爛——為什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難道僅僅是因為癡心錯付?還是有人設計了她?
她沒有錯。有錯的隻是命運不公,沒有讓她生而高貴。
“原來你也會**夢……”
“什麽叫‘也’?難道你……”
一陣笑聲打斷了情人間的竊竊私語;房間裏曖昧的動靜讓龐然雙膝發軟,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拆開這對戀人——我四肢健全,臉蛋漂亮,人人都說我和孟覺天造地設。為什麽他反而喜歡你這個殘廢?!
僅存的一點理智告訴龐然,這樣做的後果一定很惡劣。因為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露台上,也不能解釋聽了這麽久的壁角,動機是什麽。
她輕輕地挪動站到僵直的雙腿,灰溜溜地往自己的房間翻過去。雨水順著她的褲管返流,一直流到大腿根處。
“龐然!”
海灘上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緊接著就有重物墜下的聲音。
羅宋宋嚇得彈了起來;孟覺到窗邊去看了數秒,立刻關上窗戶,折回來拿防水外套。
“怎麽了?”
“有人從露台掉下去了。”
“嚴不嚴重?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外麵雨很大。”
當龐然從兩個露台中間掉下去,摔倒在泥濘中時,還顧不上去怨恨那個大喊她的名字,導致她分心踏空的罪魁禍首。她隻感到胳膊上一陣火辣辣地痛,拚命掙紮著想要站起來,摔得血肉模糊的左膝蓋卻不允許她這樣做。
兩隻亮晃晃的手電筒往她臉上晃動著,有紛遝的腳步聲從雨中傳過來。
“怎麽是你啊,然然?”人中妹用力地表示著關心,“我以為有人要爬到房間裏去,所以喊你的名字提醒……摔著了嗎?”
“我去找人來幫忙。”湯勺小姐撒腿就往俱樂部跑,不一會兒就招出來一大批人。
“就在那裏!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從隔壁的露台上摔下來的。就是孟覺那一間。我們在散步,正好走過來看見了……”
“你少說兩句吧!”小盧厲聲喝止,跑在最前麵去看龐然的傷勢。
“龐然!”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憐惜和傷心,“摔到哪裏了?痛不痛?”
他是如此地深愛著龐然,即使她做出了這樣可笑的事情,也狠不下心來鄙視她。
這是龐然有生以來摔得最慘的一次,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小盧毫不猶豫地把衣服脫下來給她披著,隨後試了兩次也沒辦法把龐然抱起來。
“哎呀呀,小盧你太瘦了!這樣,來兩個男生,抓著手和腳……”
“我來吧。”
人中妹一看是孟覺,急得脫口而出:“孟覺,你幹嘛幫她?”
龐然一個哆嗦,緊緊地抓著小盧的衣服,將頭深深地埋在流血的膝彎當中。
孟覺沒理小任,手臂伸到龐然脅下,不費勁地將她抱起來。
“沒什麽好看的。大家都散了吧。”
這是龐然夢寐以求的時刻,能夠這樣親密地貼著孟覺的胸膛;可是她也從來沒有這樣羞辱萬分。他顧全了她的顏麵,也斷絕了她的綺念。
人中妹氣急敗壞地看著孟覺把龐然抱回了房間。
“龐然,我拿條毛巾給你擦擦。”
她慢吞吞地走進洗手間,把龍頭打開,然後又躡手躡腳地靠近門口,側耳細聽。
“忘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以後也別再胡思亂想。”
然後傳來了龐然的哭聲,完全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嚎啕大哭。
“孟覺,我喜歡你!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丟臉的事情!你就不能給我個機會?”
“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出醜。我也從來沒有給過你任何機會。”
“真的沒有嗎?如果你對我沒好感,怎麽會在我受傷後陪我回姬水?怎麽會提醒我別吃盤利度胺?”
“照你的邏輯,醫生都愛自己的病人。”
“你不是醫生。”
“對,我不是醫生。所以我救不了你的自作多情。”
“因為羅宋宋?你寧可喜歡一個殘廢……你倒是看看這個……”
一時間人中妹什麽也聽不見,也不知道龐然給孟覺看了什麽,大約沉默了半分鍾,孟覺爆發了。
“真是無藥可救!”孟覺厲聲喝道,“我倒是有個辦法治你的虛榮,你想不想試試看?”
人中妹沒有聽過孟覺發這麽大的火,一時嚇得動彈不得;緊接著聽見砰的一聲,孟覺摔門走了。
她擰了條熱毛巾出來:“然然,我幫你擦傷口。”
龐然的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是你告訴我,孟覺的女朋友沒來。”
“我真的沒有看見。怪隻怪那個女人沒有什麽存在感。”
龐然明顯地懷疑著。可是當身邊隻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的時候,她也無可奈何,隻能選擇信任。
“你真的不知道孟覺的女朋友來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可能預料到你會去爬露台啊。”
她緊緊地繃住臉,仔細地幫龐然擦拭著傷口。
“所以我是自作自受了?”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角出,“我好後悔,愛上孟覺這種冷血的人……”
什麽冷血?你選擇的還不是他的姓氏,他的金錢?如果孟覺不名一文,你還敢如此豪賭:“然然,看見你這樣我心裏特別難受。誰沒有為愛做過傻事呢?就當做了個噩夢嘛。”
一會兒醫生也過來了,幫龐然把傷口包紮好,又給她開了點安神的藥,讓她睡下。
湯勺小姐和人中妹招招手,兩人一起往俱樂部外麵走去。
海灘上驚濤裂岸,四周更是黑得緊,她們兩個卻是一點都不怕,笑嘻嘻地在沙灘上踩著。
“這趟翠島來得真值!比電視劇還精彩。”
“說真的,你想到她會去翻窗嗎?”
