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惡客叩戶
“他們明日就要來抓人封家產,這可怎麽辦呢?”明溯憂心忡忡。
且先不表明溯憂鬱許久方回家用晚飯,讓母親又是心疼又是責備了好生一番,隻說那邊一行人浩浩****來到裏長家。
裏長雖然暫時半身不遂,但總還有半個身子是好的,在王監門的攙扶下,抖抖顫顫來到大廳,滿足了一下諸位大人體恤下情、探望生病屬吏的一點小小的心願後,吩咐了婦人幾聲,就孤單地又躺回了自己的房間。至於剛從縣裏購物回來的兒子則被連夜打發到郡裏延請名醫去了,這個時代,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診斷醫治風邪的,一來一回,怕是沒個十數天,兒子是回不了家了,十數天時間,足夠自己封住王監門的口,等兒子再回來,定是已然風平浪靜,什麽風言風語都消失殆盡了。
漢帝國官僚體係裏,裏長算是最低層的那一種,稍大點的裏下麵還有什長、伍長可以幫著照應一二,小如邑西裏,要是監門再沒了,裏長就真成光杆司令了。裏長沒有收入,這種職位給予他的好處,隻限於每年的賦稅、代傜,他可以從中分潤上一小筆。
換算到現代,裏長大致屬於生產隊長、村民組長之類的角色,要是放在城市,下麵還有個街坊理事長、樓道長可以幫幫忙,要是在農村,也就典型的光杆司令了。即便是無秩無屬,在這種時代,在邑西這個偏離中央政權的小山村裏,事實上,大到賦稅征收、民傜征辟、協助緝捕盜賊,小到偷雞摸狗、拔菜踩田、鄰裏吵鬧等等雞毛蒜皮之事,無一不管,一個裏長就已經足以堪稱是主宰一切的大人物了。
所以,一國之尉領著許多縣裏的大人物前來借宿,裏長家自然不能太過寒酸。
梁國尉跨進宴會廳的時候,好吧,如果這也算宴會廳的話,隻見眼前,一間足足七八十個平方的會客廳全部搬空,中間孤零零地一左一右擺著兩排古色古香的殺豬案,足足有十二具,前麵一張孤零零的殺豬案獨懸正中。本來小山村的人都是端著瓦罐或站或蹲吃飯的,即便是裏長家,平常也不能脫俗。可是,今天不一樣,貴客臨門,婦人發動了全裏的力量,殺豬的桌案湊了整整一十三具,這些案上有的平時還算是收拾得幹幹淨淨,有得經年的血垢積了厚厚的一層,就有些不堪入目了。所以,這個古色是名至實歸的,古香則是多年的血腥熏就的味道。婦人以為,能湊出一人一具桌案,大致應該是足以襯得上貴客的身份了。
梁國尉微微皺了一下鼻子,多年的征伐,讓他對血腥味格外的敏感。想了想,梁國尉沒有說話,隻是徑直走到前麵那具案前,坐了下來,其餘人等也都各自按照職位高低,跪坐案前。本來以秩區分,薔夫、遊徼雖同屬鄉官,但遊徼歸縣官直接領導,應該坐在薔夫上首,遊徼倒是混沒在意,及至入座,卻發現薔夫坐到了對麵,他內心想了一想,頓時知曉了緣由,輕輕地哼了一聲,遊徼倒也格外地大度得很,沒有在梁國尉麵前流露出內心的不滿。
原來,梁國尉對這種鄉下的宴會沒有什麽興趣,多年行伍出身,讓他對吃飯沒有什麽特別的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了,他暗自思量著。下麵遊徼、薔夫二人的勾心鬥角他不是沒有看見,如果不是因為還要依靠這幫地頭蛇,他早就拂袖而去了。雖然梁國、陳留兩國(郡)襄臨,但畢竟是異鄉辦案,按理說,西位亭應該直接派人陪同,然犯人典韋原來就是本亭求盜,依靠亭裏,估計最終隻能是竹籃子打水,什麽有價值的線索都摸不到,為此,他此行前特別知會了陳留,無論如何不能告知西位亭他們的行蹤。
梁國尉正思襯間,那邊一罐罐菜肴鹵水橫溢,已然端了上來,分置於案中。
盡管婦人委實是花了些心思,狠了狠心,請人宰了家裏一條大豬,取了血肉,又殺了數隻母雞,這時候鄉村公雞很少,大多喂養了母雞,供生蛋換用生活物資,平時輕易可舍不得動上一隻。曾經有個人家為招待客人,殺了一隻18年高齡的老母雞,結果客人被雞冠中經年累月積下的砒霜給直接毒死了,為此還好生吃了一場官司,後來還是一名善於斷案的縣官到任,以毒試犬,才驗出無辜。至今鄉村還有句俗語,叫作:毒莫毒過18年母雞。當然,經年老雞婦人是不敢殺了待客的,選的全是正當壯年的母雞,這些母雞可全是生蛋的主力,裏長躺在屋內,心疼地聽著外麵嘈雜的雞鳴聲,不由得暗暗痛罵婦人敗家。
但是這些努力落到遊徼、門下賊曹、獄史,乃至本鄉薔夫眼中,自然還是簡陋無比,和郡縣的那些豪宴花會比起來實在寒酸得很,除了主案上的豬肘子,其他案上,隨意地煮了一些連筋大骨,雜著脛骨、肥膘,混作一罐。不是婦人小氣,肘子一條生豬隻得四隻,在座這麽多貴人,給誰不給誰實在很難決斷,一個不留神,花了血本還得罪了上官,於是,婦人私自扣下三隻,隻供了主案一桌。
至於酒水,也隻是提供了一些簡單的酸麥酒。這時候的酒水本來因為缺少提純的技術,度數就比較低,鄉村裏又缺少合適的儲存條件,比如說恒溫地窖什麽的,久經自然發酵,酒水難免帶著一股刺鼻的酸氣。
不過此時眾人已是餓渴異常,也就不嫌棄酒水酸味,隨意地對著主案一拱,便紛紛亂亂舉樽掩袖,直灌了五髒廟。
梁國尉卻不講這些客套,隨意地用了些菜肴,填飽了七八分肚子,開始有閑心觀察起來。之間門外院中雖然東西擺放繁雜,卻打掃得很幹淨,看得出來婦人還是很會持家的。這個年代,打掃衛生是婦女的天賦職責,自然不可能是裏長父子的傑作。梁國尉不清楚,不經意間他倒是冤枉了婦人一會,這院裏本來倒是十分整潔,隻不過為了騰出一個宴會廳,隻好臨時把這些家俬搬了出來,亂七八糟在外麵堆作幾處。
宴會過半,沒有什麽要準備的了,婦人也就不再進出頻繁,空了下來坐到主案一側添酒。梁國尉稍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麽,直把目光在下麵的遊徼、薔夫身上來回梭巡,卻見二人早就豬哥般直勾勾地看著這邊。見梁國尉注視,二人尷尬地紛紛舉樽遙敬一下,作樣一印而盡,卻發現樽中已空,忙起罐添酒,手忙腳亂之下,倒了一案,尷尬異常。
正在這時,一位幫廚的小婦人送菜進來,讓眾人十分意外的是,這名婦人十分年輕,約莫十七八歲,皮膚白皙,身材頎長,高挑曼妙,風姿綽約得很,隻是相貌卻並不十分美麗,隻能算是中人之姿罷了。婦人婀娜地走到薔夫案前,見其案酒罐已空,伸手欲提,卻被薔夫一把持住。
“如此佳肴,豈可無舞伎呼?”薔夫薰薰然大呼,旁邊之人紛紛響應。主案旁,裏長家那婦人心裏暗想:“好你個登徒之輩,吃了碗裏的瞄著鍋裏,虧老娘還那麽盡心的伺候了你幾回。”
後來的婦人羞澀難當,奈何手被薔夫不能掙脫,隻得半推半就落於案旁。一番交談之後,薔夫已摸清婦人底細,原來是裏長家婦人的娘家姨妹,今日無事,被叫來幫忙,因為常年勞作,此女看上去大了點,實際今年止滿十五,至今尚無良配,雲英待嫁。如此佳人,納為妾室,倒也未嚐不可,薔夫心中這般想著,便把頭抬起來去尋那相好的婦人,計劃如何提起此事,卻見那婦人早就偎在遊徼案後,咬牙切齒望著這邊。
“好你個****的小娘子”,薔夫心中不齒婦人為人,遂把心思愈發地用在新歡身上。一時間,歡聲笑語,嚶嚀連連,卻是忘了身處宴會現場,直恨不能起身告辭,抱起身邊的婦人立馬去參那歡喜禪了。
十女九願,就怕男人嘴亂,何況是碰到心儀的男人。這晚,遊徼、薔夫各自擁美而臥,自遂其願,那邊,碾轉反側卻動彈不得的裏長在裏屋暗自罵娘了一宿。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早早用過飯後,薔夫還在與新瓜初破的婦人娓娓低語,安慰不已,那邊梁國尉卻起身直接出了大門,上了裏道。薔夫忙起身跟上,混沒顧身後哀怨的婦人歪歪地依著門柱許久不能起身。
對於婦人,欣賞是一件美事,抱到**卻又是另一段佳話。薔夫一邊努力搬動疲軟的小腿肚跟上前麵的隊伍,一邊樂滋滋地想著。昨晚,那相好婦人似乎是有意給自己一個難堪,那叫聲是一聲高過一聲,直震得房梁颯颯掉灰,自己也沒有甘拜下風,抖索超常,使出十八般武藝,直弄得那新婦人鶯歌燕語,婉轉低吟不已,這一曲交響聲樂響了半宿才慢慢歸於平靜,當然,雞叫之時,薔夫強打精神,又弄出些許時辰聲響,總算蓋過了遊徼一頭。薔夫愜意地瞥了一下在前麵領頭的遊徼背影,不禁想起一個喝花酒時聽過來的故事:一對姊妹同時選夫,姊選了一名軍漢,因為她覺得軍漢魁梧,強健有力,想必以後性福得很,妹卻低調地選了一個文弱的教書先生。旬月,二女返回娘家,互相交流一番,那姊帶著一臉疲憊怨恨地說我們家那口子每天隻知道舞刀弄槍,等到上了床,那槍倒早已疲軟,弄不幾下就匆匆下馬酣睡如豬,自己幾次三番才起興致卻**未安,徹夜難眠,妹一臉愜意地自豪言道,我們家那口子還好,他每天無所事事,隻動嘴唇,又稍暗即歸,及至行那事時精神抖索,生龍活虎,一次下去不折騰到雞鳴絕無勞累之色。
說實在的,梁國尉邊疆軍漢出身,雖然久居地方,但對這些底層官僚喜**他人妻女的惡習心中依舊不齒得很。想著昨晚那一聲緊似一聲,此起彼伏,或高如黃鶯,或低如燕雀的吟聲,梁國尉臉上不由鐵青一片,腳下步伐又快了幾分。後麵薔夫連連叫苦不已。
還沒到道尾,透過大開的院門,眾人一眼就看到在牆角和井架之間迅捷地練習著折返跑的明溯。經過旬月堅持,此時的明溯身法敏如山豹,折轉之際,碩壯的雙肩一起一伏,混雜麵上認真的神色,別有一番韻律。
“倒是個有意思的少年”,梁國尉一邊暗自想著,一邊示意小廝上去叩門。