“我又不是諸葛亮,哪裏算得到?隻不過騙她孟覺的女朋友沒來,她就真的色迷心竅。”
“被盧睦峰看上,她還真有魅力。”
“可真讓我大開眼界。我設想的是孟覺會直接把她轟出去,再叫小盧站在走廊上看笑話。沒想到小盧到得太早,逼得她從露台走。”
“如果她知道盧睦峰的背景,何必舍近求遠。”
“誰叫她智商是負數,還往回翻。”
“你喊她名字的時候,我還有點怕她摔斷腿。事情鬧大了,也不好收拾。”
“那就活該她缺鈣了。”
“她如果還找我們質疑的話,怎麽說比較好?”
“沒關係,你都推我身上吧。反正我和她是擺明要鬧翻的。這事不光彩,她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詰問我。這個啞巴虧她是吃定了。”
“那當然。以後我們在她麵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會有更多好戲看。”
星期六的早上,龐然在小盧的護送下搭第一班船回格陵了。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經過一夜的折騰,身上的傷口仍在疼痛中,但頭腦倒是冷靜了許多。小盧拎著她的行李,跑前跑後地給她買船票買早飯。龐然什麽也不用說,被照顧的舒舒服服。
“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們吃了飯再上船。”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麽?”
小盧手足無措地立在龐然麵前:“回格陵我陪你再去大醫院看看吧……”
“小盧,我要和龐然談一談。”
她沒有想到的是孟覺也來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夾克,臉色溫和平靜。
小盧有點愁苦地看看他,又看看龐然,眼下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下巴上都是青茬,仿佛昨晚受到最大衝擊的是他。他沒有設想過龐然是清純少女——可她原來是這樣蠢,這樣癡,令他心疼不已。
“你別再刺激她。”
“不會。”
孟覺在龐然對麵坐下。這是直接開在海上的一家小飯閣,海浪拍過來的時候甚至會感覺到地板在微微晃動。小盧給龐然買來了熱騰騰的牛奶和吐司,還有一盤水果沙拉,然後乖乖地坐在很遠的地方吃自己的早餐。
“你是要來看我有多可笑麽?不用到中午,大家都會知道我昨天做了多麽丟人的事情。其實你也不用擔心,那封信根本威脅不到你。”
孟覺的眼睛生的十分好看,黑白分明,陽光給他的睫毛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突然微微一笑,仿佛在和一個老朋友說話似的:“也許我應該先道歉。我不太相信有人會單純地愛我。”
“我不敢成為你的敵人。”龐然把一團紙扔到孟覺麵前,“拿走吧,這對我已經沒有用了。”
那是昨天晚上惹得孟覺大發雷霆的信件,裏麵講了些什麽已經無從考證,但是她當初把它保留下來的目的再也達不到。
“我說過,我有辦法治好你的虛榮。”
孟覺從夾克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經過鐳射處理的表麵有一架小型噴射機的圖案以及honda jet的字樣。
“這就是我虛榮的價值?”
“這是HACI寄給我的邀請卡。他們邀請我加入新成立的小型噴射機愛好者俱樂部,可是我沒興趣。”
龐然不懂什麽是HACI,也不懂什麽叫小型噴射機,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有錢人才玩得起的運動。
“今年格陵收到HACI邀請的未婚男性一共六名。你明我的意思?”
“所以呢?”
孟覺看了一眼窗外的大海,又轉過頭來望著龐然:“機長總是需要空姐的。”
龐然這才明白了孟覺的意思。
“你是說……”
她緊張地盯著邀請卡,仿佛要把它嵌進眼睛裏去。整張卡閃著潔白的光芒,來自於高強度碳纖維樹脂複合材料——這張邀請卡的背後,會打開一個她一直想要一窺究竟的世界。憑著它,單槍匹馬地去征服由HACI替她篩選過一遍的優秀男人。
“收下它,該忘的就忘,該放的就放,輕裝上陣。”
龐然喉嚨發幹,舔了一下嘴唇:“孟覺,我對你有真感情……”
孟覺似乎有點不耐。他朝後一靠,麵上兩個酒渦忽隱忽現,說出來的話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我永遠也不會回應。”
“那我也……”
孟覺猛一揚手,那張邀請卡從指間直飛出去,不愧是從機翼上取下的高級材質,輕,薄,韌,迅,幾乎看不清它滑出的弧線,在很遠的地方才落入大海。
“哎呀!”
龐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緊緊地攥著拳頭,朝它落水的位點望去。那種後悔失落的眼神,毫無遮掩。
“以後你就隻有一次機會。珍惜。”孟覺起身,把邀請卡放在桌上。
龐然握著那張失而複得的邀請卡,在手裏摩挲了很久,不知是悲是喜,心裏砰砰跳得厲害,連孟覺幾時走的也不知道。
“龐然啊,我們走吧。”
小盧見孟覺走了,又湊過來,他看見龐然手裏多了一張卡,目瞪口呆:“這張卡……”
龐然打斷了他的話。
“我自己走,你別跟著我。別跟著我!”
這不是小盧第一次被龐然喝止了。他逆來順受地拎著行李和沒吃完的早飯,跟著他心中永遠的女王,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